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埋首，说不出一句谴责的话。
    沈可欣只听耳边的呼吸越来越重，随后又断断续续，像是在抽抽搭搭的。
    颈侧忽然落下几滴冰凉，她一怔，随后看向另外两位。
    “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没动，沈可欣深吸口气：“放心，我不做傻事。”
    钟毅这才离开，沈知节慢吞吞，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门轻轻关上，沈可欣一手环着顾慎，一手轻揉着他一头粗糙的头发。
    “我刚才话说重了，对不起。”
    顾慎没吭声，但脖颈的冷意越来越密集。
    沈可欣脸上浮现心疼，更加努力地搓着顾慎的背和胳膊。
    “我好好吃饭，我不跳楼，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吗？”
    顾慎大多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偶尔在她跟前，会露出几分不同寻常时候的高兴和撒娇。
    但哭却很少，之前她生孩子是一回，这是第二回。
    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沈可欣不确定，有没有第三第四回。
    “我没有恨你，就是想不通，我的身体，我的孩子，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沈可欣笑了声，有些难过道：“那最坏、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孩子保不住嘛，又不是多大的事。”
    她努力让自己轻松，可事关人命，谁又能真的不放在心上？
    顾慎听着沈可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抬起头，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别激动，深呼吸。”
    沈可欣跟着顾慎一起做，可看到顾慎那张湿乎乎的脸，又绷不住了。
    她拳头砸在顾慎肩膀，忍了忍，还是低头咬了口。
    “顾慎，你个混蛋！”
    “你是不是又要替我做决定，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我没有那么脆弱的，我什么都可以接受的。”
    哪怕是这个孩子保不住，她也认了。
    现在又变成顾慎哄沈可欣了。
    他力气大，直接把人抱到床上，按在自己怀里。
    整个把沈可欣圈住，让她周身都是自己的气息。
    沈可欣不需要顾慎说什么，她憋闷了一上午的情绪爆发出来，哭得也累了。
    沈可欣靠在顾慎怀里，紧紧贴着他，手臂也环住他。
    “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她微微仰头，轻声问。
    刚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眼尾也带着点水汽。
    声音更是沙哑得不行。
    顾慎歪着身体，给沈可欣倒了一杯水递到嘴边，看她慢吞吞喝完。
    放好杯子，顾慎抱着沈可欣，低头吻在发顶。
    “我和爸商量过了，过两天带你去趟国外。”
    顾慎把沈可欣和孩子的情况详细告诉她。
    沈可欣始终表情很淡，但抓着顾慎的手却不自觉收紧力道。
    沈可欣很想表现得不在乎，可……
    顾慎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用力抱紧沈可欣。
    让她感受自己的存在。
    两颗破碎的心逐渐靠拢，沈可欣的泪水打湿了顾慎的衣服。
    沈可欣哭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顾慎刚脱身，就立马让钟毅进来检查。
    钟毅说了之前就想说的话。
    “顾总，早作准备吧，她现在情况很不稳定。”
    饶是顾慎心里面早就清楚，听到钟毅这么说，他还是差点没站稳。
    沈知节在门口听到，身形摇晃两下，扶着门才堪堪没有倒下去。
    这下谁也没有心情吃饭了。
    就是钟毅和刘姨，心情都异常沉重，站在走廊不停晃悠着。
    司机早就在外面候着了，私人飞机也在起飞位置等待。
    顾慎趁着沈可欣还在睡觉，匆匆安排公司的事情。
    他有太多重要的来不及处理，只能交给手底下的人。
    又请了陆泽野去帮自己盯着。
    还有沈氏那边，沈知节也早早托人帮忙打理。
    他不可能不跟着去。
    如果情况不好，可能这就是他和女儿的……
    沈知节盯着床上沉沉睡着的人，实在坐不住，起身去走廊外面。
    顾慎动作很轻的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
    去了那边，沈可欣可能不会习惯。
    多带点她熟悉的东西，说不定有好处。
    苏义承接到陆泽野电话的时候，刚下楼往家里面走。
    他猛地踩了刹车，后面的车一个不察直接追尾。
    司机骂骂咧咧下来，一脸凶相。
    可看到自己撞到的豪车，立马闭嘴。
    苏义承看都没看那人，让司机处理，自己打了车去临江公馆。
    林业琪收到消息也来了，她不可能不来。
    沈可欣还没醒，楼下客厅倒是人多了起来。
    但人多也没热闹，一个个绷着脸，都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
    顾盼本来在房间待着，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走廊边看了眼。
    他立马明白了，跑到主卧去。
    沈知节拦住要往里走的顾盼，弯腰抱起来。
    “可可，外公要和爸爸妈妈出去几天，你自己在家要乖乖的，别怕啊。”
    顾盼眼眶都红了，偏着头往房间看。
    他只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因为吵架吗？
    没多久沈可欣也醒了。
    睡了一觉，看起来反而更加疲惫。
    眼皮也像是掀不起来似的。
    她偏头，看了眼提着包站在床边的顾慎，又越过他看到门口满脸忧心的沈知节和顾盼。
    瞧，人多脆弱啊。
    不知道情况前，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能吃能睡。
    可现在，她却连呼吸都觉得变得累赘起来，压着胸腔撕裂着痛。
    顾慎扶着沈可欣坐起来，动作很轻很慢。
    他把晾在一旁的粥端给沈可欣。
    “中午就没吃饭，先吃点填填肚子？”
    沈可欣伸手想接过来，顾慎往旁边避了一下。
    勺子在碗边轻轻磕了下：“张嘴，我喂你。”
    沈可欣现在就是家里一级保护动物。
    楼下的人都急得团团转，恨不得长了千里眼能看到二楼去。
    顾慎却慢条斯理，不急不催的喂沈可欣吃饭。
    非要把她的肚子填饱，把脸上的惨白盖下去，才罢休。
    沈可欣偏头，躲开顾慎又递过来的勺子，说什么也不想再吃了。
    “我一会还要坐车，不想吐。”
    想到接下来的“长途跋涉”，顾慎这才放弃。
    他把收拾好的行李推出去，交给沈知节。
    “爸，你先下去吧，一会我们就好。”
    沈知节看向窝在被子的女儿，点点头。
    目送沈知节进了电梯，顾慎才转身进去，反锁了门。
    他从衣柜拿了沈可欣要穿的衣服，帮她脱了身上的居家服。
    房间暖气开得高，顾慎却还是担心沈可欣受凉。
    被子拢在她身上，手掌贴着肩膀。
    可就在要给她套衣服的时候，顾慎忽然扑上去。
    沈可欣肯定接不住顾慎，被压得倒在床上。
    她身上光溜溜，被顾慎的衣服冰得激灵了下。
    “顾慎……”
    沈可欣双手撑着顾慎胸口，对方就跟一块铁板似的，纹丝不动。
    顾慎偏头，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沈可欣脖颈。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你别生气了。”
    顾慎声音细弱，少见的露出脆弱和哀求。
    沈可欣一顿，叹了口气。
    手掌轻抚男人仿佛塌下来的头发。
    “不生气了，真的。”
    顾慎信，可他宁愿沈可欣恨自己。
    这副像是认命，毫无情绪的样子，看得顾慎心头一刺一刺的。
    “沈可欣。”
    顾慎叫着，在沈可欣耳朵上咬了一口。
    用了点力，留下一道齿痕来。
    顾慎嗓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话。
    “你如果出事，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别想摆脱我。”
    “要是想看着你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就撑着，不管怎么样，都给我撑着。”
    自从两人感情升温后，顾慎再没有用这么恶狠的语气跟沈可欣说话。
    平时温柔似水，恨不得把人捧到心上。
    可现在，张口就是别想摆脱，闭口就是用孩子威胁。
    顾慎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更怕手术台上，沈可欣自己先撑不住了。
    沈可欣一顿，手垂下去落在顾慎背上。
    她惨然地勾起嘴角，眼神一片落寞。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
    沈可欣就是觉得累了。
    她反正也是多活这些年，说不定是老天爷在告诉她，她该走了。
    现在顾慎好好的，爸爸好好的，可可也好好的……
    就连沐宸和她的继妹母女，都已经得到报应。
    沈可欣想，上辈子的她，应该已经没有遗憾了。
    “你在想什么，看着我。”
    顾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抬起身体时，就看到沈可欣眼里的释然和看透一切的冷寂。
    他心头一跳，恶狠狠低下头堵住她的嘴唇，用掌心盖住那双让他心尖颤抖的眼睛。
    沈可欣睁着眼，却看不到顾慎。
    顾慎也不让她看，索性她就闭上眼，专心和顾慎接吻。
    接纳他，安抚他，与他勾缠不放。
    分开时，两人气息都不太稳，但四目对视间，却好像都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笑意。
    顾慎拿过衣服往沈可欣头上套：“得快点了，不然一会爸又要瞪我。”
    沈可欣配合的伸出手，套进袖口时嗔他一眼。
    “知道会挨瞪还乱来，活该。”
    顾慎笑着认了，他是活该，但谁让美人嘴唇软呢？
    顾慎最后给沈可欣戴上一顶织线帽，遮住大半张脸。
    随后弯腰，把人从床上抱起来。
    从电梯出来时，无数双视线投了过来。
    沈可欣一愣，随即虚弱地笑了声：“怎么都过来了，大晚上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搞什么深夜party呢。”
    林业琪在明椿的搀扶下快步走来，摸摸沈可欣不见这么一会又恢复冷白的脸。
    “想开party？可以啊，等你回来，我给你搞个大的。”
    沈可欣笑了笑，偏头蹭了下林业琪的掌心没说话。
    回不回得来还是未知数，她自己都不知道，更不敢随便应承别人。
    她这样，林业琪差点没绷住哭出来。
    背过身欲盖弥彰地轻哼：“好啊，我还嫌累不想搞呢，到时候就给你点一份十九块九的外卖！”
    沈可欣只是摸了摸林业琪的肩膀，跟大家一一道过谢。
    “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家吧。”
    很快他家就空了，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顾慎抱着沈可欣往外面走，苏义承跟了两步。
    直到沈可欣躺好，顾慎才出来，跟刘姨交代一些顾盼的事。
    “我也要去，我要去！”
    顾盼挣扎着从沈知节怀里下来，抓着顾慎的裤腿，仰头看他。
    小孩儿对顾慎一直都是看不上眼的，此刻却满是哀求。
    顾慎摸摸顾盼的脑袋：“乖，这次真不能带着你。”
    刘姨也过来，忙把顾盼抱着。
    “小少爷别闹，你还小，要是想出国，以后有的是机会。”
    顾盼扭动着：“不要！我不要以后！我就要现在！”
    他又不是小孩子，干嘛用那些骗三岁小孩的话术骗他！
    顾慎深深看了眼顾盼，忽然低头和他说悄悄话。
    “书房保险柜里面，爸爸给你准备了惊喜，要是……”
    “密码还记得吧？”
    顾盼一怔，随后捂着耳朵摇头：“不记得，忘记了！”
    刘姨抱着顾盼，自然听到了那些话。
    顾慎是说给顾盼听的，更是说给刘姨听的。
    他是刘姨看着长大的，把刘姨当成半个长辈对待。
    真的有那种如果，刘姨也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刘姨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差点没抱住挣扎的小少爷。
    “先生，你……”
    顾慎笑了笑：“刘姨，我们又不是普通的雇佣关系，你叫我小慎吧。”
    刘姨眼泪滚了下来，说什么都不肯叫。
    “就是、就是雇佣关系啊，你给钱我办事，你要是不回来给钱，我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顾慎只是笑了笑，揉着顾盼头顶。
    “听见没，刘奶奶的后半辈子可就交给你了。”
    顾盼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顾慎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宝贝儿子，转身要走。
    衣领传来拉扯感，他回头看了眼。
    小家伙泪眼汪汪，撇着嘴，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有几分沈可欣的影子，可更多的，顾慎却看到了童年的自己。
    也是这样可怜巴巴，到处求人施舍。
    此刻，他的儿子也在祈求他的施舍。
    “真的不能带你，乖。”
    顾慎视线往上：“刘姨，晚上风大，带他进屋吧。”
    这是连最后目送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了。
    刘姨摇摇头，抱着孩子走了两步。
    “要不我们送你们到机场，到时候再让司机送回来。”
    刘姨恳求的看着顾慎：“就让可可多和妈妈待一待吧先生，求你了。”
    顾盼死死抓着顾慎的衣领，嘴唇都在哆嗦了。
    顾慎握住顾盼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然后狠心扯下，毫不留情的转身走了。
    路过苏义承时，顾慎也只是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说什么。
    黑色的车在夜晚的街道划过，并不能激起任何的视线停驻。
    车上一片死寂，顾慎抱着昏昏欲睡的沈可欣，时不时会摸她的肚子。
    钟毅跟着一起，机场还有负责沈可欣日常孕检的专家。
    到了机场，沈可欣醒过一次，睁眼看了圈顾慎的私人飞机。
    “好气派啊……”
    沈可欣有气无力说着，脖子往外探了探。
    “就是有点冷。”
    飞机上暖气已经开到最高了。
    顾慎抿紧嘴唇，让机务人员多拿几床被子来。
    顾慎抱着沈可欣，不住的搓她的手。
    “没事，很快就不冷了。”
    “你不是说我的身体最热，抱着我就不怕冷了吗？”
    沈可欣掀了掀眼皮，看到坐在对面，紧绷着脸的沈知节。
    她娇羞的笑着，被子下的胳膊拐了顾慎一下。
    “当着爸的面，你能要点脸吗？”
    顾慎低头亲着沈可欣怎么也搓不热的手，眼眶泛上热意。
    “不要脸，脸皮有什么用，当初我就是豁出这张脸，才跟你结婚的。”
    沈可欣不禁回忆，最初被强行带走，关在房间的那一年。
    她笑起来：“你那不叫豁出脸面，你那叫非法圈禁。”
    沈可欣也是脑子迷糊了。
    她之前对沈知节的说辞，是他们两情相悦，那段时间她不喜出门。
    现在无疑是暴露了。
    沈知节错愕，然后瞪顾慎。
    却也说不出什么，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女儿也是真心喜欢上了顾慎。
    顾慎贴着沈可欣的耳朵，低声认错。
    “是，我非法圈禁不对，让你难过了。”
    沈可欣倒是不难过，就是生气。
    气到无数次都想挥刀杀了顾慎，然后再自杀。
    只是谁又能想到，兜兜转转，他们竟然能够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