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厮报官之后并不走:“官爷,你们能把我、我娘,还有我妹妹一起关在牢里吗?”
三队的人:“你要是个痴傻疯癫的,前面你那证词可就用不了了。”
“官爷,我是怕告发了他……”
捕房三队的人明白了,头儿去找任钧,把这事一说,意思想把这一家人“安置”在牢里。
任钧听了:“胡闹,你也是一队人的头儿,好好的百姓,什么事也没犯,你凭什么给人,不,给人一家子关牢里?
哪怕犯了点什么事呢……”
三队的头儿听明白了,可实在也不好找理由,小偷小摸的根本就没资格坐牢。
大的罪名,看这一家三口瘦弱白切鸡似战力那也是明显瞎扯,最后只得胡乱以“就是犯了点事”为由让这一家子“搬”牢里住去了。
聂泉送走了京兆尹捕房的人,心情舒畅,自觉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虽然没能杀了容若梅,可打听到这个恶毒的女人因为兄长的惨死而悲痛哭嚎,心头也有几分快意。
心中想着: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声,我就送你下去找你兄长。
他心情好或不好,都喜欢把那小厮叫进屋来供他折腾,如今不成了,他也还是有折磨人的法子,以供他发泄心中的怒火。
现在心情好,也想把他叫进来让自己消遣。
这小厮那身皮肉,怎么长得那么招人呢,穷人家也出这样的好货色?
又一想,南风小倌里不少都是苦出身,不然一个家里的男丁来做这个?
心里头想着,越发按捺不住想要折磨发泄,就叫那小厮进来,可唤了两声,既无人答应,也不见有人进来。
这是胆子大了?欠收拾了?
可院子里也不见人。
聂泉把管家叫来,整个府宅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最后是角门处的门房来报,这小厮一早拿着对牌出的门,说是有主子交待的事要办。
门房见有今日的牌子,平日里又是跟在主子身边的小厮就没敢拦着。
聂泉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命人把这门房拖下去打板子。
这门房吓了一跳,大呼冤枉,
聂泉听了,更加火大,命人堵上嘴,拖下去打死。这下子,门房吓得腿都软了。
还是管家悄悄示意,人先拖下去,但等会再打,已经遣人去请老夫人了。
而京兆尹捕房三队因为这小厮的供述,案情考量的角度发生了大反转。
不是要找容若知寻仇,而是要找容若梅!
因为小厮睡着了,出了纰漏,把容若知当成容若梅报了上去。
接下来,这辆马车果然就出事了,遭到了匪徒的劫持焚烧,容若知被虐杀。
于是三队的人又过筛容若梅的仇人,并让人去了趟侯府,让容若梅自己想想有什么人和她有仇。
容若梅听了倒是不含糊,说这辈子最大的仇怨,就是自己曾经的丈夫,聂泉。
他二人反目成仇,终成怨偶,不是结亲,正是结仇。
她挨了聂泉的打,一时气愤,踩了他几脚,听闻将其踩成了太监。
以她对聂泉的了解,这事绝没有这么容易过去,聂全没去报官,大概就是想找合适的机会私了呢。
聂泉得知这小厮一大早已经跑路了,开始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对他用得太狠了。
又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派人去这小子家里把人抓回来。
可忽然间灵光乍现,这人不会是去报官了吧?自己就是让他守在南安候府外盯着容若梅的。
派去找人的回来回话,那小厮家中一个人也没有 。
一家子逃了?自己给的银子太多了吗,让他都可以带着一家人去别处安身立命了?
或者去报官府了?
可是就凭他让人盯着容若梅,也无法指证他买凶杀人啊。
想到这里,他轻蔑的笑了,觉得没什么关系。只是可惜了,这小子的滋味实在是不错。
京兆尹捕房的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虽然这事是说得通的,却没有实证。
捕房的人还据此推测出,聂泉买凶杀人却没有给凶手指定目标,凶手并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谁。
否则按黑道接活的惯例,并不需要这小厮盯着人,黑道自己会跟踪、盯梢、制定计划,完成谋杀,而后逃离,这样对黑道来说更方便安全。
不指定目标人物的谋杀,用于只确定特征的情况。
黑道接这种活儿,叫“点朱者杀”,意思只认标记物的杀人,后来也叫“点朱砂”,成为黑道切口。
好比皇权更迭或权臣相争,一家要断另一家血脉,斩草除根,要杀掉怀孕的女子,这个女子是谁不重要,后宫或后院有孕者皆斩。
或者两人密谋,第三人偷听,被发现后这人趁夜逃走上船,追击者的目标就是火速拦截那艘船,围堵后,可能满船人皆杀。
如果聂泉的买凶杀人,是一场“点朱砂”,那么最好的口供就是“他让杀掉马车上的人”,而现在马车上的这个人死了。
别说“他让人盯着容若梅”不能指证,就是“他让人杀了容若梅”也不行啊,容若梅还好好的呢,即使知道十有八九是因为杀错了人……
案子似乎陷入泥潭,除非抓到黑道中的杀手,可那几个人大概是早已离了京都。
三队的人坐在一处叹气:“一队有个福星,干什么都势如破竹,我们能不能把容怀安借来,在我们这待个十天半月的?”
另一人道:“死者是他父亲,要避让的吧?”
“米店那边上面是怎么想的?不一块打掉么?”
“金盆洗手的不少,少数冒头的也只接些找人之类的活儿。以前那边天天开着,现在是没什么生意,一个月逢五逢十才开,一个月开六天,打不打的意思不大了,也就是些小虾米。”
三队的人一时沉默,却忽然有个同僚喜眉喜眼地从外面进来:“咱们送去坐牢的那个聂家的小厮,鲁春耘,在大牢那边挺得欢喜的啊。”
众人问:“怎么回事?”
“送去时和那边交待了,那边的牢头也知道他们没犯事。
鲁春耘说自己一家不能白吃牢饭,还要人送到眼前,就问能不能让他干点活。
那边的人确实忙不过来,就把他放出来,跑腿、打杂、顶班,干得挺好。人勤快,嘴又严,上上下下都喜欢。
刚刚那边的牢头和我打听他的底细,要是没有大问题,就想用他当差。”
“这上面能点头?”
“不是真的公差,拿银子干着活,但和我们还是有些不大一样。”
“像落萧然、容怀安那样的?”
“可能吧,但他怎么比得了那两位。若是当差了,天天当差上值与我们是一样的。其他的不如我们。”
“这不是欺负人吗?”
“于他而言已经是欢天喜地了。”
又有人问:“鲁春耘认字吗?”
“他父亲在世时,一直供他念书的,认字。”
“他是平民?”
“平民,只是一家子又穷又弱,又没有任何倚仗,难免受欺负。”
“那他和聂家签的活契,可是干到什么时候?”
“鲁春耘自己说还有两个月。不过还是要查下契书放心些。”
“那要回主家解契么?”
“他不想回去,说他干一个月拿一个月的钱,这还给聂家白做了十天呢。
不过,那边的牢头说这些事,由他们那边去处置。”
“去告诉那边一声也好,告发了聂泉,鲁春耘总有些怕他。这以后,鲁春耘就是公差,咱衙门口的人,聂泉要想报复,也得掂量掂量。”
自从鲁春耘在牢狱里当了差,就连犯人也发现这个新狱卒比较好说话。
在鲁春耘不知如何应对时,同僚告诉他:“多数时候,不用理会。如果有闹事的,一定要弹压下去。
虽然这么比方不大好,但我是个粗人,也只知道这么说。
你见过有些家丁护院养大狼狗吧,那些大狼狗个子那么大,生性凶猛,如果不能压制,让它们认主,也有发起狂来咬死自己主人的。
还有驯野马、烈马的,都是一个理。
犯人得知道界限,你的所言所行,也时时把这个界限立起来。
我们和犯人之间说话做事都要合着牢狱里的规矩。你平日里一条条的记在心里。
每一条规矩可能都是鲜血换来的,后面都是人命得来的教训。”
鲁春耘点头道:“我晓得了。”犹豫一会儿问:“如果没有破坏规矩,对有些实在可怜的犯人好一点,是能成的吗?”
“这里哪有什么真正可怜的人,真正可怜的,是已经被他们害了的人。
不过,只要没破坏规矩,是按着章程办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牢里若有好人,那十有八九也在天牢里,天字号牢房里关押的,历朝历代可有不少都是忠臣良将。
只是可惜和上面想的不一样罢了,上面要他们死,那他们还能活?
不过这样的一群人,注定是要青史留名,千古留芳的。
可我们京兆尹牢狱里的这些,你就不要想着还有多大的好人了。
你自己,凡事当心点,注意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