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凝脑子都快不会转了。
她思前想后半天,小心抛出一个很离谱,但又很凌野的猜测,“……人工呼吸也算?”
“不算吗?”
凌野垂着眼,拿起汤勺将沾底的馄饨铲起,借此掩饰自己波动的情绪。
他想看起来更可靠成熟,不喜欢被她当做没长大的小孩。
但这句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挺幼稚的,圆都圆不回来。
“哇哦,”温晚凝单手捂嘴,水眸缓慢眨了好几下,“我那时候人都快没了,你还在偷偷想别的。”
“不是,”凌野迅速撇唇,耳廓还红着,“我当时什么都没想。”
温晚凝是真的有点惊到了。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分明就像在暗示着什么。
关于那段冰天雪地里的记忆,关于凌野救她前后的所思所想。
以及他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将对她的感觉单拎出来,划归入不属于感激和雏鸟情结以外的混沌区间。
可他那时候才多大啊……
饶是温晚凝最近看了再多“真爱无关年龄”的鸡汤,再怎么自诩做事不后悔,她的人生不需要硬套旁人的模板,也在这个瞬间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她捧着杯子从门边移动到灶台旁,挡一挡自己心虚的脸。
凌野没去看她,抿了抿唇,“把你带上岸的时候,一直怕你有点什么事,没工夫去想别的。”
温晚凝有点庆幸,“当时没想,后来才想的?”
凌野不说话,只从喉腔深处挤出一声很低的“嗯”。
到底这个“后来”是怎么个“后来”,到底成没成年,她现在罪恶感已经爆炸了,完全不想再去追究。
只是看着他那张在小厨房灯光下干净又英俊的脸,温晚凝就从心底里涌上来一阵难以言说的喟叹和歉疚:
谁能在随手扔出一根骨头的时候,就猜得到小狗会从多远跑来,追着你去多远的以后呢。
她也不能。
等到凌野躬身从柜子里拿出碗,将煮好的馄饨盛出来时,温晚凝还靠在他身边,保持着原来的神情看他。
直看得凌野喉咙口发紧,有些无措地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温晚凝摇一摇头,突然抬高起一只手,揉了把他的耳朵,“怎么一直都这么红,发烧了?”
“我发没发烧,你摸不出来。”
温晚凝被他莫名闪了一下,还挺不习惯的,“不让我碰就直说。”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的语气有多像撒娇,听得凌野喉结滚了好几次,才重新开口,“想摸就摸,随你摸。”
“但你一碰我就发烫。”
凌野看着她,“我控制不了。”
-
在温晚凝面前他无法承认。
但这项恶劣生理机制的形成时间,甚至比他自己愿意承认的都要早。
落水救她上来时,周遭乱成一团,而他的世界里依然一片寂静。
他被温晚凝搂得太紧了,不敢动也动不了,看不了别人的脸,就“听”不见别人在议论什么,所有的举动都是救人的本能。
凌野没想太多,也没把自己当做任何大新闻的主角,全程对组里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
刚从医院回来的那天,道具组里没活干,他就支了张小桌子在帐篷里继续写作业。
结果半页单词还没抄完,就被组里几个同样无聊的男生团团围住——
麦礼文这种有名大导演的组,向来人员庞杂,等级关系严明。
他们这些小工级别的场务,平常就是和群演们打打交道,那些星光熠熠的男女主角们,别说能说上话,远远见上一面都是偶然。
终于见到传闻中的幸运儿本人,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猎奇又揶揄,觉得凌野年纪轻轻,自己大几岁就高人一等,问的问题也越来越不着调。
从是不是真做了人工呼吸,一直问到大明星亲起来是什么感觉,在水底下有没有趁机偷摸两把,温晚凝身上软不软,香不香……
凌野听不见。
但身边挤来的面庞红亮兴奋。
无人在意她是从怎样危险的境遇中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满脸写满了对事故女主角的窥探与想象,神色狂热。
难以言喻的愤怒和耻意纠缠着,如巨浪涌向大脑,他脸红了又白,连攥起的指节都在隐隐作痛。
只因为不想给温晚凝添麻烦,拼命忍了又忍,才把那股失控边缘的暴力冲动压下去,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凌野当时在剧组的形象就这样。
纯纯基因彩票的一张县城白月光男高脸,骨子里又闷又拽,问名字都不回答,谁都不爱搭理。
一群人从他嘴里撬不来想听的下三路八卦,自讨没趣走了。
谁都觉得他是假正经,可只有凌野自己才知道。
在这之后的几个晚上,他居然真的开始失眠。
越觉得他们狂妄不知廉耻,越在潜意识深处恐惧自己也是同样的人,时间久了,竟然真的开始在梦里梦见那一片湖。
只不过,这次不是冷的。
冬雪消融,春山回暖。
湖水是柔滑的绿,拥在他脖颈上的手是温软的白鱼,连那些慌乱间拂过他脸颊的长发都变了味,变成了一种水草般滑腻而潮润的抚触。
凌野烦躁而懊恼。
因为自己无法自控地梦见她,因为月亮偶尔分给他一丝光亮,就开始妄想一个此生都永远无法接近的人。
他甚至没办法坦然接受对方送给他的那双鞋。
那阵突然涌起的绝望和自卑足以将他淹没,他完全不敢去回忆,温晚凝在把那双鞋子递过来时,无意间擦过他手背的温暖指腹。
光是控制住在她面前的平静,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怎么可能再有别的理智,去将自己唤醒:
那怎么可能算是个吻。
当然不算。
可远远望着她久了,他有时竟也会生出几分妄念——
想靠他身上那种亡命徒的天分赌一把,想离开这里,想去离她更近的地方。
再做一次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