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借出来的杀机
作者:北风2024   曾经青涩最新章节     
    一场闲酒,惹出这么多官司,全是茶余饭后的谈话,都是别人咀嚼过的馍馍,拾人牙慧,说重复的话。贾云龙并没有彻底绝望,但他的希望,却像一抹斜阳,隐晦在浅浅的河流里。他将如一片泛黄的秋叶,随时飘落到时间的河流里。
    车西洋那些年赚了不少钱,整把整把递给沈秀娥,这个女人虽识字不多,但却享尽了天福,车春旺借钱的时候,从不到车西洋家里,沈氏刁钻且刻薄,钱是借不到,话说得特别难听,所以车春旺只能到离家不远的屠宰场去,还得瞅准了沈氏不在场时候,这种时候,通常在两个阶段,一是大中午,别人都上工去了,沈因为家里缴钱给大队,她通常这个时候睡午觉,她有这个习惯,一天不睡,就半天没精打采。二一个时间段就是夕阳坠地之前,那段时间,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烟火漫卷时刻。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太阳疲疲软软,就要躺进沟里,车春旺就像只哈巴狗,缩头缩脑,边走边瞧往车西洋屠宰场而去,那里血腥恶臭难闻,就算是在秋天里,绿头苍蝇一抓一大把,血水污浊到处都是,牛皮羊皮,像干鱼又如耶稣被钉在墙上或挂在篱笆上,要的就是风抽日晒。
    车春旺就是把漏勺子,钱到手,饭到口,只要一有钱,他就喜欢去潇洒,除过到小桂花那里吃一嘴,还会整些酒菜,改善一下伙食,酒通常一次喝半瓶,菜至少一碟,这算是节约的,最低消费,小桂花很脏,恶心人,却总有那么几个喜欢,就算是生蛆下吒,他们也不计较,这就是萝卜,它不及西红柿好吃,但也能解渴不是?
    “俺小爷,正忙着呢?”车春旺嬉皮笑脸。
    “你又有啥事?”车西洋抬下眼。
    “家里已断顿了呗,找你救救急来啦!”
    “你当我印钱呀?你看我一天到晚忙得四条腿不沾地,又能挣几个钱?大队生产队哪个地佬爷来了,我不得往板整里伺候?人吃吊盘着,能剩几个大子!”
    “俺小爷,你说这话,我咋这么不爱听呢?你的底底细细我不知道?俺小娘一年闲到头,还有俩孩子,全靠你一个人,是不假,可你能耐大了去了,在我们耿圩大队,除过了望哨,就你这儿最肥了,钱整把整把交给我小娘存着,当我不知道?就你早几年前,做的那些事,蒙得了旁人,蒙得了我?我是谁呀?我是车春旺,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那牛宝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我愿意旧事重提?狗吃倒头饭,各人心中有数,恐怕李默海死得不清不楚吧?别看这事都过去好几年了,要是公安局知道这其中奥秘,我估计那个案子十之八九得推倒了重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懂得!俺小爷,得凭良心做事,哪一次借你钱,我没还上?我就这烂命,愿赌服输,哪一次不写借条?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借钱就借钱,你给我扯这闲篇干什么?”
    “这叫旁敲侧击!”
    “你要再放屁,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这个庄子上,除了我这儿,你到别处,能借到钱吗?门图江那儿有,你借得来吗?”
    “咋还生气了呢?咱爷俩谁个和谁个?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就那么随口一听!说着玩!”
    “你呀,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那里有笔,写条子!”
    “俺小爷,这不是逼人下不下来蛋?不待这样讹人屎吃的!兔子急了,可是会咬人的!”他写几下,圆珠笔居然不下水,甩几下,再写写,又下水了,“对待你亲侄你就抠吧!我脑后可长着块反骨,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反水了!俺小爷,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也别怪我,梁山不是想上的,被逼的!”
    那一刻,车西洋才意识到:车春旺并不是熊包,但一条计,就在他心中形成,此贼不杀,总有一天会掉坑里,他接过纸条,看一眼,装口袋里,从裤兜口袋中,抓出一把大团结,刷刷刷扔出五张大团结在桌上,“你能走了!”
    “不对吧?俺小爷,借条上我借的可是一百,你给我五十,算几个意思?”
    “我甚时间同意的?得寸进尺!”车西洋更加意识到:这泼皮无赖不能留了,就重新拿出借条,仔细一看,可不是?刚才大意了,这是狮子大开口呀。收了借条,重新掏出钱,又数五张扔桌上,“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那可不一定,凡事都有个例外!再见,我会还你的!再有力气活,吱一声,多做些就是了,咋还跟割肉似?”
    “你就使劲作吧,非作一头紫疙瘩,你就老实了。”
    “如果真有那一天,命里该有的,躲不过去,我认了!再见!”
    车西洋咬牙切齿看着他背影。
    车春旺这边走出屠宰场,那边立马耸耸望,曾经的胆怯、绝望、心碎神伤,立马像披在身上的衣服,被他轻松抖落到地上,他大步流星走进小桂花那个破败丑陋的院子里,那嗓门像山炮,不断轰轰,震天地响,更像个霸道的男人,回到自己家里,“你死哪儿去啦?赶快给老子滚出来?还磨蹭个屁?不怕我把你收拾得服服贴贴?”
    小桂花一头雾水,正在一个糟老头子身下吭哧吭哧,这个老头本身就不行,已经三次骑到她身上,实在被他折腾到没有力气,最终也没有抵达福地,弄了一身汗臭,“你走吧,他来了!”
    “那不行,我也是花了钱的,我亏大了!”老头不依不饶。
    “那是你自己不行,怪得了谁?”
    “那个?那个在那里吃瘪屎,识相的,赶紧的,爬起来给我滚蛋!爷来了,别找不在自在!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车春旺这回真的是硬茬,径自闯进来,“你是自己滚呢,还是等我老鹰抓小鸡拎你滚呢?你是癞皮狗吗?”他走近几步,“你说说:你都多大岁数了?是,你眼急心馋,可你家伙什得行呀,眼看都趴棺沿子,没有那金钢钻,你揽什么瓷器活呀?你说说:你遭这份罪干什么?你说说:万一你一激动,死在这桃花坞,算谁的?看别人吃豆牙瓣快,你得有好牙口,是不是?”
    老头跌跌撞撞爬起来,灰溜溜从车春旺那儿跑了。
    他往小板凳上一坐,“小桂花,你说说,你咋这么下贱?下棋磨能不能别推啦?他都多大岁数了?七十挂零了吧?他能拱起火,支起单被?”
    “你来就来了,干嘛跟爷似的,还教训起人来了,你是来舒服的,不是来给我上课的!”
    “你就是个下流坯子,我早说过,结束这下流营生,我来养你,你咋还就不听呢?”
    “你又吹牛!你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还要养我们,你拿什么养?”
    “看不起谁呢?我这一堆是草纸?”他豪横把一百块钱掷在桌子上,“我告诉你:这都不算啥,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自己,用老眼光,能看新问题吗?”
    “搁哪儿发这么一笔财?”小桂花双手发抖,眼睛冒火,“车春旺,你要真是能挣来钱,我就从了你,可这不是你挣来的,有人看见你去屠宰场了!”
    “哪个不开眼的给你扯这瞎话?不相信吧,咱走!”他站起来,手按在墙上。
    “你人都来了,还不趁热锅搲一下?”小桂花仰躺在那儿,双腿岔开。
    车春旺一把抓起钱,走进黑暗里。
    “他大爷,你这是干甚?凡事得让人家想想,是不是?”这媚声颤到人心里。但小桂花却听见男人走远的脚步声,这距离车春旺的死,刚好一年整,那是365个满打满算等死的日子,生的稀松,死的叱咤,天地不哭,多人撇嘴,车西洋一声不吭,暗自垂泪,心之畅游,担心终于,出钱厚葬,落下了一河滩仁意好名声,车春旺终如一缕闲风,自东向西飘远,别人都说西方有个极乐世界,今生不修,落下恶名坏相,来生重修,不要再走去时之路,彼岸花开,孟婆有汤,过了奈何,切莫回头,今生猥琐,来生伟岸,一曲唢呐,扬魂西送,死于嘴敞,接人切勿接短,拱火不必浇油,世间没你不洁,有你不污,去兮,与其苟活,不如再生。
    肖家占据着朱水镇,朱水镇以前是镇的编制,后来因地方太小,划归十里集,但朱家在那儿,仍然属于名门旺族,朱家当时有四只虎,都不是凡人,但后来肖家雄起,朱家就落败了,肖云峰凭一己之力,在敞码头有了自己字号,和李家对面不啃西瓜皮,各行其事,李家管船,肖家管发证,很多时候,李建阔不想更不能和肖家撕破脸,这些人都是肖云峰近房,私下里有一鳞半爪的联系,虚伪的面子还是要有,李建军比起人家肖家,顶多算是地头蛇,肖云峰的汽车从不走敞码头,宁愿绕一些,也不来这儿趟浑水,有失身份,姓肖的那连人,就扛着这面大旗,大大咧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其实肖云峰就是一个号,连他亲姐家有啥事,只是着人带礼,很少到场,肖姓人扛扛也就罢了,毕竟一笔写不出俩“肖”字,李精树算是这一堆人里的外姓旗手,唯恐别人不知道,逢人知人对人说,“我儿媳妇姓肖,朱水镇大户肖家,肖云峰亲亲姐,知道不?”每每说到这个,一种自豪感就油然而生,捋捋下巴几根胡子,就像一股春风,得意必尽欢,隔枝都不打鸟,更何况隔了好几个枝。
    李精树就像一只卧虎,趴在矮墙那儿,听东来风和西来雨,分辨这里面哪些事能煽风,哪些事可以点火,贾家沟谁家理长谁个理短,他门清得很,遇到机会,就像小木叉,随便挑几下,别人会趁风扬场,下雨和泥,这种时候,他表现出惊人的智慧,他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上到七十三,下到把手搀,全够得上,男人与女人不分,他好这个,他能分辨出哪种声音是强音,哪种声音羸弱,别小瞧了他爱蹲能蹲会蹲像个鸡窝的地方,贾家沟大事小务他格外关注,要是有人到他面前蹲一下,他能不重复给你把贾家沟几十年时光里发生的事,全给你抖落一遍,你要有兴趣听,一上午都在他滔滔不绝里消磨殆尽,晚年有小话匣之称,陈谷子翻起来,烂芝麻扬上天,乐此不疲。
    没人时,他就一声不吭,蹲那儿守水一样,时儿假寐,时儿支起耳朵,专听敏感话题,专寻身上沾的人,看见老二哥李精妙进进出出,会不咸不淡酸几句,李精妙不理他时,兴趣全无,要是理他,像打鸡血一样兴奋,逮到哪句够损,就怼你哪句,不这样,他心就痒痒难搔,就是这么个人,老而不死就是贼,尖钢刻薄,看人吵架,少不得烧几把底火,不这样,他就算失职,我和他就一直是钢针和瓷瓦。见面针锋相对,一直到他死前夕,不死哪儿休?
    李精树带着毛头,还在风里轻摇,春天多风,春像无尾的蜜蜂,所过之处嗡嗡作态,没有花香呼扇,就像断了脊梁,时光不多,但能如此悠闲一天又一天,何其自在逍遥,假寐的眼,过一会儿总要睁开,他总觉得贾家沟有些事正在发生,他却不知道,这令他有点儿沮丧,这都是些什么人呀?有事宁愿憋着,也不来透个消息,屁都不放一个,这分明是拿他李精树不当人是怎地?整整一个下午,竟然屁事没有,这还是他记忆中的贾家沟吗?不像,一点儿也不像,李宜忠是走丢了,还是外死外葬了?这几天连个弧也不来画一下,过去一天几趟,像掉脚后跟似的,你不理他,他总要撩拨你几句,来这儿坐一会儿,跟你讲讲东家长李家短,说说当前方针、政策、计划、路线啥的,有时吸他两支烟,心平妥得像个人躺着,听着那均匀的鼾声,你会知道世界平安无事,鸡鸭不听动静,这是几个意思?噢,“四人帮”被粉丝粹了,大字报还是可以贴的,花红柳绿,挺好看,土里土气的小村庄还透着喜庆,李老二哪儿去了?拍拍脑门,这两天是没见着,八成去给李建武找活路去了,这个人喜欢多事嘞,他不在家,这边鼓没法子敲,味就寡多了,没劲!一天天这人都走丢了,整个下午人毛都没看见,却看见我家大花狗在走走闻闻。
    “狗鼻子下来的,你找甚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