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润微低着头,她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盛家发生的种种,自从祝春时的话传了出去,二嫂便在家里发了一顿脾气,她二哥向来爱重妻子,自然站在许宝宁那边,她母亲还要靠着这个儿子,就只能忍气不发,至于她父亲,已经分了些许注意力给两个庶兄,全家上下无一人在意她,更没人为她打算分毫。
说来可笑,盛家除却她以外,也还有几个姨娘生的姐妹,平日里母亲管得严苛,那几个姐妹并没有什么出头的余地,但至少姨娘们还在精心打算,精挑细选婚事,琢磨日后前程。她却不然,在父母的眼里,她永远在二哥之后,二哥眼里如今也仅有二嫂,便是哥嫂惹了事,他们的目光也分不到她身上一丁半点,甚至会更加忽视。
“民女愚笨,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也不敢再提别人惹得太太不喜。”盛嘉润觑着祝春时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民女,想要和太太求一个机会。”
崔芳菲目光不住的在二人身上来回,实在好奇这位五姑娘究竟想说什么,听到这里的时候感觉捉到了一丝头绪,却不清晰。
祝春时轻轻嗯声,“五姑娘不妨说得明白些。”
盛嘉润只觉得心脏狂跳,手指攥得死紧,接下来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响在她耳边,躁动不安又好似她早就斟酌过千百遍的流畅。
“盛家共有三子四女,我母亲膝下却只有二哥和我,从前他们将我二哥当做日后的掌权人,精心培养千宠万惯,便是我二嫂也因是未来主母的缘故多有纵容。”她说着便觉得喉咙干涩,但迎着祝春时的目光,索性咬着牙继续道:“即便是这次过后,我母亲依旧顺着兄嫂,我父亲却已经准备培养另外两个哥哥,那我想,我为什么不可以?”
崔芳菲被这最后一句话惊住,她微微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祝春时仍旧轻轻笑着,只是看向盛嘉润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五姑娘,有些事不是只靠说就可以的。迄今为止,我没有看见五姑娘的诚意,如果你接下来还是想说这些话,那就不必开口了。”
盛嘉润急了,“太太想要我奉上什么样的诚意,只要太太开口,我能做到的必然都会去做。”
祝春时学着俞逖平时讶异地挑挑眉,似有些不解,“怎么,现在连诚意也需要别人教吗?还有听五姑娘的话,如果是做不到的事,你就不愿意去做,那又何必来我面前说这些呢?这本来,不就是五姑娘做不到的事情吗?”
盛嘉润脸色通红,她看了眼崔芳菲,崔芳菲立即将眼神挪开,半点不和她对上,只把自己当做一问三不知的路人;她只得看向祝春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忙将手腕上一对色泽莹润的羊脂白玉镯抹了下来搁在茶几上。
“我出门时不知会遇见太太,身上只戴了这个,如果太太还需要其他的,等我回家将东西整理好便送去太太府上。”
祝春时眼也不抬,看着这对镯子忍不住笑了笑,“五姑娘未免把人看得太轻了,我想要什么东西,还不用去抢小姑娘的。”
盛嘉润嗫嚅着嘴唇,纠结半晌后吞吞吐吐道:“可是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些东西。”
“我要的诚意不是金银之物,这种东西你身在商户之家,想必看多了,我要的是能证明五姑娘下定决心的东西。”祝春时抬眸定定看了她几眼,伸手将白玉镯重新戴在她手腕上,“五姑娘可以慢慢考虑,来日方长,我不着急。”
盛嘉润低眉看着镯子,一时无言。
祝春时坐了半晌,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意思,便看向一旁的崔芳菲,示意离开。崔芳菲会意的起身,朝着盛嘉润笑了笑,也跟着出门离开了。
直到出了书院的大门,崔芳菲才试探性的看向祝春时,“太太觉得盛五姑娘那话是不是真的?”
“真不真,假不假,也和我们没干系。”祝春时看着她微笑,“真假都只能影响她自己,而非我们,不是吗?”
“太太不怕是盛家故意设局吗?毕竟……已经影响了他们这一系的地位,有个上不得台面的主母,终究是不利于家族未来发展的,如果盛老爷还有脑子,那就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换个继承人和主母,许宝宁日后只是盛家二奶奶,那她的言行举止对盛家有影响但不会太大;要么设局搞掉俞逖和祝春时,只要祝春时不再是通判夫人,那她的话对德安的夫人交际圈也就不会再有现在这么大的影响。
当然,他们要是有耐心的话,完全可以蛰伏几年,毕竟俞逖不会一辈子待在德安府,只要俞逖升迁,祝春时同样也会随夫离开,那时不论祝春时说过什么话,在德安府的影响力都会减弱。
只是这也有个弊端,万一俞逖接下来多年都在德安府,不升迁还好,但凡做到知府的位置,那对盛家的影响也就越大。
祝春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只是她对此并不如何担心,“设局也好,真心也罢,我眼下不接招,她纵有万般本事也只能无计可施。等她什么时候不只是说空话,而是能做实事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继续谈下去。”
现在的盛嘉润,除了纸上谈兵,给不了她任何的保证。大话谁不会说,要看能不能做大事。
崔芳菲抿着唇角笑,“太太心里有数就好,我只怕盛家心眼多,太太初来容易迷了眼。”
泻露掀帘请祝春时上车,祝春时看了眼崔芳菲,示意她同乘。
“多谢你提醒。”祝春时笑着答谢了一句,她们二人就着书院闲话了几句,祝春时先让人送了崔芳菲回府,才打道回府。
翌日姜二那边递了消息过来,祝春时看着摊在眼前的信纸,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蓦地笑出了声,彼时俞逖刚巧午间回来暖阁取东西,正听准了这声笑,不由得好奇地看过来。
“无事,刚好听见了个笑话。”
俞逖见她话说得笼统,也不追根究底,卷好的卷轴往她头上轻轻一敲,“那我去府衙了?”
“不吃午膳了?”祝春时拧眉,拉着他的衣袖不放,“那我让巧莺装好给连江,让他给你拿过去。”
俞逖原想说一顿不吃也碍不着什么,但对上祝春时的目光,那话自然而然地咽了下去,点点头,“成。要是有事记得派人去府衙告诉我,出门也是。”
旁边候着的春容闻言立马出去喊了连江,将人领去小厨房里装吃食。
“我知道,你在府衙做事也小心,别一个劲儿蒙头干,到时候累得晕头转向的,咱们还年轻呢,大不了在地方上多待几年。”
俞逖听得笑起来,却也明白祝春时是在担心他,估摸是被前些时候吓到了,心中暖流滑过,顺从心意的俯身低头,“好,听夫人的,保证珍重自身。”
祝春时抬手欲拍,手掌落在胸膛时瞬间卸去七分力,软绵绵的搭上去,“快出门去吧。”
俞逖趁她不备在脸颊处偷了个香,在嗔怒的目光投来时疾速掀帘出屋,喊了声在小厨房提食盒的连江,主仆两个头也不回,忙不迭地跑出了门。
祝春时掩唇失笑,她看了眼桌面上的纸张,随即朝着圆荷看了看,圆荷点头下去,不过片刻之后又回来。
趁着时辰还早,祝春时精神也好,她索性坐在暖阁里将齐大之前送来的图纸重新看了几遍,斟酌各方问题才堪堪找出套稍微合适的,虽比不得前边那套,但也算矮子里拔高个,能看。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门房匆匆来报,袁太太求见。
祝春时揉了下眼角,淡声:“请袁太太去花厅坐,奉好茶。”她顺势将东西收了起来,搁在旁边的笸箩里,“让琼枝去叫她娘过来,我有话要问。”
孙大嫂从后罩房过来又花费了片刻工夫,等祝春时问完话了解清楚目前调香的情况后让她离开,又是两刻钟。
袁太太在花厅喝了三盏茶,等了半个时辰,心内忐忑不知缘由时,才终于见祝春时出现在外面,她半挎着的脸立马笑了起来,起身迎出去外面见礼。
“袁太太好,赶巧方才手里有点事紧着处理,丫头们也不晓事,让太太等了这么久。”祝春时也笑得热络,就着对方搭上来的手进了厅内,“太太坐,快去上壶茶来。”后半句话是对着双燕说的。
袁太太现下一听喝茶便觉得肚子里的水都能晃荡起来,又不好拒绝,只能强笑道:“不知您找民妇是有什么要事?”
“这事原也不急,本以为太太改日才过来,没成想今儿就到了。”祝春时笑吟吟的,“不过既然太太来了,那我少不得要说。”
“您说。”
祝春时朝着泻露一扬眉,泻露便将齐大送来的某张图纸往袁太太眼前一放,袁太太面色微微变化,看向祝春时,“您这是?”
“我也想问问太太这是什么意思?”祝春时含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千方百计的将这店铺送到我家仆的手里来。”
“这,”袁太太起身着急道:“您误会了,民妇绝没有其他想法,这铺子虽说是在我名下,但本来生意也做不好就想着或租或卖,总是来钱的法子,正逢牙行带人来瞧,不想是夫人的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要知道是夫人想要买下,那都不必牙行带人,民妇直接就做主拍板给夫人了。”
祝春时看了眼泻露,泻露上前扶着袁太太落座,她才慢条斯理道:“我也只是觉得过于凑巧,才想问问太太,绝没有其他意思,太太不必担忧着急。”
袁太太满脸着急,简直是一脑门子的汗,坐下后是茶也不敢喝,话也不好说,只顾眼巴巴的瞧着祝春时。
“太太也知道,外子初来乍到,对德安府的事情关系还不甚清楚,说出去外边让人听着觉得好,真论起里面的也是两眼一抹黑,和谁都扯不上关系。唯独太太家,当日有缘在驿站见过一回,也是承蒙太太多年不忘,迄今还记得外子。”祝春时话说得慢,眼神却没从袁太太身上挪开过,一字一句地,“但当日之事,实则全靠驿站官吏,外子不过一句话而已,担不得太太如此盛情,倒让我们羞愧。”
袁太太猛一听这话便知道她的意思,只是对上祝春时的目光又觉得眼前这年轻的官太太着实有些威势,不比魏太太输多少,分明自己年纪长她两轮,从前也不知见过多少官家夫人奶奶,但她陡然说起重话来,即便还带着笑,也足够人喝上两壶。
“夫人多虑了。”袁太太赔笑,“当日的事,我们老爷立即就谢过了驿站官员,只是当初俞大人不曾应见,夫人也不曾露面,未能好好道谢这才记了多年,如今既见着了俞通判和夫人,了了心里的这桩事,日后也就放下了。”
祝春时也不管她这话是真是假,登时笑了,“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太太了,那想来这间店铺也是阴差阳错,太太的确是没这个想法的。”她一面说一面抬手招来门口的绿浓,“孙嫂子当家的怎么做的事情,也不查查清楚,险些让我错怪袁太太,要真是如此,太太还不得彻底恼了我?”
绿浓低首:“想是孙嫂子当家的没注意,袁太太家的铺子又太好,一时才混了。”
袁太太也跟着笑道:“听您的意思,是打算买个铺子?说句让您笑话的,那铺子地段大小都好,若不是前几任店家都经营不善,我忙着看自个儿的铺子又腾不开手,不然也舍不得放出来,想来他也是想着把好的往您面前送,才挑了进去。左右那铺子留在我手里也没甚用处,要是夫人有用,不如拿去用了,总好过放在那里生灰。”
“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无功不受禄,不论是租还是卖,都是白占了太太的便宜,实在是不好。”祝春时婉拒,打趣道:“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仗着外子的势横行无忌呢,不仅白费太太的好心,也误了外子的声名。”
袁太太见这铺子难以送出去,也明白祝春时是看穿了她一开始的心思,索性也就歇了原本的企图,陪着祝春时说了半晌的话,见对方露出疲色来,才起身请辞。
出门后她看了眼身后府邸,眉眼一沉,顾忌着还在他人门前并未表露别的神色来,但从匆匆离开的速度中也能瞧出一二不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