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第二天，陆自明照常到部上班。虽然没睡几个钟头，但感觉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走路都带着风。
    上午，和黄立诚两人在院子里抽烟。
    “哎哟，陆哥，今天这精气神！呵，到底是要采阴补阳！阴阳平衡，十全大补么！哈哈哈！”黄立诚打趣道。
    陆自明抬起一条腿，假作要踢他的模样，笑道：“就你嘴贫！”顿一下，问道：“哎，立诚，晚上两人吃饭的餐厅你有什么推荐的哇？”
    “吃中餐还是西餐？嗯，两人还是西餐为好，中餐人少点不好菜。”黄立诚说道。
    “嗯，有什么好的西餐厅呢？”
    “去老莫餐厅吧，是俄餐厅，过去在北京可有名了！”黄立诚说道。
    陆自明陡然想起前段时间看过赵珩先生的《老饕续笔》书中就有一篇专门写北京莫斯科餐厅的文章，自己一直没去过，正好晚上带姜文珊一起去。
    莫斯科餐厅在展览馆路，是一家老牌的俄式餐厅。正门对着一堵曲面墙，摆放着精美的雕塑、花盆、喷水池等西洋景致。一座典型的苏式建筑，庄重大气。走进里面，虽然已有年代感，但仍能感受到富丽堂皇的气象，一派金碧辉煌。各种精美的铜雕饰品，处处显示着高档奢华的气息。
    陆自明点了四道菜：北京沙拉、罗宋汤、俄式小泥肠、罐闷牛肉配米饭。还专门点了两杯红酒。菜一道道上来，菜量很大。陆自明举起酒杯，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轻轻碰杯，无语微笑。
    “勇攀建筑公司现在怎么样？公司里现在有多少人了？”陆自明找了个话题聊道。
    “哦，现在经营状况还好，今年中了三个标，产值大概有三千多万。人手么，有点不够，公司里发工资的一共有三十来个人。就是现在市场上三级企业越来越多，竞争太激烈了。”姜文珊答道。
    “嗯，二级资质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抓紧升二级。”
    “现在主要是借有证书的人员，业绩应该是够了。等人员资料齐全了，就准备上报。江处长还是很照顾我的，帮我看了两次资料，还催我快点报。他跟省里的关系挺好，我知道，他主要是看你的面子。”姜文珊笑道。
    “都是朋友么，这点忙应该帮的。”陆自明微笑道：“今后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还是要抓紧升级，以后三级企业打堆，生存都困难。目标还是要定得高一点，争取升一级。升到一级，你在这个市场就算站稳脚跟了。”
    “哎，谈何容易啊！”姜文珊轻叹道：“现在收几个点的管理费，养养人还差不多。再说一级是建设部批的，江处跟省里还搭得上关系，跟部里面又不熟，要升一级，怎么可能呢？”
    “大企业还不都是从小做起，哪里有一蹴而就的。莫着急，这个市场趋势只会越来越好。我在部里面知道，接下去基础设施投资力度只会越来越大，活有的干的！再说，部里面我又不是白混的，到时总找得到人的！”陆自明说道。
    “那除非......”姜文珊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除非你过来帮我一起搞，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混混日子罢了。”
    陆自明了解她这个人，嘴上说混日子，其实做事情是蛮拼的，也有进取心。但是这个话，原来也开玩笑式地说过，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一时不好接话。
    姜文珊兴奋地说：“自明，你认真考虑一下，我是认真的。你如果不嫌弃勇攀这个平台小，干脆出来一起干吧？虽然不敢说大富大贵，但是肯定比在机关里上上班强多了。股份你说了算，你占大股也可以，只要你不嫌弃，我反正跟着你干的！”
    陆自明心里怦然一动，昨夜二人融为一体，这个话题就更加现实，但是那样一条人生道路并不是自己内心的选择，也从未认真思考过，急切之间，拿不定主意。
    “没事，这不是个急事，你慢慢考虑好了。”姜文珊看出他内心的挣扎和矛盾，轻轻解了围。
    八点钟，还有一场现场的俄罗斯音乐表演，一群俄罗斯青年男女，用传统的俄罗斯民族乐器，其中《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每晚必演的经典曲目，令人印象深刻。演出结束，在其中一桌用餐的一位中国的老者，走上前去用俄语与他们直接交流对话。双方都流露出愉悦的笑容。
    “哎，北京到底是帝都，卧虎藏龙。随便一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家居然也能用俄语跟他们交流！”姜文珊感叹道。
    确实，这也是陆自明内心所想的。身居中央部委，他才感受到什么叫“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送别姜文珊后，陆自明陷入到沉思之中。自己和她算是什么关系？就是现在社会上流行的找情人吗？他并不想这么定位自己和她的关系。可是跟她能有结果吗？她虽然离了婚，但自己仍有家室。不过，自己的这个家还能维系多长时间呢？叶苹苹的出轨虽然没有实据，但是几乎可以肯定。一度为了孩子，他打算隐忍下去。但是，叶苹苹似乎连维持下去的兴趣都没有。离婚看来也是难以避免的结果。孩子怎么办？他不愿面对这些未来的复杂问题，头脑也有逃避矛盾的思维惰性。过一天算一天吧！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降临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元旦节前，陆自明专程回了一趟深州。前几天接到章哲立的电话，在此次的提拔考察中他被人举报了。章哲立央求他赶回来帮助协调一下。陆自明考虑了一下，朋友的这个忙还是得帮。于是专程赶回来，先跟周成琬了解了情况，政治处收到的是一封匿名信，举报事项主要有三条：一是利用市场部经理的职务便利，将房产集团的开发工程发包给外面的施工单位，使得国营深房建筑公司经营状况持续恶化；二是在深房建筑公司转制过程中，欺上瞒下，贱卖国有资产；三是生活作风问题，与有夫之妇搞婚外情，而且点了邢文娟的名。
    情况了解清楚后，陆自明跟章哲立碰了个头。把情况大致说了，章哲立面色惨白。
    “陆哥，这可怎么办？这完全是往我身上泼脏水么，都是没有影的事情。集团开发业务的发包都是通过正常招投标程序走的，谁中标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再说还有市招标中心把关。改制的事情，全部是按照局改制办的要求按部就班的，我个人在里面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难道我能影响改制的结果？还有说我跟邢文娟，就更是无中生有！我无非就是把她当朋友，有时有私人的饭局聚会会叫她一起参加一下，原来的老同事关系嘛，吃个饭能说明什么？”章哲立辩解道。
    陆自明心里有本账，但不能当面点破。思忖半晌说道：“哲立，你别急。我知道有些事跟你没关系，但既然碰到这个事情，只能正确面对。”
    “那政治处会怎么处理？调查我吗？我不怕调查！”
    在这种敏感时点被人举报，的确十分棘手。陆自明很清楚，一般这类情况，从组织层面考虑，往往选择保守做法。即使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也采取压一压、放一放的做法居多。原来陈英俊第一次提拔党委委员的时候就因为一通匿名举报电话，被压下来了。当然，自己提拔房产集团中层干部的时候，也被人捅过刀子，他知道肯定是朱小龙干的。如果没有刘积仁的力顶，那一次自己也凶多吉少。毕竟，对干部工作而言，最大的风险是带病提拔。而且他清楚，举报信里所说的三件事，虽然前两件是王荣坤授意而为之，但是或多或少都和章哲立有关系。尤其是最后一条，虽无实证，但他几乎可以确定是真实的。但有些话不能跟章哲立明说。稍加思索说道：“哲立，我跟你说实话，碰到这种事情大概率会影响你的提拔。咱们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你心里也应该有点数。于今之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这样，我今晚请政治处全体吃个饭，饭桌上找个机会跟张如生敲敲边鼓，至于有没有效果，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章哲立紧紧地抓住陆自明的手，感动地说道：“谢谢陆哥！我就知道，这种关键时候你一定会帮我的！我也只能来找你了。”
    从一名组工干部的自我要求以及内心来说，陆自明知道不应该对这种事有什么过多的干涉。但是，这一次，是章哲立--他在深州结识的第一个朋友。这对章哲立个人而言是一个有终身影响的大事件，这个时候不顶一下，实在太不够意思了。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请处里的同志们吃个饭，顺便跟张如生敲敲边鼓。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
    饭是章哲立主动安排的，陆自明原是想自己来请客，但章哲立一定坚持，只得作罢。请了政治处全体家庭聚会，其他一个外人没叫。张如生欣然赴约。这是理所当然的，陆自明本来是他的得力助手，帮他完成了几篇大稿子，省却他多少烦恼。而且瞎子都看得出来，现在他是建设局大院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挂职回来，刘积仁肯定要重要的。因此每次回来，张如生都会安排饭局请他吃饭。陆自明也表示过好几次要请处里的同志们家庭聚餐，这次开口，水到渠成。
    晚饭安排在龙象大酒店的一个包厢，张如生携夫人、周成琬和丈夫、陆自明、老金两口子和老白两口子，共九人。菜是章哲立按照人数提前配好的，十分高档，山珍海味一应俱全。酒是茅台，基本都是按照顶配的标准了。
    入座后，张如生笑道：“今天小陆主任请咱们吃大餐啊！到底京城回来，眼界不一样！”
    陆自明谦虚道：“张主任说笑了！说了好多回，今天好不容易兑现了一回，应该安排得好点！”
    “来，那咱们大家先一起敬小陆主任一杯酒。他身在京城，心在深州，处里有时写稿子的活还烦劳他！辛苦了！”张如生提议道。
    “哪里哪里，张主任客气了！我不管到哪里永远是政治处的人么！”陆自明赶紧陪笑道。
    张如生很满意他的表态，大家都举杯敬酒。
    小范围的聚餐，氛围宽松。酒也下得格外的快，大家心情轻松愉悦。边喝边聊，相当于一次很好的团建活动。在这种场合，张如生也很放松，一遍遍敬酒，平时工作中的一些小误会、小矛盾，都在一杯杯酒中消于无形。
    叶苹苹当然没有参加，她不愿意再出席这种场合的活动。对于一个找好下家，正在酝酿离婚的女人来说，再出席这种活动不啻是一种煎熬。陆自明也没有强求，他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得编个借口搪塞过去。
    酒过七巡，大家都微有醉意，酒桌上大家也三三两两开始闲话。陆自明坐在张如生的旁边，瞅准机会跟他悄声说道：“张主任，有件事情我想跟您打听一下。”
    “说吧，小陆，啥事。”张如生兴致正浓，随口说道。
    “就是那个房产集团这次提拔的章哲立，听说被人举报了，有这个事吧？”
    张如生鼻腔里长长地“嗯”了一声，似乎是平声，带着质疑的情绪。
    陆自明知道戳在了敏感点上，但是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个事......这个事其实他也比较冤枉......”自己能感觉到说话的底气不足，还好酒后掩饰了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
    “嗯，这个事本来今天还想跟你核实一下，这个干部我也不了解，没啥印象。你既然说到这里，我心里有数了。”张如生脑子里面已经转了几道弯。如果陆自明今天没有提这个话题，他是有两手打算的：一是把这封匿名信压下来，不予理睬；二是对章哲立开展调查，核实信息。但无论是哪一手打算，都不可能列入此次提拔对象。这种举报虽然匿名，但一定是身边人，很有可能还是竞争对手。贸然提拔，怕引来后续的压力。比如万一不依不饶再往上举报呢？不提拔肯定不会有问题，一旦提拔就面临不确定的风险。从他来说，肯定是做保守选择。但陆自明今天开口了，他还是城府不深啊，其实开口打听就是一种态度，是不需要再狗尾续貂地补后面那句话的。你觉得他冤枉，你怎么晓得他一定就是冤枉的？你想帮他是真的，他冤不冤枉谁知道呢？换了其他人，他可能就要摆脸色了，但因为是陆自明，他不能不多想一些。会不会是刘积仁的授意呢？他和刘积仁的关系是明摆着的，又是房产集团的老下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即使不是刘积仁的意思，就陆自明个人来说，他也想给他个面子。毕竟他很能干，也很听话，对自己工作的帮助很大。况且，今后他还要到更重要的岗位上，不定什么事情还要求到他手里呢。反正也是个顺水人情，匿名举报么，干脆走个调查流程，对上面有个交代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陆自明当然不会知道张如生头脑里这些弯弯绕绕，听到他说心里有数了，结合他说话的表情判断，应该是摆手放过这一茬的意思。赶紧端了一个满扎壶的酒，毕恭毕敬地起身给张如生敬了一杯，满座鼓掌。张如生也欣然大杯干完。
    二00八年的元旦来临了。北京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迎接奥运会的各种宣传。这是国家和民族的一次盛会，北京作为承办地，整个城市陷入节日般的喜庆氛围中。
    元旦节后，陆自明变得十分繁忙，各地跑部进京往部里送来大量的礼品礼物。部南配楼和北配楼的传达室里像座仓库，各种寄放的物资堆积如山，蔚为壮观。各地的名烟名酒、水果菜蔬、土特产，无所不包。上面写着一张张便条：某某司某司长，某某司某处长。村镇司也收到不少。陆自明这段时间，下班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和黄立诚，按照便条，给司领导以及几位处长送货上门。黄立诚开车，司长和处长们大多住在部大院里，挨家挨户送货上门，几乎每天都要搞到晚上十点多结束。虽然有车辆，但是搬上搬下的也把两人累得够呛。
    中午食堂吃饭碰到沈文桐，也在干着同样的活。市场司的礼品之多，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都苦笑摇头。听说部里许多老同志看着值班室堆积如山的礼品礼物，经常骂山门，还有不少老同志向上面写信反映。周末两人结伴一起到新建造的奥运体育公园参观，鸟巢、水立方等建筑令人震撼。特别是对一个学建筑工程的人来说，看到这样宏大复杂的建筑，的确对建设者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同时，也对民族的复兴和祖国的强盛发自内心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