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浑河从奉天城东向南流过,这些年浑河水浅,早就不通货运了,所以成大午家在城内运河边的生意也早就没了。现在奉天段的浑河上,也就只剩下一些渔船和渡船,成大午常常在那里打渔,对这些河流的了解自然就要比秦虎这个少掌柜强的多了。
太子河本溪湖到上游这一段儿,水量要比浑河大,往上游的小市和碱厂去,还能看到一些轻量载货的小船子。说起这些“小船子”,其实是吃水很浅的简易帆船,三四根大木掏成的独木舟用横木固定在一起,上面再固定木板货架,一丈余宽,三四丈长,中间立上一根简易的布帆,平水期里往上游去,张起风帆,浅水处连撑带拉,还是能载上近千斤散货的。
到了雨季涨水的季节,这样的小船拉上个十石八石【四五吨】也没啥问题,只是再有半月,辽东的河道陆续就进入了封冻期,那个时候,河道上就等着跑爬犁了……
有成大午在,真省了秦虎好多的心力,他现在对辽东河流的了解几乎还是空白,顺流下来时,坐着小渔船,窄处也有十丈宽的河面上,也见到了载着物品往下来的小船和木排,可载上重货竟然是回不去的,其航运能力在平水期里还不如大车来的方便。
时间上来说,也是如此,本来走陆路到清河城80余里山路,虽然不太平坦,但紧赶着,一个白天也能打个来回;可那小船子张上帆蓬,上溯清河城140里的水路,是须要两天时间的……
幸好那水槽子被葫芦叔改小了尺寸,不然那么重的物件,估计暂时要陷在本溪一段时间了。
去货场一提货,刚刚心里受挫的秦虎倒是满身泛着暖洋洋的欣慰之情,除了那几个大水槽子,其他一件件的货包,不仅裹的严实细密,而且都是好扛好挑、大小适中的包裹,家里几个老兵为自己搬运方便,真是上了心!
秦虎这次置办的货物实在不少,原本还想在本溪再转上一圈,就近再买些用得上的东西,冬天里就可以塌下心来练兵了。这下先要解决分次运输的问题了,跟大午一商量,在车站附近先租下了一个存货的院子,把自己的货物都存了进去,让大午哥和侯明领着田二壮、王长栓和丁小满走陆路,赶着几辆大车先拉好搬好运的衣服回程一趟,然后带特战队出来一起运货。
自己要去本溪的太子河码头上补补课去!送走了成大午几个,秦虎带着巴子重新回到了码头,来的时候没在意的情况,这次一点也不能落下……
就这样,秦虎又在本溪耽搁了两天时间,十月十一的晚上才和巴子回到了老石梁。
刚回到家里,就见特战队的新营房处还在挑灯夜干,无数松油火把之下,两大两小的马架子窝铺已经搭了起来,棚顶上厚厚的草泥也抹上了。
跟着杨成群在里面转上一圈,也是按自己的设计建成了三段式,最里面的山墙垒上了大壁炉,已经红火地烧了起来,挨着壁炉的最里面被大木隔成了一个堆柴、晾衣的小间。中段是两排的睡觉的铺位,外面又用石头垒成了一个挡风的隔断,把外间和门廊分隔开,墙门两侧又建了两个小壁炉,将来门廊、隔断上木门和门帘装好,窝铺里估摸着就温暖如春了。
“少掌柜,按你说的,地坑周圈用洋灰砌上了石头,地坑里烧了三天,烧过的土石混着碳灰夯了底层,上面又锤实了半尺厚的白灰木炭,防湿隔潮应该没问题了吧?”杨成群小心地在征求着少当家的意见。
秦虎踩踩脚下的席子,点头道:“山林里睡地铺,能有法子的时候,一定要讲究些,不然弟兄们会落下一身的毛病,多结实的身体也受不了的。上面铺上干透的木料,应该就没啥问题了!
我们这里做个样板,下来弟兄们的窝铺都照这个改。对了,那个茅草顶子怎么办?这时候草都盖雪里了,咱们这时候盖房有些晚了,从哪儿割草去?”
“哈哈哈,少掌柜,你去澡堂子瞧瞧就知道了……”
到了已经土建完工的大澡堂,秦虎就乐了,自己走的这十天,看来家里弟兄们也没闲着,澡堂子地面用洋灰石子抹平了,火墙一直生着火在烤着,暖烘烘的屋里满屋子的干草,大家把这里当成干燥室用了。
“咱们特战队,扒拉着雪地割来的,给咱自己建房子,累死也没啥说的!”三泰乐呵呵地跟了过来。
秦虎一路走过去,大木屋里也变了样子,原来里面的高台子都拆平了,地面用石头从新做了整体平整,已经有了大厅的样子。那块侧面木墙上的大黑板前,排排坐上两百号人应该是没问题的。后面新伙房也搭建好了,一溜灶堂里都忽闪着暖灶的小火苗……
瞅着大厅里摞成了小山一样的麻包,大当家郑贵堂是一脸的皱扒,“虎子,这次可没少花吧?”
嘿嘿笑着,秦虎答道:“家里那妮子死活不让乱花钱,能自己做的,坚决就不让买,剩下些钱都存银行了,存单交给红儿和三婶了,省的以后再置办东西,还要背着大洋出门。哈哈……”
“贵叔,家里咋样?我瞧着大家干的挺有劲,没出啥情况吧?”
“那个杨老啃不错!虽然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可看的出来,他用心了!每天拉着旺财跟队里的人唠扯,你说的那个,嗯……‘融合’的不错,都等你回来开大课堂呢!”
“那咱明天就开始!”
“不不不,开课堂对咱队伍里每个人都是天大的事!咱建好了澡堂,要洗洗干净,换上新衣,还要挑个好日子……”
说起挑日子,这胡子堆里可是欢快炸了,不少人还翻出又皱又烂的黄历瞧着,嘴里一套套天神地鬼的就掰扯上了。这些人里杨老啃、张老巧还是个扯得欢的,秦虎瞪眼瞅着没念声儿,最后按这些大仙儿挑出来的好日子,选定了五天后的十月十六。
十月十五,冒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三位当家的手里挥着大木搓,把第一铲雪放进了水槽,呲呲拉拉的热气蒸腾起来,与飘飘洒洒的雪花混在一片朦胧的氛围里,这山沟里的情景那一刻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闹海啦!”【洗澡】
“闹海了!”
“闹海了……”
风雪中瞅着开炉仪式的一个个脏土蛋子儿们瞬时间欢腾起来!辽东老山林里闹胡子的年头儿,往远里说,那可有几百年儿了!从来就没听说过,哪个山头上猫冬还能泡上个热水池子,这他娘的可是胡子堆里开天辟地头一遭。
“走啦,队头儿说了,大堂里,少当家那儿领新叶子啦……”
“走啊,丁丁亮【美女】那儿换叶子去啊……”
胡乱拿块儿布裹着脚丫子,踢踏着靰鞡,踩着泥雪忙活了半个多月的一群脏土蛋,呼啦啦涌向了大木屋。
大厅里,秦虎领着特战队已经在小山般的衣物前摆上了一拉溜的木桌,秦虎、樱子、大午、老蔫、三泰、满囤、石柱、侯明、陈亮排排站定,后面水根拄着拐也排在了最后头,就连小金宝也跑过来跟着忙活了。
“杨老啃……大号……棉被、皮褥一套。”秦虎按名单喊人,然后把被褥放在杨老啃捧着的手里。
“谢少柜!”杨老啃笑嘻嘻地高喊一声儿,大厅里跟着一片欢声。
“大号,棉衣棉裤两套……老啃大哥,你抱好了。”樱子满面春风往他手上摞。
“谢老妹子!”
“大号,内衣内裤两套……老啃哥,这可是好东西,洗洗干净,贴身儿换上,暖和!”
“谢大午兄弟!”
“皮帽一顶,头套两件儿,老啃哥,你收好。”
“谢老蔫兄弟!咦……这个咋个穿戴?”
“大号,棉手套两副,布手套两副,老啃哥,你收好。”
“谢三泰兄弟!这手闷子咋还一套套的?”
“大号,棉袜四双,绑腿两条,皮带两条,老啃哥,你收好。”
“谢满囤兄弟!”
“大号,毡靴一双,棉鞋一双,老啃哥,你收好。”
“谢石柱兄弟!这、这抱不住了……”
“杨大哥,你这毛巾两条,肥皂四块,俺给你放哪儿?”
“杨大哥,还有牙缸牙刷牙粉……”
“还有铅笔,本子,饭盒,水壶,小剪刀……”
第一个杨老啃没发完,下面就发不下去了,东西太多,面面俱到,就这个还是秦虎缩水版的,因为每个兵的军用大背包还没做出来,也只是特战队每人能有一件,整个队伍的统一装备,还是需要一大段时间的。
装备可以慢慢发,现场秦虎须要把有些衣物的穿用先讲上一讲。秦虎早就发现了,这个年代,普通百姓根本就没有内衣的概念,冬天里光着腿儿往棉裤里一蹬,上面緜腰,下头扎口,最多里面有个裤头儿小褂儿,除了外面挡挡风寒,并没有什么保暖的效果,不冷才怪!
秦虎在大厅里把外面的棉衣棉裤解开,给大家讲一下这雪白厚实的内衣料子的保暖吸汗效果,然后把十指分开的棉布手套和头罩都穿戴好,外面再把皮帽,棉衣,手闷子一件件穿戴整齐,这才站在木凳上说话……
“弟兄们,咱这一冬是要学些东西,练些东西的,没有保暖的衣装,没有澡堂子,就会冻伤了弟兄们。我们训练,是要像打仗一样当真的,里面这一层衣裳肯定会被汗水打湿,训练完了要换下来洗洗晾上,头罩,手套,袜子,棉鞋,内衣给你们发两件,都是这个原因。
大家要珍惜这些衣物,布料是最好的,也死贵死贵的,可训练的时候要努力,衣服、鞋子练坏了不要紧,我和当家的一定给你们换新的。可谁要是偷懒耍滑不好好学,那就是你自己不想出息,就别怪我和弟兄们看不起他!
好了,下面我们接着往下发。”
大厅里的欢声笑语快把屋顶子挑了!嗡嗡嗡地闹开了锅……
“……大力,你他娘的给俺放下,别碰俺新叶子,你瞅你那爪子,搁下搁下!去领你自己个的。”
“我说张快手,你他娘的别不识好人心。这么多东西,俺不帮你,你咋抱回去?”那头套、手套都是稀罕物,雪白的棉布料子,是内衣的边角料子缝制的。尤其是那个头套,从头顶套到脖颈,只露出一条眼睛和嘴巴,谁拿到手里,都想试上一试。
“那也不许你碰,呀呀呀,你把头套儿给俺摘下来,你头上有虱子……”张快手出身医药世家,自然比一般人讲究,说啥都不让别人碰他新领的衣物。
……
大午领着人继续发衣装,秦虎拉着杨老啃、刘旺财和一帮领了新装的弟兄就跑去了澡堂子。更衣的厅堂里烧得挺暖和,秦虎瞅瞅大伙,三把两把就脱了个精光,看看没有木拖,光着脚丫子就往里走……
回头一瞅,大家抱着衣裳还愣着呢,“旺财哥,老啃哥,你们等啥呢?”
“少柜,你…你和当家的先来,俺们等等……”
“我说杨老啃,你哪儿学的这些零碎儿?当家的大雪天里给弟兄们烧水呢,就是让弟兄们先洗的。我跟你们说过,咱们是支新队伍,管事的和当兵的是要讲平等的,做事的时候才讲服从。旺财哥,快着点儿,别让我光着屁股给弟兄们上课。”
哈哈哈哈哈……
一群光溜溜的汉子跟着他们少当家的闹了海,这一大池子清水可把大家给烫美了,欢声笑语变成了大呼小叫,不知哪个还哼起了二人转……
澡堂里的弟兄越聚越多,三丈见方的大池里就下了饺子,秦虎瞅着那陈老挑肩头脖颈子上好些青红疙瘩,要把他按在台围子上给他搓搓,一下把这家伙给整不会了。
“少柜,这活儿你不能倒着整,俺们……俺们伺候您才是正经。”
秦虎越叫,他越往后躲,把一旁的张快手看急了,“少柜,别搭理他,俺先给你搓搓?”
“快手,我是想看看他肩头的那些疱,咋整的?”
“这小子有力气,能干活,天儿暖和的时候,背个筐头就进老林子了,见天的背上两口袋山货回来。林子里蚊虫多,那都是让草爬子咬的。”
杨老啃边上给了个解释,秦虎点头明白了,“等咱小作坊开工了,咱整点治蚊虫的药,给弟兄们发下去……”
扯着唠着,秦虎还是把张快手按倒搓了起来,那手法,不只是给搓下一车的老泥,连拍打推拿都极为专业,在那噼噼啪啪脆响的节奏中,快手这个心里还没啥人情世故的小年轻,大声喊着舒坦……
“少当家,俺家里是治跌打损伤的,正骨推拿俺也在行,一看你这手法,就知道你是高手!”
“我家里也是医药传家,中医西医都知道一点,以后有机会,咱哥俩多交流交流……”
这边秦虎和快手互相搓洗、唠的热乎,那边刘旺财和杨老啃有样学样,还是把陈老挑硬拉了过来,毛巾缠上丝瓜瓤子就是一通狠搓……
这大澡堂子虽然极为简陋,可还算是成功了,一个大队的人挤进来,虽然地方是小了点,可还是勉强能容得下。淋浴的铁桶虽然没备齐,可有锅碗瓢盆啊,搓洗干净,擦上水饼子【肥皂】,打开水嘴热水就来了,哗哗的一冲,洗得这个痛快啊!
等洗完了,新内衣内裤一上身,外面堂室里又热闹了。
“少当家,这啥料子,可真他娘的舒坦,又软和又松快又暖和,俺长这么大,也没穿过这么贴心的衣裳!”
“少当家,这衣裳得多少钱啊?”
“少当家,这手工可真好,你瞧瞧,瞧瞧,这腰口袖口还是能松能紧的……”
秦虎嘿嘿笑笑:“弟兄们,这回当家的为弟兄们下了大本钱,这料子是东洋小日本产的,你们这身内衣内裤,不算手工,只算料子也要一块多大洋。眼下,咱中国老百姓,就算是地主财东,也舍不得穿这样的衣裳,你们就偷着乐吧!”
“俺滴个娘!一块大洋!”
这个年头儿,一块大洋的购买力是相当厉害的,大致相当于一个三四口人的普通小户人家,十天八天的伙食费用。这是个普遍贫穷的时代,一个大县城里,大多数的家庭,人均月收入也只有3块钱左右,谁会拿1块钱去买身里面穿的衣裳?
澡堂内众弟兄咋舌,澡堂外当家的肉疼,秦虎回来的这几天,两位郑当家的一直是咬着牙花子的!在他老哥俩看来,棉衣是不缺的,在草河营那边,秦虎刚给弟兄们置办了新棉衣,拿下官军永清沟大营,又缴获一个营的冬装,再说这老石梁的弟兄也没光着啊!
咋就又买回来统一的棉衣?尤其是做内衣用的料子,虎子你是真敢买啊!那价儿都贵到天上去了。照这个花法儿,有多少家底不得给抖搂光了!
思来想去,两位当家的还是不敢再让这位少当家的鼓捣后勤供应了,还是交给郑文斗来管才踏实。老哥俩又怕拿了少当家的财权,这小子不干,毕竟这家底差不离都是他给挣回来的,所以俩人又把樱子叫了去……
自从少当家的采购回来,这大妞都美透了!澡堂子还没开炉,她就先洗上了,因为少当家给她捎了大澡盆和穿衣镜回来。打开秦虎给的包袱,妹子给自己做的那些大件、小件、贴心贴肺的衣裳,那漂亮、暖和的让人心里都懵懵的皮靴……
俺滴娘!长这么大都没想到自己一个野丫头能美成这个样?
听完俩当家的一磨叨,把这大妞吓了一跳,一趟奉天城,他就干没了三千大洋!
这下樱子也不敢偷着美了,两三天里悄悄给少当家的说了几次,让他学着过日子。可这胡彪也着实可恨,只是嘿嘿嘿地笑,然后就高高兴兴地把后勤供应推给了俩当家的,这家伙说,现在他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到讲课训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