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神仙日子
作者:晚风絮   撷春记最新章节     
    翌日祝春时果真被俞逖抱去前边,就坐在公堂之后一墙之隔的地方,能将俞逖和诸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田大夫妻俩上了公堂先是狡辩不承认,攀咬书院这边将阿杏弄丢,又让俞逖将他们屈打成招,见到丁家人之后霎时面如死灰,但仍坚持阿杏是他们俩的女儿,他们作为父母有权决定子女的去处。
    祝春时听到这里,无耻两个字从嘴里脱口而出。
    阿杏亦是泪流满面,知道父母舍弃自己和亲耳听见父母这么说,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了。
    俞逖见他们冥顽不灵,索性让寇明旭在旁将律法中相关条例宣读出来,也让围观的远安百姓听清楚,生为父母,的确有权处置儿女决定儿女婚事,但绝不是买卖良人的借口,更不是眼睁睁推着儿女入火坑的理由。
    丁老爷丁太太自打那日想要活埋阿杏和祝春时被抓住后,自觉大势已去,证据确凿,凡事只哭诉自家不容易,想要以情服人,绝不敢攀咬其他,待上了公堂,虽满目仓惶痛苦,但也老老实实的认罪了。
    因此见到田大夫妻俩之后,许是想要拉个垫背的,他们指认得十分积极,将管家过去买生辰八字时说的话都据实以告,让田大二人的话不攻自破。
    “说起来,我们虽然狠心,但一开始是绝没有想要以活人为祭的。”丁老爷喊冤,指着田大控诉道:“是他,当日管家过去本是想买阿杏的生辰八字,还因此给了五十贯钱,但田大不知足,提出让他女儿亲自和我们儿子拜堂,说这样冥婚的效果会更好,我们心志不坚被他说动,才出了一百五十贯钱,将阿杏买了去。”
    田大畏缩着躲开丁老爷的手指。
    丁太太也跟着帮腔:“是啊是啊,我们是犯了弥天大错,妄想让阿杏去服侍我儿子,但这田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杏到了我家之后,看在我儿的份上,我是半点没有亏待,一应都按照丁家少奶奶的规格置办的。那之后田大还来过我家,我和老爷原以为是他后悔了想把姑娘带回去,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又怕他去报官,因此打算成婚了就让人接回去,谁知道他是来找我们要钱的,说再给一百贯钱,日后阿杏就是我家的人,和他田家毫无干系,我们还特地签了契约。”
    丁太太说着,就从袖袋里取出一张薄纸来,递给旁边的衙役,随转递给俞逖。
    俞逖一瞧,果真如话所言,上书将阿杏以二百五十贯钱卖给丁家,此后是为丁家妇,是生是死都与田家无干。
    应嫂子此时却不知为何突然暴起,扑向田大,手指也抓在他脸上,顷刻之间就是几道血痕。
    两边的衙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由着他们夫妻二人窝里横似的打了半日,田大发髻散乱,脸上全是指甲划出来的血丝,应嫂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田大反击打了几巴掌,脸上立时肿了起来。
    “你不是说是丁家强行要将阿杏留下吗?”应嫂子嚎哭起来,“原来是你,是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把我女儿给卖了!”
    田大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唾沫,呲牙咧嘴的摸了下脸,不耐烦的道:“你别和老子装,当初把女儿送出去冥婚,你不是很乐意吗?后面看见我拿银子回家,你难道就没怀疑过我去哪里搞那么多钱?那时候你装哑巴没问过,就别在这时候和我装什么慈母心,呸!”
    应嫂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颠来倒去的喊着阿杏都是娘害了你等等。
    俞逖高坐上首,却全然不将田家和丁家的人放在眼里,更是半点不为应氏的哭泣心软,拍了拍惊堂木示意肃静,便要宣告判决。
    “大人,”应氏突然泪眼婆娑的道,“可否让我再见见阿杏,我想看看她现在好不好。”
    公堂之后的祝春时看了眼同样在掉眼泪的阿杏,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出去见见?
    阿杏白着脸,抿着唇摇头,“我知道的,我娘其实从来都算不上爱我,但她很爱我的两个弟弟,为了弟弟什么都愿意,包括牺牲我。现在,也只不过是知道我差点死了,所以迟来的一点后悔,等见了面发现我没事,她就会让我日后多多照顾两个弟弟了。”
    祝春时怜惜的摸了摸她发顶,示意平明出去告知俞逖。
    俞逖瞥见侧边平明的手势,明白里间祝春时的意思,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应氏的恳求。
    “田大、应氏卖女求财,实乃丧尽父母本分,着仗五十。”阿杏身为二人之女,在一定程度上即便被卖,田大夫妻也不会有太重的惩罚,如今被判仗打五十,还是因为有契约书和冥婚的原因在。
    至于丁家,判决则要稍重些,他们不仅买人冥婚,还要活埋致人死地,已经达到害命杀人的地步,因此先判了二十杖责,再徒刑两年。
    退堂后俞逖来到后面,见阿杏已经被人带走,只留下祝春时坐在椅上,见到他出现就伸手要抱。
    “六哥真厉害,果真出了一口恶气。”祝春时手挽在他脖颈上笑盈盈附耳说道。
    “按着律法宣判而已,不算我厉害。”俞逖抱着人回到东厢,“田大夫妻俩就只能做到如此了,不过他们挨了顿打,卖人的银子我也让人去搜了来,到时候三取其二给阿杏。”
    “这样也好,阿杏拿了一百多两银子,即便暂时挣不到钱,也能安稳过上一段时间。”
    普通四口之家,一年十来两银子的花销就足够温饱了,阿杏一个人顶天了也就二十两银子左右,便是不事生产也能过个五六年。
    “今日脚踝还疼吗?”俞逖不想提及阿杏等人,将祝春时放在罗汉床上后,便蹲下摸了摸她崴伤的脚,又将布条拆开仔细看了看,上面仍旧还有大片淤青,只是稍微消肿了些。
    “不疼啦。”祝春时笑眯眯的,“我整日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但凡要挪动一下就有你抱着,哪里还可能会疼?”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疏忽。”俞逖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我让嬷嬷给你多熬些骨头汤,俗话说以形补形。”
    祝春时拉都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出门去找冯嬷嬷说话,泻露圆荷见状忙凑过来,一人捧茶一人取出话本来,看着倒像是两个做贼的,惹得祝春时笑出声来。
    “也不知他把你们怎么了,这几日都绕着走。”
    圆荷忙道:“若真怎么了还好些,好歹气发出来了,咱们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但姑爷眼瞅着是闷在肚子里,不肯多说半句,我们只好事事注意时时小心,生怕哪里疏漏了。”
    泻露也点头:“从前只觉得姑爷脾气好,什么都好说话,如今算是见着了,那是没真生气,所以才都不在意。”
    也就是她们两个是从小就伺候在祝春时身边的,感情深厚,这时候才敢往跟前凑,绿浓巧莺两个护主不力,这会儿是门都不敢踏出来一步,生怕触了姑爷霉头。
    廊下传来俞逖吩咐连江的声音,祝春时心内好笑,忙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俞逖就掀了帘子进屋,他看了眼在门口立着的泻露圆荷,面色稍霁,进了碧纱橱后瞥见几上的话本子,还没说话就被祝春时招过去,话本即刻被塞进手里。
    “泻露说这是新出的本子,我还没看过,六哥念给我听听。”
    一人念一人听,便是碧纱橱外的泻露圆荷都侧耳听了几句,屋内一时岁月静好。
    远安县内经由田大丁家引起的冥婚一事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此前这种事都是隐在背后不为人所知,但大家都偷偷摸摸进行的,毕竟给去世之人结亲委实不是什么稀罕事,男方家想要儿子在地底下有人照顾,女方家想要姑娘死后不至于做孤魂野鬼有个栖身之所,两边这么一合计,自然是水到渠成。
    但没想到如今居然有人敢直接买活人成冥婚,两边同意这也就罢了,总有为了谋生不得不这么做的,只要不出格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但也不能直接就把人活埋啊!自己偷偷埋就算了,还差点把县令夫人也给埋了,这不是老虎脸上拔须,太岁头上动土,活腻了找死吗?
    前脚县衙这边判案的结果一出,众人看了几人被打板子凄凄惨惨的模样,后脚衙役就倾巢而出,在县里、镇上、村里各处探查是否还有结冥婚卖女儿等旧俗,凡有一点不对劲的,都通通先关押了起来,等后续查证,惹得众人将田大和丁家翻来覆去骂了个不得好死。
    邹县丞严格执行俞逖这边的命令,但凡有到官府喊冤的他都一一派了胥吏过去,还果真查出了几件偷摸进行的冥婚,不仅如此还有和冥婚无关的一些冤假错案,都仔细排查判了个干净,一时县上县下都感激不尽。
    苏主簿和寇明旭这边也没闲着,拉着县学几个颇有文采的学生编造了几个关于冥婚所带来的祸事,打算以迷信对迷信,既然百姓觉得不成婚死后要受欺负,那就让他们觉得结冥婚反而会更受欺负。还让酒楼的说书先生将这些故事一一传扬了出去,其后一段时间县里风气果真因此肃清,好一阵消停安宁。
    祝春时也因此被俞逖“严加看管”,过了一段十分安逸闲适的日子,书院那边的事务不是被泻露她们处理就是被俞逖揽了过去,半点没让她费心。
    这日到了十月中旬,春容提着裙角急匆匆的进来,手上捏着几封信,往祝春时跟前几上一放,道是京城那边送来的。
    祝春时琢磨了下时间,倒也正是送信的日子。先拆开封淑芸的信看了,上面写着李灌和冯燕如等人的消息,她先抬头看了眼外面,冯嬷嬷正和新招来的几个小丫头训话。
    祝春时纠结了半晌,李灌并非祝家的人,她不能随意处置,只好示意圆荷将那几页纸拿去念给嬷嬷听,究竟要怎么做她那边得有个想法,这样将来即便有什么不好了,也不至于耽误她们之间多年的感情。
    至于冯燕如,她却不觉得惊讶,当日在俞家的种种事情,已经足够她看清出对方的想法和手段,当初她话说的好听,对俞三爷并没什么念头,也不过是看着眼前的路走不通所以及时转变罢了,但凡俞三张嘴吃了她送上去的饵,这会儿她就应该在靖安伯府搅风搅雨了。
    祝春时提笔回了信,让封淑芸照常做事就好,冯燕如要来就以礼相待,其他的不必多管,也别掺和进皇子府的事情去。
    再有就是俞家送来的信件,薄薄几页纸上写着俞七爷和傅家姑娘将成婚的消息,再就是八姑娘蕙姐儿拒绝了三太太相看的人家。
    祝春时想了下,问刚回来的俞逖,“傅家,是光禄寺少卿那家?”
    俞逖凑过来看了两眼,似乎也有些讶异,笑道:“是,光禄寺少卿家的二爷是七弟同窗,如果没料错这位傅姑娘应该排行第四,正是傅家二爷的胞妹。只是从前没听见这方面的消息,没成想他们居然结亲了。”
    “也好。”祝春时笑了笑,至于好在哪里,她和俞逖心里都清如明镜。
    “不过蕙姐儿胆子倒是大了起来,以前可不曾见过她拒绝三太太的提议。”俞逖说着笑了起来,看着祝春时意味深长的道。
    “十月府里才办亲事,哪里有闲暇来操办她,还不如往后挪些时候,等清净了再慢慢说。”祝春时只做没看见,兀自道:“况且我瞧着几个姑娘个个都好,若是轻易定下了还怕配不上,正是要多看些时候才行。”
    俞逖拥着她笑,“幸好我们出来了,天高皇帝远,府里也听不见,否则让三房知道你这么说,安姨娘便先要哭起来了,她可是想赶紧给蕙姐儿找高门大户的定上。”
    祝春时蹙眉,“何必非要找高门?”
    “还不是因着二姐姐和四姐姐。”俞逖捏着她一簇发丝把玩,淡声道:“大姐便不说了,她和大姐夫是两情相悦。二姐嫁了东平侯府,四姐入了献郡王府,且不说其他,一侯爵一郡王,可不是高门?蕙姐儿是她们之下的头一个姑娘,安姨娘膝下又还有十四弟,可不得考虑深些。”
    “原来里面还有这些事。”祝春时摇摇头,“十四弟不过才十三岁,就已经为此考虑了这么多。”
    “府里也不过是明面上看着安生罢了,实则私底下谁没两个小心思,咱们出来了虽说得不到什么好处,但也不必为那点东西闹得跟乌鸡眼似的,左右我还年轻,想要什么我都能挣来。”
    祝春时将那几封信压在手臂下,笑盈盈的看着俞逖,等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一低头埋在人怀里,身体自动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窝着。
    俞逖温香软玉满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脸颊,又捏了捏她指尖,已然觉得近来的日子恍若神仙般美妙悠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