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的事情后续如何,祝春时只从俞逖的脸色上偶尔分辨一二,并不如何上心,反倒是这日,任太太那边送了帖子过来,说刚入夏日,趁着天朗气清,也该出门聚一聚,遂定好三日后在城郊庄子里设下马球宴,邀各家太太姑娘前去游玩。
祝春时边听孙大嫂说起铺子的事,边看帖子,不免扬了扬眉,“怎么突然要开马球会?”
她从前在京城未出阁时也参加过几回,只是算不上精通,后面去了远安那几年,也办过两次马球宴,自然也参加过其他太太们开的宴,只是任太太这消息来的突然,又是夏日,未免有些奇怪。
泻露还没说话,孙嫂子便先笑了,“奴婢约莫知道点内情。”见众人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放,她也不卖关子,“这几日我和当家的东奔西跑,听了点市井闲言,听说任太太家有两位爷,这大爷弱冠时娶了章大奶奶,夫妻感情和睦至极;至于这二爷,十七八的年岁,既没定亲也没心上人,估计是任太太着急了,想着先相看起来。”
经她这么一说,祝春时反而想起来别的事,看了泻露一眼,“最近可有京城的信来?”
“还没呢,估计要到中秋前才来。”
祝春时眉尖轻轻蹙起,惦记着京城却也不好就此说些什么,只好道:“回任太太的帖子,就说那日我必到的。”
圆荷插好了窗台下的芍药花,转过头来,“孙嫂子,那任太太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孙大嫂便笑,“哎哟,说倒是有人说,但市井里的话哪里能当真,谁也不是任太太肚里的蛔虫,哪知道人家是怎么琢磨的。”
见祝春时的注意力重新引回自己身上来,孙大嫂才继续道:“这人姑娘也认得,只能说从前任太太怕是有几分中意,这会儿大概已经改了心意,所以才要仔细瞧瞧。”
不需要孙嫂子明示,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说的乃是盛五姑娘。
祝春时一笑,“罢了,让你当家的找人找的如何了?”
“按着姑娘的吩咐,他往府城里大街小巷都走了一回,又在周围打听了一圈,斟酌过两三日,才敲定了十个人,他让我拿名单来给姑娘过目。”孙大嫂边说边从胸前摸出两张纸来,“按着每月二钱的工钱给。”
祝春时摊开那张纸瞧了瞧,上面记录了每人的名姓高矮胖瘦以及住址,但纵使如此,人不在跟前也看不出什么,因此她只扫了两眼就示意泻露收起来。
“你当家的做了管事,那就按着他选的人来,是好是坏我也只找你们夫妻俩。要是人手敲定了,这几日就带着人做起来,刚好逢着任太太的马球会,可不能白白错过机会。”
孙大嫂也晓得其中利害,每日里都催着齐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此得了这话,低眉顺眼的一俯首,便是知道的意思。
一时话尽,泻露便让琼枝送了她娘出去,又找来后边的童二嫂,让她得空了去牙行那边踅摸几个手脚麻利的伶俐丫头,要能签死契跟着他们到处走的。
余下几日,祝春时就待在房中,和泻露春容他们按着改良后的古方制了几罐头油香粉出来,趁着日头好晾晒保存。
直到了宴会这日,俞逖清早出了门,祝春时醒来后只剩个冰凉的床榻,她叹了口气,简单用过早膳就让泻露圆荷梳妆更衣,又传吩咐去前边让俞武驾车。
顾忌今日有马球,祝春时多少也会上马玩玩,圆荷便给她挽了个高髻,碎发都扎在髻里,髻顶以金银丝挽成结固定,随后再簪了三四支金银钗在髻发上,既轻便也简洁。
泻露从妆奁里挑了朵细巧精致的牡丹花钿贴在额头,又将切碎的梅蕊香放在绢袋中系在祝春时腰间。
等她乘着马车到任太太城郊庄子上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末,此时庄外停满了各家马车,俞武跟着郑家的家丁绕了会儿路才找到位置停好。
祝春时扶着泻露的手下车,尚未来得及仔细一观这庄子的景致风貌,就察觉到有人盯着她,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周太太就站在自家马车旁朝她看来,身后果真没有许宝宁。
祝春时笑盈盈地点头,又冲着她身后的盛嘉润一颔首,随即在任太太的心腹嬷嬷陪同下移开目光,进了庄子。
章婉儿刚将崔芳菲送了进去,转头就看见祝春时走进来,忙笑着又上前,“祝太太好,有几日不曾见过太太了,太太上回请了崔姐姐一处玩,怎么偏忘了我?”
那心腹嬷嬷见着自家大奶奶在这,一福身也就退下去接别的客人了。
祝春时边走边笑,“哪里能忘了章大奶奶,原是上回有事请崔大奶奶帮忙,想着少请一个便少一份人情,你要是这么说,下回我可只让丫头来请你,不必再劳烦崔大奶奶了,倒搅扰得她和孟家大爷没工夫相处。”
章婉儿也笑,“太太这话我可记下了,下回要是您还只叫崔姐姐,我可是不依的,便是我年纪小又没本事,那我也是要让母亲去太太那儿给我讨个公道的。”
祝春时被她这话逗得嘴角弯弯,嘴上连连道不敢,“哪里要惊动任太太,要真是如此,就成我的罪过了。”
任太太走来便听见前后两句话,她嗔了章婉儿一眼,“胡说什么,你们的事还要叫我来主持公道不成?就算祝太太不请你,你只管上门堵她就是了,请我出来以大欺小,也不怕臊皮。”
祝春时登时笑道:“可了不得,真真是我的罪过,大奶奶说要任太太找我,任太太又让大奶奶堵我,倒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说着瞥见厅堂里魏太太和崔芳菲坐着说话,忙快走几步进去,“还要魏太太来评评理才好,好歹这里边也有崔大奶奶的事儿呢。”
魏太太一口茶还没吃完,就见祝春时匆匆进来还让她评理,后面跟着任章二人,并不见如何动气,脸上都是笑意,她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这是怎么了,快说说,我来给你做主,要是任妹子欺负你,我给欺负回去。”
祝春时虽说身份地位与她二人相仿,但年纪却足足小了两轮,和她们的儿媳差不多大,因此魏任说话做事便温和几分,看她和看自己的儿媳闺女并无什么差别;且俞逖眼看着前程远大,她们两个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好端端的和小姑娘别苗头做什么。
崔芳菲在旁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起身让祝春时坐下的同时,也将那日的事情说了出来,魏太太原是知道的,却也不吝在这时多听一次。
等她说完,祝春时便道:“可要太太您做主才好,我可是怕任太太和章大奶奶上门堵我。”
崔芳菲忍俊不禁,“和祝太太没干系,倒是我不好,若非我,婉儿妹妹也不会如此吃味。”
几人笑闹一番,前边又迎进来几位客人,任太太略说了两句就告罪去待客,章婉儿却留在厅内说话,一时又问祝春时近来在做什么,一时又说过几日想去寺庙里祈福,问祝春时崔芳菲要不要同去,一时又说她娘家妹妹在书院里读书很是认真,今日还有书院的姑娘也要来,一会儿还要组个球队上场玩。
魏太太被忽视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她见惯了章婉儿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并不出格,还十分有趣,也热闹。
正说着,吕路两家的太太带着姑娘进了屋,魏太太和她们相熟,忙起身热络说话,祝春时也和她们互相见礼。
“我进来时瞧见瑶娘也来了,就知道你在里面坐着呢。”吕推官家的太太笑道。
不消她多说,孟令瑶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韩太太既见着了我,怎么不等等我,亏得我紧赶慢赶,才追了上来。”
孟令瑶乃是魏太太的亲女,性子爽朗耿直,出嫁后因就在德安府,众人也都愿意多给两分薄面,因此即便她丈夫还未曾有什么功名造化,但在夫人圈里她却是极有身份的。
魏太太带笑的瞧过去,“混说什么,还不快来见过诸位太太。”
祝春时着重打量了孟令瑶几眼,上回她还是在范老太太的寿宴上见过对方,之后一直没机会再见,如今再遇,只觉得对方不愧是魏太太教养长大的姑娘,面如皎月,身段面条,周身气度不凡,很有些大家风范。
众人在花厅里说了半晌的话,章婉儿得了嬷嬷的示意,知道人差不多来齐了,便将她们都引到庄子旁边的空地上去。任太太前几日就派了人来这里搭好棚子和桌椅,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又按着身份高低一一分了席落了坐。
章婉儿心里早就想出来玩,耐着性子忍了半晌,这会儿出来后便不再忍耐下去,拉着娘家姐妹和崔芳菲孟令瑶,以及素来相识的几个姑娘就要下去更衣选马。
“太太,您要不要来和我们一道玩?”
祝春时扫了眼,心也有些痒痒,“马球就不必了,你们自己玩吧,只是给我留匹马,这里地方大,我想跑跑马。”
章婉儿笑眯眯的去了。
祝春时抬眼,不经意间先后和周太太袁太太对上视线,前者眼底透着冷淡和厌恶,后者倒是不见之前的不欢而散,仍旧和蔼可亲。
“除了上次范老太太的寿宴,我还不曾见过祝太太,到底是任太太有面子,不知道祝太太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席上一位打扮富贵的妇人笑着问道。
“那是周家的大太太,周太太的嫂子,姓孔。”魏太太轻声道,“因着这个姓氏,她也觉着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向来有些瞧不起人。”
祝春时初时还愣了愣,转而却明白过来,这是将自己当做圣人之后了,只是人家正经的后人如今正做着世袭的衍圣公,不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孔大太太好,不曾忙什么,只是随处走走,熟悉熟悉德安罢了。”祝春时以礼相待,只略略笑着回了话。
“太太这些日子看得如何?德安这小地方虽说比不上京城,不过好歹也比远安这些小县好上许多。”孔大太太笑里藏刀,她和周太太是一根绳上的人,盛嘉泽若是继承不了盛家,那于她周家而言也是一大损失,因此知道祝春时难为许宝宁之后她便心里有些不喜。
祝春时轻轻一挑眉,“劳孔大太太惦记,只是大太太去过远安吗,竟然知道远安风光如何,我初来乍到,不好轻易做比,不如大太太且与我说说,也让我心里有个数。”
袁太太上回在祝春时那里吃了瘪,但还没忘记自家老爷的叮嘱,且胡家和盛家历来敌对,那与周家的关系也说不上和睦,见此就笑道:“孔大太太哪里去过远安呢,只怕是从书上看来的吧,太太您有所不知,孔大太太年轻时可是咱们德安府有名的才女,原是从祖上就传下来的盛名。”
“怪不得,”祝春时颔首道:“我还当孔大太太亲眼见过才有此话。只是孔大太太既年轻的时候有才,如今更该有大才才是,难道不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吗?我在远安待了三年,此时又见过德安风景,也只能说各有千秋,哪里能随便评判个高低出来呢。”
孔大太太一噎,“你——”
周太太及时按住她的手掌,隐秘的摇了摇头。
祝春时却不见好就收,笑看了一眼周孔二人,也将目光顺势落在了盛嘉润的身上,“我这段时日虽没做什么正经事,但在府城走了一圈,却也听说了许多趣事。”
魏太太乐得见孔氏吃瘪,只是从前碍着身份年纪,她向来都是点到为止,如今来了个年轻又不按套路出牌的,她遂顺着话问:“什么趣事?”
“倒不是什么新鲜的,只是说去年冬月的时候,有家公子哥儿非要纳妾,闹得沸沸扬扬的,险些被逐出家门。”祝春时笑吟吟的,“太太您也知道,我刚来不久,远安民风朴实,也未曾见过这些事,乍然一听,可不是觉着新鲜吗?”
魏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孔大太太一眼,掩着唇角笑,“原来是这件事,那你可算是说着了,市井里一知半解哪里听得清楚,不如问问孔大太太,那所谓的公子哥儿,正是她的大儿子。”
祝春时呀了声,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脸色黑沉的孔氏,“孔大太太见谅,实在是我初来不知道情形,原来他们说的孔家大爷。”
孔氏被一连串的话打击得心头憋气,上上不来下下不去,恨不得拂袖而去。还是周太太借着袖子遮掩捏了一把,让她冷静些,随即皮笑肉不笑的,“太太多虑了,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您刚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倒是我那侄儿没规矩。”
祝春时淡淡看着她,这才算是见好就收了,“那就好了,既然事情过去了,也就不提了,我见芳菲和婉儿都去更衣打马球了,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魏任二人自然说好,旁的人见顶头的几位都同意了,哪里还能说出个不字来,至于周孔二人,却是无人在意。于是众人便纷纷起身,挪步到搭起来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围起来的马球场,不多时就见到崔芳菲章婉儿等人打马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