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稍微休养几日,俞逖便施施然去衙门继续当值了,祝春时不放心,因此又多注意他几天,见行动无误,且伤口也在结痂,甚至不用每日里上药换药,她才将注意力从俞逖身上挪开。
俞逖还为此心有不甘了两日,下午从府衙回来不是头疼就是眼酸,偶尔也要抱怨两句府衙的臭男人们熏得慌。但等祝春时心疼地看过去,他心里又不大乐意了,于是就抱着人低头认错,严责自己。
祝春时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她也乐在其中,说是气他折腾,却也乐见他故意折腾。
直到了六月下旬,她这边拿定了主意开个香铺,并非是胭脂水粉一类,而是熏佩之香。时下男女皆爱熏衣敷粉,也常以香供奉佛前,还能以香入药入茶,用途之多之广,非胭脂水粉可比。
但主意拿定后,问题也随之而来,她箱中带有当日俞和蕙调制改良的香方,以及当初在远安时请洪青黛以药入香的几个方子,其中不乏头油熏衣等物,但开店的铺子和做事的工人却难找,而且改良后的方子不比古方,也不能轻易泄露了出去。
而且,祝春时也不欲使这铺子挂上自己的名号,她准备学魏任两位太太,亦或者她母亲柳青璐,把铺子放在心腹的名下,日后便是有人发现了去查,也只能查出仆从的名字来,算不上她与民争利,自然也牵涉不到俞逖。
这算是官家太太众人心照不宣的事,也是朝廷睁只眼闭只眼的潜规则,只要不做大,两三间放在管事名下的铺子,也没人愿意去上奏惹众怒,谁家没几个谋生的手段呢?总不能全靠那几两银子的俸禄吧,既不能靠俸禄,也不能收贿赂,那开铺子便是首选了,自然也可以买田地租赁出去,同样不可过分。
祝春时在京城那间铺子的盈余便是让福婶子他们收好,攒到一定数目了就去城郊买上几十亩田地,租出去也好,放在那里不动也好,总归是个底气。今年年节时送来的信上说,已经有一百多亩近两百亩的良田了,放出去又是一笔银子。
因此德安府的铺子,祝春时便交托给了孙大嫂当家的,一个叫齐大的中年男人,由着他去牙行寻摸合适的铺子买下。
诸事落定,这日祝春时正按着方子上的内容步骤调制香粉,便见双燕从外头进来,道是许家大奶奶求见。
“许家?许宝宁的娘家?”祝春时提着戥子称量花粉,闻言疑惑地看去,“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月余,这时候上门未免也太迟了些。
双燕也不清楚,纳闷地摇摇头。
倒是春容插了一句嘴,“听说许家是荆州府那边的,估摸着才知道消息赶过来?”
“去请进花厅喝茶吧。”祝春时吩咐了一句,许宝宁被盛家禁足在家,且盛家老老实实登门请罪过几回,她也下了话日后不想再见对方,德安府这边但凡心里有成算的都知道日后应该怎么做,她也懒得再继续计较下去。
许宝宁大嫂姓阮名华蕤,原是个举人之女,前半生也算是顺风顺水,自从嫁进许家遇见了这个骄纵小姑子,才算是吃到了苦头,后面好容易盼到她出嫁,不曾想又惹了事,被她婆婆吩咐过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名义上是致歉,实际却是撑腰。
偏生她要出门之前女儿生了病,不得已只好拖延了这些日子,原本也打发了管事丫鬟过来,但她来了去盛家之后才知道,那些人全被小姑子给扣住了,三令五申不准过来,气得她恨不得掉头就走。
直到坐在花厅,阮华蕤心里还有些没底,她婆家再如何豪富也不过是商户,盛家也同理,哪里能和官家别苗头。
约过了一刻钟,祝春时手里的香粉才调配好,只是看着眼前剩下的白芷麝香豆蔻当归,按了按眼角,“照这么下去,铺子还没开起来,家里就先闹饥荒了。。”
泻露跟着看了一早上,也道:“不若做些简单的香方?多以花香调配,偶尔加一味贵重香料。”
“过两日翻翻书瞧。”祝春时放下瓷罐,从罗汉床上起身更衣,又重新梳过发髻换过钗环,才走去花厅见阮华蕤。
阮华蕤耐着性子等了半日,手里的茶都喝了两三盏,直到她准备起身询问门口丫鬟时,就看见一行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位头戴珠冠眉染花钿,既年轻又富贵,浑身颇有气势,和她从前跟在母亲身边时拜见过的那些官太太差不多。
“见过太太。”阮华蕤理了理心绪,起身拜见,“民妇阮氏,不请自来冒昧登门,还请太太别见怪。”
“阮大奶奶客气了。”祝春时笑了笑,“据我所知,许家乃是在荆州府,路途遥远,阮大奶奶不去看望小姑子,怎么来了我这里?”
阮华蕤扯着笑,“家中婆母惦记小妹,不得已才走了这趟,刚到不久就听说德安府新上任了位通判,想着太太今后在德安府与小妹总有相见的时候,便先来拜见一二,请太太宽宥小妹一二言行。”
祝春时看着阮华蕤轻笑起来,“阮大奶奶果真是才来?有些事也应该听说了,说起来我和令妹之间,日后不出意外,该是不会再见了。”
阮华蕤眸光微黯,这就是她婆母非要逼着她过来的原因了,当初肯答应许家求亲,就是为着许宝宁往后能执掌中馈做当家主母,祝春时这话一出,没了各家人缘交际不能和德安官场上有牌面的人来往,许宝宁哪里能坐得稳位子。
“太太何出此言?可是我那妹子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恼了太太?”阮华蕤强笑道,“她惯来被公婆宠坏了,为人行事都很有些任性,若是哪里有不当的地方,我替她给太太道歉,还请太太宽恕一二。”
“阮大奶奶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回去问问许二奶奶,亦或者找个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询问一二也使得,想来比在这里和我道歉更有用。”祝春时不愿意计较下去,自然也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日后她和许宝宁不再见面也就是了,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来致歉求情。
阮华蕤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下去了,“若是太太肯饶恕一二,留宝宁那丫头一个面子,太太尽可开条件,许家定然不会让太太吃亏。”她说着便看了眼身后的丫鬟,丫鬟微微点头,便从衣袖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礼,搁在茶几上轻轻推过去。
祝春时眼风一扫,一叠厚厚的银票,看起来至少有千两之数。
“阮大奶奶好大的手笔。”祝春时笑了笑,她端着茶杯轻刮了刮沫子,淡淡道:“只是可惜,我没什么条件可开,便是有,也一早说了出来,阮大奶奶还是请回吧。”
圆荷闻言便上前来请人。
“太太——”阮华蕤急声,“只要今儿您开了口,日后许家定然不会有二话,便是盛家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太太何必因为一时之气执着,不仅误了您,只怕也容易误了俞通判。”话说到后面阮华蕤的意思也就越重,甚至还带上了些许胁迫。
祝春时听得好笑,抬了抬眼皮,“阮大奶奶是想怎么误了外子?我听说阮大奶奶的父亲乃是荆州府的一名举人,不知姓甚名谁?说起来也巧,外子前几年便是在荆州府下辖做知县,说不定也认识阮举人。”
阮华蕤日夜兼程赶来,先是在许宝宁那里受了一肚子火气,又让祝春时不给面子挤兑了一番,一时只觉得头晕脑胀,现在又听了这话,暗觉不好的同时,又只能强撑着道:“太太误会了,民妇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有人相帮总比独自一人好得多,不是吗?”
她说着推了那叠银票向祝春时的方向,“这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给太太赔罪罢了。”
祝春时听得腻烦,她低头喝了口茶,懒懒道:“阮大奶奶说笑了,外子的事我向来不插手,许家要是真能帮他,也该是许家的老爷和少爷去找他说明,而非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在这里闲话。至于这个,”她笑着看了眼银票,摇了摇头,“就算了,无功不受禄,我收了于心有愧。”
话到这里,祝春时也不愿再和阮华蕤掰扯下去,兀自品茶。
春容见状,忙上前来给阮华蕤那里斟了杯满茶,祝春时瞥了眼,“大奶奶也尝尝咱们德安这边的茶好不好,若是喜欢,我让丫头包上两份送去。”
阮华蕤看着满满当当的茶盏,别说喝茶,便是端起茶杯也能烫到手指,她心下明白祝春时的意思,也知道今日是白来一趟了,只好默然起身告辞。
“关门,日后盛许两家来人都不见了。”
圆荷春容对视一眼,“那位盛五姑娘也不见了吗?”
“不见了,谁来都不见。”祝春时让这事搅得心烦,一来二去这事竟然结束不了,事主还从不露面,只管叫家里亲戚来烦人,翻来覆去扯着几句话撩不开手,“若再有上门说这事的,只管打出去,谁都来一样。”
直到晚间俞逖从府衙回来,从泻露那里听来一星半点,也觉得许家不识好歹,早不来晚不来,事情过去月余才来,惹事的那个倒不见影子,说是道歉,实则威逼罢了,他暗暗在心里记下这笔。
“这是做什么?”他进屋后瞧见几上摆着十来个瓶瓶罐罐,又见祝春时脸上并无愁闷之色,不由得好奇道。
祝春时随手塞给他一罐香粉,“你闻闻,看觉得如何?”
“熏香?”俞逖闻了下,“和平日里用的味道不同,咱们用的淡些,这个要浓些。”
“是,多加了一钱丁香和二钱零陵香。”祝春时拿回罐子,指尖顺着往下来到腰上,将他腰间佩戴着的浅蓝色竹纹香囊扯了下来,添了两勺香粉进去,“也不必熏,就这么戴着,味道经久不散,过个五六天再换。”
俞逖自无不可,接过后没舍得直接戴在腰上,径直揣进了袖子里,“这是想好了,要做香粉生意?”
不等祝春时回答,他便先点了点头,“我觉得成,前两日郑同知还说家里太太最近腻了常用的香粉,但苦于没找到新鲜的,只能继续用,每日里还总爱和他抱怨两句。”
“任太太?”祝春时笑问,“我最近不怎么出门,都不知道这事,那我过两日再做两罐新的出来,让人送过去。”
“这就极好了,怎么还要做新的?”
祝春时笑睨了他一眼,“这是做来玩的,我们自己用还使得,用人像什么样子?况且既然定了主意开香粉铺子,那魏太太任太太便是最好的领头人,她们都爱用的东西,下面的人能不跟着用?若是就此宣扬了名声出去,我的铺子还怕挣不了银子?”
俞逖略一思索,他不是经营生意的料子,在此道上只能说尔尔,但却懂得人心,她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那可得多做几份才好,熏衣的敷粉的燃香供佛的,要是都过了明路得了夸赞,日后也就更顺利些。”
说着他俯身看向祝春时,挽了挽袖子,“我也来帮忙。”
祝春时看他这副积极模样也不阻拦,送给魏任二人的东西,算下来也没几罐子,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心思,因此就让俞逖在旁用戥子称量花粉香料递给她。
二人大约用了一个时辰将各色香粉调配了出来,只是个别还需要窖藏亦或者加入蜂蜜等物拌匀,因此不能直接使用。
“铺子决定好在哪里没有?”俞逖见她如此用心,不免也上心两分,暗自思量了府城街道上几家空置店铺,地段大小都有不错的,“要是没定好,不如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让齐大去负责这事了,我是打算到时候直接放在齐大和孙大嫂名下,我只在背后做个收钱的。”祝春时叫来泻露她们将东西收拾下去搁好,一边净手一边和俞逖说话。
“也好。”俞逖也是伯府里出来的,对这些规矩都十分清楚,譬如他在京城的那家书铺,便是放在了府中管事的名下,和他不相干。
“对了。”俞逖进去内室更衣,突然想起来什么,“院子里有个叫桂娘的丫鬟,你知道这个人吗?”
祝春时偏头看他,“那丫鬟怎么了?”
“之前我去前院看过连江,当时就是这丫鬟给他送药送饭的,许是时间久了,我看连江对人家姑娘有些意思。”
“连江来和六哥说了?”祝春时哪里想到还能有这巧宗,她登时有了兴趣,手搭在屏风上探过半个身子往里面瞧,笑吟吟的,“那桂娘的意思,六哥知道吗?”
俞逖好笑,边系上亵衣腰带边走出来,手指在她脸上一抹,“连江要有胆子来我跟前说,我也不会突然这么问你了,至于桂娘,我和她话都没说过,怎么能知道,这不是还得靠我们春时吗?”
祝春时原还在为这些事头疼,不想连江那边自个儿就有了想法,她默默记下这事,打算过几日得闲了就将连江或桂娘叫来问一问。
余下几日,祝春时继续忙着找古方调制香粉确定是否合宜,其间自然少不了那位阮大奶奶再次上门,只是都被她拒之门外不见,最后连许久没再出门的许宝宁也上门来闹了一次,只是没等祝春时出面,就撞上俞逖回来,直接叫人带走了,过后敲打了盛家老爷一次不说,便是许家,俞逖也照旧去信从前的上级,荆州知府那边提了两句,自此才算清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