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忽然开始下雨。
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电闪雷鸣总是降临在一瞬间。
豆大的雨珠很快就打湿了落地窗,将外面的天地模糊成一片。
尤桑醒过神。
药上完了。
她该走了。
尤桑刚从沙发上起身,换上一身家居服的蔺修竹从卧室里走出来,看了眼窗外。
“雨太大,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现在走也不安全。”
他走进厨房,像是顺口发起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点东西?”
这么一问,尤桑感觉自己还真的有点饿。
晚饭被李香绫搅和得没怎么吃好,后面又跑医院又收拾屋子又跟追债人斗智斗勇,胃里那点东西早被消化完。
反正今晚的尴尬事够多了,也无所谓再多一桩蹭饭。
于是尤桑矜持地……点点头。
当然,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干等着吃,跟着进了厨房,颇有点没话找话:“你还没吃晚饭?”
蔺修竹言简意赅:“有会要开,没吃多少。”
尤桑见他把之前扔在料理台上的那袋食材弄出来处理,凑过去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蔺修竹头也不抬道:“伤员就去外面坐着。”
尤桑皱眉小小声:“我没这么娇弱。”
蔺修竹:“行,知道尤老师天下第一宇宙无敌坚强,奖励你去外面看半小时电视。”
尤桑:“……你把我当小孩敷衍呢?”
蔺修竹无奈偏头看她:“就这么闲不住?”
尤桑:“你不让我帮忙,我吃得也不安心。”
蔺修竹轻叹:“服了你了。”就这么不想欠他人情。
然而洗菜怕伤口沾水,切菜又怕她再割手,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件安全的事。
“你给我剥个蒜吧。”
“好。”尤桑应下,又问,“蒜在哪?”
蔺修竹正在给芦笋削皮,也没多想,随口答:“冰箱上层搁架上。”
身后传来冰箱被打开的声音,蔺修竹猛地想起什么,暗道不好。
他急忙转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尤桑拉着箱门,敞开的冷藏室里,赫然有一层摆满了矿泉水、橙汁、果酒……
甚至连气泡水也有好几种味道。
尤桑视线幽幽飘过来,“不是说只剩柠檬气泡水了吗?”
“唔。”蔺修竹模棱两可应一声,张口就来,“因为其他的都过期了。”
尤桑:“???”
蔺修竹佯装自然地走过去捡出一个蒜头,顺带把门关上,不着痕迹地把尤桑往料理台边推,催促道:“快点,我等着下锅。”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尤桑没再深究,乖乖剥起蒜。
白白胖胖的蒜瓣一个个褪去外衣,尤桑下意识把它们在砧板上摆成一朵花的形状。
蔺修竹削完皮回头看,忍俊不禁。
“不愧是尤老师,剥个蒜都这么有艺术感。”
小动作被发现,尤桑窘了窘,转移话题:“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蔺修竹一边切菜一边道:“先把手洗一洗,别待会儿揉眼睛里。”
尤桑悄悄嗅了下指尖,立即嫌弃地打开水龙头。
来回搓着手指,她不由得生出个念头:蔺修竹……还挺细心的。
洗完手,尤桑又给两个大红番茄脱了衣服,然后就被蔺修竹赶出了厨房。
透过玻璃拉门,望着里面娴熟掌勺的修长背影,她心中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堂堂蔺影帝,穿一身短袖大裤衩,系着白色小狗花样的围裙,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做饭,而他众所周知的死对头,正在外面等饭。
这一幕如果传出去,是所有人都会惊掉下巴的程度。
从前的她也无法想象。
尤桑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瓢泼大雨,心想,世事和这天气一样,真的很无常。
不到二十分钟,蔺修竹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了。
火候刚好,面条煮得软弹劲道,上面铺着金灿灿的荷包蛋,翠绿鲜嫩的炒芦笋,酸甜的番茄汁浸入汤里,恰到好处地中和各种调料的咸香,不会太过齁人。
尤桑喝下一口汤,从舌头一直鲜到胃里,眼睛顿时亮了亮。
“没想到你厨艺不错啊!”
她真心实意地夸赞。
蔺修竹闻言弯起唇:“能从你口中听到一句好话,看来确实还行。”
“不枉我练这么多年。”
尤桑啃完一根芦笋,眨眨眼,发出疑问:“你一直自己做饭?”
蔺修竹淡笑道:“我父母因为要打理一些产业,常年定居海外,在大学之前,我经常国内外两头跑。”
“每次假期去国外,都吃不惯那里的食物。”
“我爸只会做我妈喜欢吃的,从来不惯着我,我想吃就只能自己买食材学着做。”
“次数一多,就会了。”
尤桑眨眨眼,语气中藏着点不明显的艳羡。
“你家里都是你父亲做饭吗?”
蔺修竹嗯了一声,笑叹着补充:“他忙的时候有家政阿姨,至于我妈,不炸厨房就很好了。”
“而且我爸总说她的手是用来拉琴的,不是用来做饭洗碗的。”
尤桑轻声说:“真好。”
“你们一家人的感情肯定很好。”
她出神地想着,尤利明曾经也说过,秦长清的手是用来弹琴的,变糙就不好看了,因此不让她进厨房。
但他也从来不会亲自下厨,家里一日三餐都是阿姨做。
渐渐的,随着两人吵架次数变多,他连饭也很少回来吃。
秦长清试过挽回,不是因为她爱尤利明,只是为了维持这桩面子婚姻,又或者也有那么一点,是为了尤桑这个女儿。
那天是尤利明的生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但尤利明的电话没人接,直到后半夜人才醉醺醺被司机扶回来。
衬衫领上还有口红印子。
最后,那桌菜只有尤桑吃了一些。
油腻腻,凉冰冰的。
她不想让母亲的心血白费,所以很努力地吃。
她乖巧地笑着:“妈妈烧的菜还是这么好吃。”
然而秦长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夺下筷子,一声不吭抄起盘子把东西全倒进了厨房垃圾桶。
只丢下一句没有温度的:“你去睡吧。”
尤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襟。
她还太小,不足以完全理解母亲那个眼神的意思。
很久以后,尤桑才明白,彼时的秦长清,是怨的。
怨一个不爱的丈夫,和一无所知的女儿,将她禁锢在这窒息的婚姻里。
可秦长清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并非一无所知。
那夜,十岁的尤桑第一次明明白白预感到:
自己小心翼翼想要维持的家,是一张爬满裂纹的玻璃。
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