唐长老在女国国王的房间里待了一夜,整整一夜,门外守夜的女官趴在房间门口,贴耳倾听,只能听到一些微小的动静。
但是清晨唐长老和女王一并出屋时,他身上的袈裟都染足了女王房间里熏香的味道,另一侧的佛衣上,星星点点还沾着女王脸上的胭脂,唐长老这幅样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他作为出家人的清誉几乎是毁了一半了。
他一夜未眠,稍显疲色,旁边的女王却是容光焕发,很难不令人往非礼勿视的方向去幻想,几个徒弟见了他,皆是面露难堪,面面相觑,子能挺着个大肚子,愧疚得无地自容。
子空带着师弟们正要上前慰问,唐长老轻轻一摆手,示意不必多言,他把女国国王和自己的约定说与徒弟们听,若是一会儿在井中,自己看到的不是女王,则证明他心里不曾对女王有过任何触动,女王才会放他离开女国,继续前往天竺。
子渔一听,深感棘手,唐长老和女王在如此香艳的气氛下共处一室整整一晚,受了整整一晚强行的心理暗示,若是现在就去那口古井,不论唐长老心里爱不爱女王,估计看到的都会是女王的面貌。
唐长老一夜未眠,精神正是薄弱之时,又被女王强行灌入了心理暗示,那口井除非能分辨出什么是真爱什么是心理暗示,否则他们多半是不能以正常方式离开女国了。
而唐长老的几个徒弟个个都不是凡人,若是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只是唐长老不愿以非常手段前往天竺,这才处处受限的。
若是他真在井中看到了女王,那便是他求佛之心已然不诚,罚他留下也无话可说。
果然,女王想趁热打铁,师徒几人吃过早膳,女王就带人让他们一同前往古井,唐长老食欲不振,早膳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此时脸色更是煞白如纸,十分没有精神。
众人跟随女王绕过王宫花园,来到一处顶部放置着凤凰雕塑的水池,水池呈阶梯状,水流从高至低,每一层的水池边缘都摆着手掌大的凤凰的雕塑,凤凰的图腾,在女国真是很常见呢。
“古老的传说中,我西凉女国的祖先曾是一只凤凰,可她没有爱上自己的同类,而是爱上了一只鲲鹏,鲲鹏乃是通晓天地因果的海族修炼所化,曾助三皇击败蚩尤,一统天地,地位血脉尊贵非凡,可那只凤凰不顾身份不等,与其私奔,逃到了如今的女国。”
女王对众人讲着女国的来历。
她拧动一只凤凰雕塑,水池在厚重的摩擦声中挪开,露出一条通向地下的通道。
子渔本来正想着脱身之法,结果突然在女王这里听到了自己前辈的传闻。
“可那鲲鹏是个花心的主,来到此处之后,又喜欢上了河里的河灵,凤凰因信任他才抛却了自己的家族,如今她的感情被如此羞辱,自是难以忍受,便将这负心汉的行径禀明了天帝,求天帝惩罚鲲鹏和河灵。”
“后来呢?”子渔忍不住问道。
“后来……鲲鹏因身份尊贵,小小惩戒了一下,无伤大雅,那河灵却是惨了,罚她一辈子不得离开,世代守护凤凰的后代。”女王的语气听不出情绪。“长老的徒弟喝的水,便是那河灵所在河流的河水。”
三个师兄眼神滑稽地看向子渔,看得子渔脸红,他怎知道自己祖上还出过这样一个负心汉呢?
“那口古井,便是凤凰造的,为了防止后代遇到男人心口不一,可结果却是这样的情况总是发生,久而久之,西凉女国便没有男人了,这口古井也没人用了,有那条子母河的河水可以生养后代,若非真遇到心爱之人,这一国的子民哪里还需要男人?”
女国一国子民精明强干,确实不需要男子也能生活下去,可见女王对唐长老的真心是日月可鉴的,这一番话听得几个徒弟都为女王感到悲凉,尤其是子能,大着个肚子,像是要当妈的人心比以前软,听着听着居然开始抹眼泪。
多半是他也受到过感情欺骗,此时感同身受吧,子渔想到。
向地底行进了约百步的距离,看到顶部投下来一束光,正好照在面前那一口古井之上,这里原是一处山洞,从头顶的洞口能看到外面的景象,这里应该是王宫外的林子里。
子能大着肚子不便行走,女王便叫了两个女官把他放到担子上抬着走,此时终于到达目的地,两个女官得以放下肥胖且怀有身孕的子能,大大地喘口气。
女王的纤细玉手轻轻抚着井口密布的青苔,眼神暧昧地透过头顶照下的光,望向对面唐长老苍白的脸。
那是一张何等无瑕,何等俊美,何等超然的脸庞,仿佛他上辈子是天上的神仙,这一世带着令人情不自禁便要俯首的神圣降临,有着这样容貌的人,心中怎会不曾怀有爱呢?
她一定要把这样一副面孔留下来,留在自己身旁,只要自己足够爱他,定然会在他心中脱颖而出,成为他眼中芸芸众生中最特别,最耀眼的那一个。
她可是尊贵的国王,她连一个国家都征服得了,如何征服不得这样一个有着一样七情六欲的凡人?
“御弟哥哥,你说你的心中,是普度众生的大爱,对个人的小爱举足轻重,不值一提,但是,你若连爱你的人都渡不了,何以渡天下呢?”
唐长老不语,低头默念着佛号。
“来吧,你会想要审视你的内心的,一个不诚之心,如何求得造化?”女王自信地笑道。
唐长老上前一步,低头看向那古井,此时女王也在身旁,他看到的人,女王也能看到,连说谎隐瞒的机会也没有。
井中水面变化,一个女子的样貌正在变得清晰,两人都睁大了眼睛,想要一睹那副面孔的真容。
子渔手背在身后,突然默念口诀,手指一挥,一抹微弱的蓝光闪过,那井中水面突然泛起波纹,那本该出现的影像也一并消失了。
虽然唐长老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要以真诚待人,不得使卑鄙手段,但是他们若不走,湮世穹兵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到时候又要连累一国百姓丧命,这可非同小可。
子渔如此虽然算是小手段,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算不得卑鄙小人。
“不可能……不可能……”女王惶恐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口古井。
唐长老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陛下,你我缘分如此,还望陛下坦然接受,履行承诺。”
子渔默默走到古井前,好奇地向下望去,他看到了和他梦中的那一幕,皮肤淡蓝的女子,露出从未对他有过的柔媚笑容,令他有些沉醉。
可是下一刻,井中画面突变,子渔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女子,下半身是半条鱼尾。
“鳞儿?”子渔心生奇怪。
女国国王虽然伤心欲绝,但还是遵守了承诺,献出了打胎水,恢复了子能的肚子,并且让大臣换了通关文牒给唐长老,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他们师徒离开了也不曾露面。
唐长老终于离开了他的试炼场,心中悬而未决之事终于落地,面上也恢复了些血色,子能摸着自己恢复正常的肚子,虽然也没变小多少,但浑身轻松,心情愉悦。
此时离开西凉女国已有五十里左右,子渔才向唐长老说明了实情,刚才在古井面前,他做了弊,才得以让国王放他们离开。
“阿弥陀佛——”唐长老听后,并没有责备子渔的小手段,而是远远望着已变得渺小的女国王宫,眼神复杂。
“师父,弟子耍此卑劣手段欺骗女王,心中难安,待弟子回去和她道歉,再回来追你们。”子渔向唐长老请示之后,扭头向女国王宫飞去。
随着离女国越来越近,子渔在子母河的另一侧看到了一大朵黑云,颇为阴邪,子渔暗叫不好,隐约猜到那可能是穹兵到来的前兆,他急忙找到女王的房间,听见她在里面大发雷霆,噼里啪啦地摔着房间里的东西,他从打开的窗户飞进去,正好接住了一个她扔飞的瓶子。
女王察觉到扔出去的东西没落个响,不耐烦地回头看去,正好和子渔四目相对。
“是你……谁让你进来的?!你们不是都离开了么!”女王甚是没好气地质问着少年。
子渔轻轻把手中墨绿色的花瓶放在一旁,拱手道:“王上,在下乃海族皇子昆子渔,此次折回,是想向陛下致歉。”
“哼,他心中没我,缘分如此,何须致歉?”女王冷冷驳道,但总体还是保持着一个王的修养。
子渔微微叹口气,眼神真挚道:“今日在井中,是我动了手脚,才导致画面消失的,但事出有因,还望陛下原谅!”
“什么?!”女王听后勃然大怒,拔出窗边的佩剑指着子渔,剑尖离他双眼不过几寸的距离。“如此卑鄙,还敢回来?你不怕我杀你!?海族……难道我西凉女国总要栽在海族手上!”
见女王气得发抖,子渔反倒保持着镇定,眼神中有十分的歉意。
“陛下,我不愿搅了您良辰美事,但我们身后有一棘手的魔物在追赶我们,我们若不走,他恐会危及您的国家,为大局考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况且师父的心也是肉长的,即便他不愿为了您驻足于此,也万万不愿意看您的百姓受到侵害啊!”
“果真?”女王眼中有怀疑,子渔指向窗外,正对着的,就是子母河对岸,笼罩在高空的乌云。
一扭头,子渔已经不见了,而她也收到了敌人入侵的战报,她披上大红的战甲,赶往城外,在子母河的两侧,一侧是西凉女国的精兵强将,数以万计。
另一面,所谓的敌人只有仅仅三人,一个戴着帽子的老者,一个穿着夜行装的高挑女子,还有一个,是面目丑恶,头生双角,手持血红巨斧,身高约有几丈的黑脸怪物。
河对岸的漫天黑云正在朝女国蔓延,时不时鸣响的红色雷电,让方圆百里的气氛都变得充满沉重杀气。
女王望着河对岸的不速之客,看到那手持巨斧的丑恶面目时,她心中一凛,不敢怠慢,令手下将士排兵布阵,随时准备好应敌。
“来者何人!?”女王高昂响亮的嗓音穿过了百丈宽的子母河,传到了穹兵耳朵里。
“哼。”区区凡人,在他这里摆国王的谱子,是何等可笑,穹兵了冷哼一声,不屑答道:“湮灭的使者,污蔑光明之人!天神的克星,湮世穹兵在此——!”
说罢,他用斧柄轻敲地面,那股震动越过了河面,直传入女国将士们的脚下。
河里慢慢浮出一只龙头,正是那条青龙,只见她化为一个青衣女子的模样,手持双剑,浮在河面上,敌视着对岸那三人。
她便是被天帝惩罚永远守护凤凰后代的河灵。
“阁下造访我西凉女国,有何贵干?!”女王高呼道。
穹兵鲁莽地上前一步,喊道:“海族皇子在哪儿?!叫他出来!否则我劈开你这城池!”
“本王从未见过什么海族皇子!阁下请回吧!”
穹兵烦躁地低吼了一声,看向河岸对面的眼神已是充满了杀气,玄冥和剑萝对视了一眼,剑萝朝他点头,道:“昆子渔就在这里,这帮凡人不识好歹,让阿萝来惩治她们!”
穹兵不耐烦道:“都退下!别来给我添乱!”
剑萝还欲再说什么,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她胸闷气喘,下意识就要跪在地上,玄冥修为高深,勉力稳住身形,原是那穹兵脚下蓄力,发出的威压竟让身边的人都喘不上气来。
只听一声巨响,穹兵腾空而起,手上的巨斧冒出深红闪电,百丈宽的子母河,转瞬之间已要被他跃了过去,那些女国将士,全都抬头看着这超脱凡人的惊世骇俗的一幕,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唯有那河灵,再次化为青龙,朝空中的穹兵扑去。
还未和穹兵接触,青龙竟已顿住了身形,被一股无形的威压强压了下来,她嘶吼着,却在空中动弹不得,眼看着那开山裂地的一斧劈向了女国将士们所处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