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在经历了上次的敲诈事件后,陈晓明和黄艳大吵了几架,年后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平白无故被人敲诈勒索了五百万,想想真是令人懊恼、令人心痛。虽然现在来钱快,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实际上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钱,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两口子越想越懊恼。按照陈晓明的设想,必须亡羊补牢,扎牢防范的安全栅栏。
第一件事就是开除了阙德发,蓝洋会所的账目仍由黄艳亲自管。原先家里请了两个保姆,一个负责洗衣、做饭、搞卫生,一个负责白天带孩子,晚上一般都是黄艳自己带娃。现在家里专门添了一个晚上带孩子的保姆,这样可以让黄艳安心在蓝洋这边管店。迫于黄艳的压力,陈晓明不得不开除了关小芬。和关小芬比起来,黄艳显然对他的人生更为重要。他和前妻离婚,情况大致差不多。但现在他不能像第一次离婚时那么任性,情形虽说差不多但其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一则黄艳给他生了儿子,对他这种重男轻女的男人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二则黄艳对家里的总账目基本清楚,离婚就意味着要分割财产,把这么巨额的家业分走一半,他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三则黄艳深度介入了自己的生意,关键还在打理着来钱最快同时也是风险最大的一块业务,对自己的台前幕后的关系都比较清楚,一旦和她离婚翻脸,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几次争吵之后,他同意开除关小芬,让黄艳的弟弟接手了钻石娱乐会所的日常经营。同时,陈晓明投入了一笔不菲的价钱,在蓝洋会所、钻石会所、聚力建筑公司等所有产业的财务室包括自己家别墅的秘密仓库都安装了二十四小时智能监控,不仅可以记录保存七十二小时的录像,而且可以在自己的电脑里登录查询。这样等于给这些账目和资金加挂了一把保险锁。最后,陈晓明把蓝洋会所和钻石会所两家工商营业执照上法人代表的名字变更为自己母亲的名字,这样做也是陈晓明深思熟虑的。一则让母亲挂法人代表的名字,以防万一哪天出事了,自己还有一道防火墙。公安或者其他政府机关不会为难一个七老八十岁的老太太。二则清退阙德发的时候就有了一个绝好的藉口。阙德发是重点嫌疑人,但这种事也没办法破案,只能是让他自己走人最安淡。但他毕竟是接触过核心机密的人,况且和自己又是一个村坊上沾亲带故的,陈晓明不想跟他撕破脸皮。
春节后上班没多久,陈晓明找阙德发单独谈话,说自己的店已经转让掉了,老板也更换了,还给他看了营业执照。阙德发欲哭无泪,他在这里稳定了几年,享受着丰厚的薪资,还尝到了“甜头”,怎么突然就转让了呢?陈晓明最后给他结清了工资,另外给了他一个大红包,算是对他辛苦的奖励。阙德发拿着厚厚一沓钞票却开心不起来,陈老板已经很厚待自己了,事已至此,唯有感激。于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蓝洋。
在做完这些之后,陈晓明和黄艳都觉得暂时应该是消除了不安全因素,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上次敲诈人手里会不会保留了账目的电子稿,或者再备份留存一份证据。这的确是不确定的因素,但是不确定的事只能交给未来吧!
胡拥军人逢喜事精神爽。春节前成功实施了敲诈陈晓明和黄艳的计划,得到五百万现金,分给了张桃红二百万。在两人的共同计划中,一直是要敲诈黄艳四百万。直到最后写敲诈信,胡拥军在电脑上把“四”字敲成了“五”字。收钱现场,胡拥军一直躲在乌篷船的船舱里,亲自指挥整个行动。事成之后,那颗打在船舷板上的钢弹,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下船后,用小刀把那颗钢弹头抠了出来。这颗钢弹头是一种强烈的警告,告诉他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要是被陈晓明知道是谁干的,他一定会杀了自己。在拿到钱激动兴奋过后,胡拥军忍不住感到心有余悸、不寒而栗。年初二那天,胡拥军和张桃红碰了面,把二百万现金给了她,同时反复叮嘱,约法三章:第一,一切如常,不要露出任何让人猜测的端倪;第二,钱不要存银行,千万不要购买任何奢侈品或者房屋;第三,至少半年内不要从蓝洋离职。总之,不要做出任何让人起疑心的事。关于其中的风险,张桃红比胡拥军有更多的感性认识。她深知黄艳和陈老板他们吃这碗饭的人,背后都是黑白两道通吃,能够一手遮天。她亲眼见到有的个别新来的妹子不愿接客、不服管教的,他们会动用私刑惩罚甚至强奸,完全没有任何法律观念。因此,胡胖子跟她嘱咐的这些,她都一一记在心里。这么大一笔钱到手,下半辈子的依靠都有了,不能因小失大。
胡拥军教训别人的那一套道理,在春节期间灌进几斤酒之后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三百万的现金,除过还给王根发一百五十万的罚金,还剩一百五十万。新年上来就忍不住去购置了一辆奥迪a6轿车,在朋友们面前显摆。风声传到他父亲耳朵里后,胡志刚勃然大怒,责令他立即把奥迪车卖掉。胡志刚平时忙于事业和应酬,很少管教儿子。他知道儿子平时有点粗枝大叶,与一些矿老板、房地产公司老板走得很近,但是靠山吃山,各行各业还不都是这样吗?况且自己的交际圈子也基本大同小异,也就没有说过他什么。这次发火,是因为儿子太不懂事。深州官场许永盛案的余波未平。而且在许案里,房地产和矿业老板是主要行贿人,现在行业里,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个时候,你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买一辆跟市委书记一样的奥迪车招摇过市、四处显摆,难道是嫌纪委的手电筒照不到你吗?别人知道的以为你没有这个实力,但你有个当副局长的爸爸,这样正常联想,不是要把火往老子身上引吗?胡拥军不敢违拗父亲,只得把奥迪车转卖给了朋友。
来到丰乐村已经两个月时间,陆自明渐渐建立起一套新的生活规律。首先是交通问题:从家里到丰乐村大约60公里的路程,陆自明每天骑着原先叶苹苹那辆光阳踏板摩托往返,单程要一个多小时,往返接近两个半小时。摩托车隔一天就得加一次油,加满6升的油箱大约要30元钱左右。当然,如果遇到下雨天,陆自明会乘坐城乡公交,先从家里骑摩托到汽车站,乘坐城乡公交可以到达双丰村,再从离村口大约一公里的地方下车,慢慢地走过去,大约要两个小时左右。其次是午餐的问题,开始几天,陆自明轮流在黄书记、蒋村长和几个村委委员的家里用餐,但他感觉长期下去不是个事。一则他们都不收他的餐费,二则长期以往对自己、对他人都造成一个负担。熟悉后发现村口角落有一家老年夫妇开的小餐饮店,自家的房子自家的食材,有人上门就做一单生意,没人上门就家里自用,几乎没有什么成本。陆自明也就成为这里的常客,每餐只要十元或者七八元钱就能吃得很好,这样就把吃饭的棘手问题解决了。费用完全不是问题,担任农村指导员每月额外有六百元的油补和四百元的餐补,还有专门的津贴八百元,这样一年等于多发了两万块钱,足够应付这些多出来的一点支出。
还有办公的问题。黄连富在二楼给他留了一间办公室,面积不大,大约十来个平方,陈设更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把热水壶,以及一个烧开水的热得快,除此之外,别无一物。黄书记本来打算重新购置一套办公家具,被他明确拒绝了。陆自明对这些条件并不看重,他的办公室里就放了一本笔记本和几本在读的书籍,最近在读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和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有时下雨天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成片的竹林,听着雨点敲打叶片滴落的声音,碧绿的竹叶苍翠欲滴,空气中飘来清新的泥土芬芳,这是刻进生命里的熟悉记忆。临窗读书,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这两个月,他对丰乐村的情况有了详细具体的了解。丰乐村的山林地资源比较丰富,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山林地上栽种竹子、果树以及其它经济作物。但是苦于没有好的渠道,销量不大,经济效益不明显。整个村子的基础设施十分落后,许多地方都有改造提升的迫切要求。千头万绪,陆自明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上次张如生送他来时,王春喜和赵副镇长口口声声答应的支持,早已烟消云散、不知所踪。而黄连富和蒋金法亦像两个没事人一样,早已经忘了这茬。陆自明追问过两人几次,他们都是一副早在预料之中的神情,对怎么去争取上级资金的事压根不抱希望。大约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承诺,或者根本就是听过算过、没有当一回事。
周末的晚上,受姜文珊之托,陆自明约了江启辰、章哲立和胡拥军等几位朋友吃饭。前段时间,姜文珊的勇攀建筑劳务公司申请总承包三级资质的事情,陆自明一直再帮助张罗把关,主要是要满足一些人员和业绩的条件。陆自明有当年申报深房建筑公司资质的经验,对《建筑企业资质管理规定和资质标准》比较熟悉。而姜文珊则完全是白纸一张。因此,在资料的准备和把关上,都是让陆自明帮忙。
现在申报资料基本准备齐全,十月份准备上报,需要和江启辰事前沟通商量一下。于是晚上让陆自明召集他们几位朋友一起吃饭。陆自明还是订在龙象大酒店,这段时间与姜文珊接触频繁,感觉很舒服。上次聚餐,姜文珊喝醉酒,他把她送回家。后来两口子大吵了一架,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为此陆自明还感到挺内疚。姜文珊的爱人是市农业系统下属事业单位的一个小职员,过去嫌弃老婆单位不好,收入待遇低,经常在家里给她脸色。后来跟着表姐做生意赚到了一点钱,收入远远超过他一个小职员,心理又失衡,仍是看她不顺眼,怀疑她有外遇,成天疑神疑鬼,夫妻关系很紧张。
晚上,龙象大酒店。陆自明和姜文珊早早来到包厢,安排好酒菜,一边坐着闲聊。
“你这个公司名字--‘勇攀’是谁取的?”陆自明问道。
“哦哦,我自己当时瞎想的,勇攀高峰么。就随便取了个勇攀,取得不好吧?”姜文珊说道。
“没有,挺好的。”
“你就别装啦!我自己也觉得这个名字不满意,你读书多,要么你帮我想一个吧?”
陆自明正要说什么,包厢门被推开,江启辰走了进来。
“哈哈,你们两口子在聊啥?”江启辰打趣道。现在他和陆自明的关系早已非同寻常,可以随意开玩笑。自上次陆自明送姜文珊回家后,江启辰认为他俩有一腿,陆自明反复解释,但江启辰不相信。这种事么,清者自清,越描越黑,只得作罢,随他去了。
姜文珊脸稍一红,随即恢复常态。陆自明站起来说道:“你呀,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吐得出!”江启辰反击道:“哈哈哈!”
三人坐下,陆自明跟江启辰简要说了一下勇攀建设的申报资料准备情况。江启辰说道:“没事,你们先去注册地所在的建设主管部门那里盖章,然后抓紧报过来,到月底就截止。否则错过了又要等下个季度了。”
“好的,好的。”姜文珊答应道。
“自明,你现在怎么样?轻松了吧?一周去个两三天就可以了,村里面又没有啥事!”江启辰问道。
“哎!一言难尽。”陆自明又把现在面临的烦恼简要说了一遍,叹息道:“当时张主任送我去的时候,王处长和赵副镇长明明亲口答应会支持丰乐村的建设,说的那么笃定,而且张主任当时说还要亲自来看的,但现在他们都像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江启辰原来是村镇建设科的科长,对村镇条线的工作很熟悉。仔细听完他的诉说,笑道:“自明,你还是不熟悉乡镇基层工作啊!你以为当着张主任的面表个态会对他们有什么压力?我告诉你,根本没压力。即使完不成,到时候理由有一百条,局里推乡镇,乡镇推村里,相互踢皮球,事情办不成你连个责任人都找不到,板子打在谁的屁股上?你可能不知道,现在为了争取那点整治资金,各个村都在削尖脑袋想分杯羹,一个乡镇几十个行政村,大家都在跑门子,连乡镇内部都打破头,你们丰乐村想靠着张主任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就躺着拿资金,哪有这样的好事?”
陆自明问道:“竞争这么激烈啊?那该怎么办?”
江启辰略一沉吟,问道:“丰乐村有没有给王春喜什么好处?”
“好处?没有。那天每人发了一包硬中华香烟。我还在想,这么困难的乡村,居然招待用烟还是用中华牌的,有点惊讶。”
“这叫什么好处?你可能还不太了解王春喜,也不太了解丰乐村......”
“此话怎讲?”陆自明不解道。
“王春喜么,下面人给他起了个绰号‘王拔毛’,就是凡事经他的手都要雁过拔毛。现在各个县区、各个乡镇都在大搞新农村建设,市财政的村镇建设资金盘子就那么点。分给谁,怎么分,都是王春喜一个人说了算。你想他的权力有多大?”
“你的意思是......还得给王春喜孝敬孝敬?”
“哈哈,这个你让他们村里的村长书记去考虑吧。这种事你不要掺和,对自己不利!”江启辰交代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不过当时机构改革的时候,村镇条线是我去考察的,王春喜当时我也考察过,没听到同志们有这方面的反映么?”陆自明有点纳闷。
“你呀,还是太年轻。你想,王春喜么是潘文斌的人,这大院里谁不知道呀?谁会跟你们政治处的人反映他的问题?那不是自己触霉头吗?”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说我对丰乐村也不了解呢?”
“丰乐村原先的情况么,我肯定比你清楚。本来丰乐村是双凤镇最早一批列入示范村整治的一个村,一是人口多,是个大的行政村;二是基础好,过去的底子不错;三是自然条件好,有山有水,绿水青山。后来为什么最终没有列进去呢?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村长书记闹矛盾,两个人都私心太重,为了自己家亲戚多承包山林地,以及列入示范整治后的工程项目给谁做,相互拆台举报。事情搞得蛮大,成为一桩丑闻。双凤镇的领导把这个事给压了下来,硬是把丰乐村从名单里摘了出来。后来又改组了村委班子,选了两个老实巴交的人,就是现在的黄连富和蒋金法。这两个人么,人是好人,不过套路是一点也不懂的。要申请村镇建设资金,首先么要包装项目,你们现在什么也没有包装,张口就要钱,凭什么要?谁会给你?其他乡村么,领导脑子活,拼命包装项目,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一席话说得陆自明恍然大悟,问题的根结原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