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怎么也没想到,他去向宣宁帝告发建安伯有可能是南朝探子,宣宁帝十分平静。
“这事建安伯一早和朕坦白过了,他当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傅不必过于担忧。”
谢太傅心惊不已,才知道皇帝对容棠的信任远超他想象。
“臣也是偶然得知,并没有针对建安伯的意思,仔细想来,或许是臣误会了。”
宣宁帝对他的误会不置可否,“太傅身居高位,关心朝局乃是本分,只不知太傅的消息从何而来?竟比皇家密探还快?”
“臣……”
谢太傅一惊,声音哽住,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宣宁帝仍然很温和,“朕知道,你们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通讯秘法,得到消息有可能比朕更快。这没事,很合理,太傅不用紧张。朕只是想请你们查一些真正有用的消息,你们自己知道的同时,捡些能让朕知道的,顺便也告知一声。”
谢太傅噗通跪地,“臣不敢隐瞒。因谢家二房久困江南,二十年不曾聚首,臣的祖父,父亲去世前多有挂念,臣才费尽心思渗透人手,只为确保二房安全,并没有其他想法。且往来传信困难重重,数年没有音讯也是常有,并非是不愿意同陛下共享信息。”
宣宁帝恍然拍额,“朕想起来了,江南还有还有你们嫡支二房,那个叫谢怀愚的,听说还是个御史。这么算的话,满朝文武在南边有亲眷的还不少。”
何大伴在一旁唏嘘,“这要是陛下都给治罪,真剩不下几个清白人。”
言下之意,谢家也有做探子的潜质,既然两边能通信,怎么这么多年了,没给陛下传过一句有用信息?谢家二房是安下心给南朝做臣子了?
谢太傅顿时冒汗,口称有罪,只求惩罚,他倒也是有点眼力劲,要是一意辩驳,刚刚来告容棠的秘,自己就成了一个笑话。
宣宁帝眼神晦暗,摆手让他退了,只是在谢太傅走后不久,伸手扔了一个茶杯。
何大伴没有劝他,只让人收拾碎瓷,自小的相伴,最信任的心腹,他缘何不知,哪怕当了皇帝,看似没有异心的四大世家,也依然是庞大的,独立的四大世家,没有全心全意当自己是南宫皇朝的臣子。
“何大伴。”
“老奴在。”
“你派人去向建安伯说,谢太傅告发他了。”
何大伴立即就安排干儿子去了,这也就是容棠得到消息的前后因果。
何大伴安排好事又来伺候宣宁帝,宣宁帝捻着新茶杯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询问他的意见,“你说这个朝里有谁是能抗衡四大世家的?”
何大伴苦笑,“这可为难老奴了,老奴就是个阉人,只知道伺候主子,不懂朝政,也不懂制衡术。”
宣宁帝笑骂,“你个老泼皮,朕当年读书,你可是贴身伴读,一课不落,你不懂谁懂?”
何大伴道:“那就是老奴愚钝,听过和会运用是两回事。眼下左相是郑丞相,右相是王丞相,谢家有个太傅,崔家有个国子监祭酒。陛下膝下的皇子没有一个出自这几家血脉,这些年陛下不是平衡的很好吗!”
“看似平衡,可也有很大的隐患,万一朝局出现变动,天下大乱,这四家也会因为没有直接血缘牵扯,导致不会全力以赴死保某个南宫血脉。”
这也是多年来他无为治国,小心维系朝堂平衡的主要原因。他想打下江南,使大越归于一统,他又不敢打大仗,百姓相残国力衰微,万一有旁姓反贼揭竿而起,一个不巧,大越便毁于他手。
其实本质上,他和南宫赫都有同样的政见,那就是摆脱士族控制,统一君权,但两人的做法又都各自极端。
南宫赫渡江自治之后,将世家势力甩出朝廷权力中心,高位上坐着的都是他认为的孤臣,能臣。结果世家的势力即便不在朝堂,哪怕是民间,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与皇权的争斗中,世家守住了地方实权,皇帝的政令出了皇城等于屁。
宣宁帝就相反,他娶了王皇后获得了王家支持登基,过后在朝堂上又重用郑家制衡王家。谢家出了一个太傅,风光不输左右丞相,而崔家掌握着天下大半学子资源,他们四家互相成就也互相拉扯,与宣宁帝形成五角平衡,看起来倒君臣相安。
然而宣宁帝到底年纪大了,忽然有一种想法,既然皇子们没有一个出自四大世家血脉,他们任何一家对南宫皇族也不存在归属感,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五角平衡,是他一对四?
谢太傅明目张胆的拿着他调查来的南朝秘闻来告密,来邀功,丝毫不隐藏世家力量高于皇帝,他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阴阳两句就放过他,他敢收拾谢家吗?
一旦收拾了谢家,其他三家又怎么想?到了这种时候,其他三家会不会变成一个整体,合力抗衡皇权?
想一想真是不寒而栗。
这么说来,其实他的朝堂从来没有多角平衡,从来只有他和世家两方博弈。
他需要有人加入进来,帮他抵制一部分世家力量。
何大伴看他的脸色,多年相伴,宣宁帝肚子里的蛔虫,公母各几条他都知道。
“陛下今晚还是去栖凤宫就寝吗?”
“嗯!”
宣宁帝轻应了一声,忽然道:“栖凤宫伺候的人太少,有没有增加一些?”
何大伴道:“贤妃娘娘涨了位份,按理宫人数量也是要相应增加的,是贤妃娘娘不依,她说国库空虚,今秋不少地方减产,怕入冬之前有灾情报上来,她宫里伺候的人够用了。再说陛下怕人吵,人多了必然杂声也多。”
宣宁帝想起来了,怪不得他在栖凤宫就睡得着,在别人的妃嫔处就嫌吵,果然是人多的缘故。
“那就这样吧,人数少,用度不能缺,像往年那样,夏天少冰,冬天少碳的情形不可再出现了。”
何大伴当年答应的大声,心里也不免腹诽,往年贤妃那里缺什么,你不都知道吗?现在才想起来不能缺,怪不得人家都说皇家无情只有利害。
“昭翎这些天都去干嘛了?”
何大伴笑了,“公主能干嘛?她不是帮陛下您投资……那什么,充盈小私库计划,三不五时跑一跑容家村工坊,看制作进度。老奴听说她和崔小姐,唐小姐组成了精算社,对外接查账业务。唐小姐和崔小姐负责查,出了事她负责平,三个人合股,四三三分利。”
宣宁帝露出了一天来第一个笑容,“她可真是爱折腾。”
何大伴也笑,“昭翎公主从小就胆子大,可惜她不是个皇子……”
嘎嘣闭了嘴。
宣宁帝也听出来了,如果昭翎是个皇子,说不定能做出一番事来。但她若是个皇子,自己还会宠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