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放在膝盖上轻点着的手指突然一顿，双眼微微眯起。
    没想到居然真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东西啊。
    说实话，她心里原本还有些发虚的，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能不能行得通，所以本来是打算直接用利益交换来处理这件事。
    如果李文林真的觉醒了和剧情有关的记忆，那就跟他合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事泄露出去一点。
    然而却没料到，李文林居然真的失忆了，而且看样子似乎还出现了记忆错乱的状况。
    ——这对黎棠来说，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可乘之机。
    若能趁此机会顺利从他口中套出话来，那便再好不过了。但要是实在套不出话，就吓唬他一番，等到事情结束后再跟他讲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于是她露出点疑惑的表情，轻飘飘地开口：“嗯？你刚才说什么？能和我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她的声音仿佛一片羽毛悠悠坠地，在这幽冷寂静的留观室里，显得格外空灵悦耳。
    虽然是询问的口吻，可话里蕴含的深意，却似隐匿于平静湖面之下的汹涌暗流，涌动不息——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你都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应该是我？我已经死了啊，为什么该是我呢？”
    随着她一句又一句的询问，李文林却什么都回答不上来，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他只感到自己的耳膜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同时，一幅幅陈旧昏暗的画面如同一台播放着过时影片的放映机，在他眼前不停闪现，迅速填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这些……究竟都是什么？
    如果是自己的记忆，怎么他却一点都记不起来？！
    那个漂亮的女人依旧在他身旁轻轻探问，而那张无辜清纯的面容，不知怎的，竟与记忆中一张漂亮却饱含恨意的脸庞渐渐重合。
    李文林有些茫然地抬起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可奇怪的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就好像是在捏一块毫无知觉的死肉一般。
    所以……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眼神透露出深深的迷茫，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好奇怪，应该是你才对……” 李文林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脸，自己都不清楚在喃喃些什么，“救人的应该是你，摔下去的也应该是你……是郁棠，对，应该是郁棠才是……”
    就在这时，一缕夜风悄然拂过，轻轻撩动蓝色的围帘。窗外惨白的灯光从围帘的缝隙间倾洒而入，在地面上交织出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使得室内的氛围愈发阴森诡异。
    李文林又是一愣。
    等等，自己都在说什么，谁是郁棠？
    他又为什么会突然记起“郁棠”这个名字？
    这名字是那么的陌生，他根本就一点印象都没有。李文林不由皱着眉头，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可依旧是一片茫然，仿佛这个名字是凭空出现在脑海里似的。
    突然之间，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大声喊道：“小柳……小柳被控制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连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不明白怎么就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此刻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疯狂冲击着大脑，他的身体已经失控地开始出现生理性痉挛，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然而脑海里依旧是一团乱麻，什么都无法想起来。
    在这种精神几近崩溃的状态下，他压根就没有察觉到身旁女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下。
    黎棠：？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原本还装模作样的表情也没绷住，悄悄泄露出一丝困惑的茫然。
    ……什么意思，怎么他清醒到现在，说的话全都语无伦次，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个“小柳”想必就是路柳笛，可所谓的“被控制”又是怎么回事？
    ——巧了，李文林也同样听不懂黎棠在说什么。
    自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脱口而出，他便陷入无助之中。既想不起自己是谁，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脑海中只剩下汹涌的悲伤与绝望，将理智彻底吞噬。
    在这漆黑的环境里，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世界遗弃，孤立无援。既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将要去往何处，只隐隐觉得丢失了极为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小柳被控制了，她也死了……她没死……死了……”
    李文林只觉呼吸愈发困难，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紧紧扼住咽喉。眼前也因为缺氧开始阵阵发黑，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困境。慌乱之中，他不顾一切地挣扎着下床，推开窗户去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当他终于挣扎着来到窗前，眼前是一片黝黑得几乎能挡住全部视野的山峦，远处只有几处零散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微弱。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发出阵阵声响，更添几分凄凉孤寂。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留观室陡然炸开，紧接着是肉体落地的沉闷声音。
    望着昏倒在地的李文林，黎棠心虚地丢下有些变形的支架，眼神也慌乱地飘移了下。
    救命，盛淮翊怎么还没过来，救救！
    她是真没想到李文林会突然崩溃，早知道就不那么吓唬他了，这下可好，好像直接把人吓傻，都想着要去跳楼了！
    她后悔地深吸口气，虽然自己确实有控制力度，但又不确定刚才情急之下会不会用力过猛将人砸傻了，于是连忙伸手按下了呼叫铃。
    不过在等待护士赶来的这段时间里，黎棠还是逐渐冷静下来，思维也莫名比平日里还要更清晰百倍，迅速梳理起刚刚从李文林癫狂回应中捕捉到的线索。
    首先，李文林肯定是真的觉醒了一部分原着里的记忆。在他被唤醒的那段记忆当中，黎棠确实是已经死亡的状态。
    其次，从李文林混乱的话里能大概知道，在那段记忆里，“郁棠”好像去救了某个人，结果从山上摔了下去。不过救的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不清楚，需要进一步去调查。
    再者，路柳笛肯定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李文林就是在回想起和路柳笛有关的事情之后，才陷入精神崩溃、发疯失控的状态。
    但是，虽然得到了这些零碎的线索，现在的黎棠暂时还没办法把它们很好地组合起来，勾勒出完整的清晰脉络。
    就在黎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当中时，房间门忽然被匆匆打开。
    赶来的护士见到这一片狼藉，自然是吓了一跳。好在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后，发现李文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又昏过去了而已，还需要继续在留观室进行观察。
    黎棠适时地摆出了一副态度诚恳的模样，主动且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地向护士们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加上有同时赶来的盛淮翊在，这件事最终便以“脑震荡患者神志不清”这样一个简单的解释了结了。
    毕竟这留观室是有监控的，而黎棠所说的也确实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自己试图套李文林话的那部分内容而已。
    所以，护士们和其他相关人员自然也不会再多做什么探究，更不会有人去无端怀疑在这中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事情。
    这会儿夜已经深得不像话了。
    黎棠之前让盛淮翊去询问陪床床位，其实也就是随口找个借口把他给支开而已，可没真的想住在这里受罪。只要能顺利从李文林嘴里套出话来，她就立刻找个合适的理由回去舒舒服服地休息。
    可谁能想到，这一番煞费苦心的套话下来，不仅没从李文林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反而还凭空增添了许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更糟糕的是，李文林还再度回归了原始状态。
    而就在黎棠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盛淮翊突然不疾不徐地开口了。
    他声音透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轻声提醒道：“我已经问过护士了，医院这边还有空余的床位，棠棠我们先去休息吧。”
    黎棠：？
    居然还真有啊！
    盛淮翊问的自然不是家属陪床的床位，即便不清楚黎棠的心思，他也绝不会让她受委屈吃苦。
    于是他们就顺顺利利地住进了医院的豪华vip病室。病房里的设施一应俱全，环境也是舒适宜人，和普通病房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黎棠缓缓躺到床上，伸手紧紧地抱住盛淮翊劲瘦而有力的腰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久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就好像是在恍惚之中做了一场光怪陆离、荒诞离奇的梦。即便此刻她正紧紧抱着盛淮翊，真切地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可那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依旧萦绕在她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过现在，基本能够笃定李文林肯定是获取了部分原剧情的记忆，并且这些记忆里所展现的剧情走向，与黎棠所了解的情形存在着一定差异。
    在黎棠知道的所有剧情之中，根本不存在自己因救人而受伤的桥段。况且原剧情里的自己，可是要更加冷血、敏感神经质，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去救别人而让自己受伤呢？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是剧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动，还是说她原本所知道的剧情，本身就并非是完整的全部内容……
    就在黎棠沉浸在这纷乱的思绪时，身后盛淮翊的那只手，却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节奏平稳而舒缓，以至于她窝进他怀里没多久，便在这温暖而安心的氛围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在她的头顶之上，盛淮翊的神色依旧清明，没有丝毫困意。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下，那双黑眸恰似隐藏于峭壁之下的一潭深水，幽深得不见底，平静得没有泛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盛淮翊心里很清楚，棠棠肯定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从黎棠主动提出要去探望李文林的那一刻起，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也很清楚她是故意找了个借口想要引开自己，再去单独见李文林的。
    但他还是依着她的吩咐去做了，不仅帮忙询问病房的事宜，还把一切都准备妥当。
    而后他便一直默默地等待着，没有去打扰黎棠。只是给予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弄清楚那些她想要弄明白的状况。
    只是没料到，居然会突然发生那样的意外状况。
    其他人或许并不会太过深究细想，只有盛淮翊知道，黎棠和李文林之间肯定是发生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否则李文林不会有那样反常的举动。
    但他并没有直接向黎棠挑明，反而在察觉到她流露出的气馁与纠结情绪时，主动带着她住进舒适惬意的病房，希望能让她在这安稳平和的环境里放松下来。
    其实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着黎棠能主动开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讲给他听。
    可惜一直等到现在，她都没有要主动说明情况的意思。
    盛淮翊深邃的眸光微微闪烁着，在漆黑的房间里透出诡谲的亮色，让人捉摸不透。
    是啊，再怎么乖巧温顺的猫，也总有任性不听话的时候。
    但意外的是，此时的他并没有真的生气，既不觉得棠棠这样是背叛了自己，也不认为她有所隐瞒就是不可原谅的罪过。
    若是放在以往，一旦察觉到她的反常，他肯定会满心疑虑，甚至变得草木皆兵，想尽办法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但或许是与棠棠相处久了，不知不觉间带给了他一点安全感。她正在以自己的方式逐渐教会他，正常情侣该如何相处与行事，所以他才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一些改变吧。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就在他不动声色地走进留观室时，发现黎棠见他的第一眼，脸上流露出来的并非心虚或害怕被发现的神情，而是明显的安心与放松。
    而后在她窝进怀里时，那瞬间就松弛下来的身体，更让他真切感受到棠棠对自己的信赖与依靠。
    她就这样紧紧地环抱着他，安心地睡过去了。
    ——于是盛淮翊突然就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