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决定当然是继续追求。
江羿绵认为退回朋友是最后的办法。除非真的做不了情侣,除非黄杨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除非黄杨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但凡黄杨产生了一点愿意和他试试的念头,无论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喜欢,只要黄杨愿意,江羿绵都不可能只和他做朋友。
就算做朋友,也必须是好朋友。但凡能往前进一步,他都不可能只停在这一步,他最会得寸进尺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明明告白被拒绝了,还要对告白对象纠缠不休、死缠烂打。
江羿绵看着手机上黄杨的照片,轻轻笑了一下。我爸说的对,我确实霸道骄纵,不愿意轻易放手。
他在这一刻承认了自己性格上的缺点。
黄杨的决定和他完全相反。
现在,面包树苗和玫瑰花苗已经长到了可以区分的阶段。
可是能长出玫瑰幼苗的小行星是江羿绵的小行星,不是黄杨干涸贫瘠的深渊土壤。
深渊里的所有幼苗都是猴面包树的幼苗。
只有暗淡的没有光泽的猴面包树才有可能在深渊里生长,漂亮的、娇弱的玫瑰会被渴死饿死,根本长不大。
深渊里少有阳光,每一颗玫瑰花的种子都是死的,是慢慢腐朽的尸体。
讲故事的人用嘴巴创造了一个骗局,他骗黄杨说:深渊也会长出玫瑰。
于是黄杨日日期盼着,守候着深渊里的每一棵幼苗。
不断死去的幼苗,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黄杨终于守到一棵很像玫瑰的幼苗。
可是这棵幼苗其实并不是深渊的幼苗。它是本该生长在小行星上的无数玫瑰花幼苗之一,讲故事的人用一颗面包树的种子把它换到了这里。
于是深渊里长出唯一一株玫瑰花苗,小行星上长出唯一一株面包树苗。
属于江羿绵的小行星,从来没有长过面包树苗。他把它当玫瑰花苗细心照料,他不知道这棵小小的幼苗长大之后会毁了他的星球。
他们都被骗了。
深渊里根本没有玫瑰花苗,深渊里生长的所有幼苗都是面包树苗,所有关于这棵幼苗的结局都是灾难。
而现在,黄杨的深渊里的猴面包树种子给江羿绵的小行星带来了灾难。
黄杨得到了玫瑰,江羿绵得到了灾难。
这多不公平啊。
黄杨认为自己做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让这棵幼苗生长,在它冒出第一片子叶的时候,我就应该用铲子把它拔掉。
所以他要铲掉小行星上的面包树苗,还要铲掉深渊里的玫瑰花苗。
也许我想错了,他又忍不住宽慰自己,也许江羿绵只是把“喜欢”弄混了,也许他只是突然发现我很顺眼,认为这是可以持续一生的情谊,然后误会自己喜欢我。
他的偏心是对朋友,是对兄弟,而不是对一个“我喜欢”的男生。
他不应该喜欢我,他不可能喜欢我。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黄杨看着桌上的资料出神,学长喊了他好几声才把人喊回来。
“黄杨?想什么呢?喊你也没反应。”
黄杨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学长,我走神了。”
学长说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会,我就是把你们都喊过来交代一声,以后社团活动的计划表收集就由你们几个大一的负责了,不会的不知道的可以来找学长帮忙。加油干,你们都是我们活动部的骨干,明年换届一过,你们就是主要领导班子了。”
几个同学都表决心说一定努力,黄杨轻轻眨眼,也加入表决心的队伍里。
“好了,会就开到这里,流程那些都和你们说完了,这些计划表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大家都去吃饭吧。有不清楚的,没听明白的,直接在群里问就是了。”
会议解散,黄杨跟着几个同学往办公室外面走。
前面走着的两个同学正讨论晚上去哪吃饭。
一个同学说:“我们去外面吃吧,南门新开那家干锅搞活动,我可喜欢吃他家的干锅排骨了。”
另一个同学说:“还吃干锅排骨啊?我们都吃了三天了,你就不想换一换口味吗?”
那个同学说:“不不不,我喜欢吃的东西,一定要吃到腻才行。你可以点他家其他菜嘛,他家还有虾和鱼,还有麻婆豆腐煲,你不是都喜欢吃吗?”
另一个同学又说:“可是连着三天去一家店很尴尬哎,我感觉他家服务员看我们的眼神都怪嫌弃的。”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喜欢吃才去的,等我吃腻了,他求着我都不去。你不陪我去把他家吃腻,我肯定一直惦记着,睡觉都睡不好了。”
“好嘛好嘛,我陪你去就是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黄杨想到另一个喜欢吃干锅排骨的人——江羿绵。
那个人对待喜欢吃的东西,也是会连着吃几天,直到吃腻了为止。
黄杨又想到江羿绵很乐于尝试新事物,认为很有挑战性。
也许,江羿绵对待“喜欢”我这件事,也很快就会腻的吧。
黄杨帮小白改作业的时候,私聊里没被回复的晚饭询问后面又多了一条。
不过还是没得到回复。
黄杨当时匆匆看了一眼,看到发件人是江羿绵就没打开。
直到后来家教结束坐电梯下楼,他才点开来看。
[江羿绵:今天家教几点下课,商场出来有一段那边修路,记得绕路]
还有一张图片,拍的是禁止通行的路牌。
江羿绵说的那段路确实经常修路,黄杨偶尔有需要绕行的时候,不过大多是走到修路的牌子那里了才知道。
根据这张照片的位置判断,江羿绵大概就在这附近。
黄杨的心跳快了一些。
我现在回去会不会遇到他,遇到他应该怎么办?我说“抱歉”他是不是以为我不喜欢他,他会不会伤心?他……有难过吗?
在将近整整一个下午的恍惚之后,黄杨终于后知后觉地从江羿绵的以后想到了江羿绵的感受。
他的难过或者失落,他的伤心或者不安,他鼓足勇气说出口的被黄杨仓皇拒绝的喜欢,他少有的被人冷落的热情……
黄杨想到这里,心都跟着痛了。
我怎么……这么坏呢?
江羿绵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准备了那么多东西来表白,他肯定从来都没有写过情书,他那么期待我接过他手里的苹果……
我把他低声下气捧到我面前的真心,一把摔碎在了地上。
江羿绵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时候会不会害怕,他被拒绝之后会不会以为是自己不够好,要是以后他都不敢轻易喜欢谁了怎么办?
黄杨有好多好多问题,最终化为对自己的谴责。
我怎么能那么伤害他呢?
就算作为一个被“好朋友”表白了的同性,我也可以委婉地拒绝,然后安慰他,引导他,而不是用这样笨拙的方式,直接就跑了。
我明明想要保护他,实际却在伤害他。
他得多难过啊……
心脏的刺痛连到脆弱的肺部,这一瞬间黄杨的呼吸都变得困难。就像得不到足够的氧气,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艰难运作,他不得不让自己来缓一缓。
走慢点,或者停下来。
电梯门开了,黄杨跟着人群慢慢地往外走。
从电梯里出来的人越走越散,黄杨渐渐和大部队落下一大截。
他走过入户大厅,又走过公园,慢慢走到了办公大楼的楼下。
这里没什么商业,所以人很少。
隔着铁皮墙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但这些声音落到黄杨耳朵里,已经变得他吸入的像氧气一样稀薄。
他终于停了下来,他走不动了。
少年怀里抱着手机,缓缓靠在了墙上。
似乎是肩上的包太重了,角落里靠着墙的人又顺着墙慢慢蹲了下来。
蹲下来的人一直看着那堵隔开马路的铁皮墙,慢慢的,他像是看累了,就把脑袋垂了下去。
办公大楼的楼梯本来是很明亮的白色,平常踩上踩下,又没人打扫,看着总像是黄色。现在,在水珠冲掉薄薄的灰尘之后,终于显现出了本来的颜色。
有个小朋友被妈妈牵着路过这里,看到了低着头的人。
他问他的妈妈:“妈妈,那个哥哥怎么蹲在那里呀?地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他妈妈拽着他的手,把他拉走了,“当然有了,你不就经常蹲在地上看蚂蚁?地上不止有蚂蚁,还有树叶和小石头。”
“我喜欢看蚂蚁!”
“也许那个哥哥也喜欢看蚂蚁呢。”
江羿绵先后发的两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他气得啃掉了一直揣在怀里的苹果,然后在黄杨必经的路口堵人。
也不算堵人,就是找了个饭馆坐着,想等黄杨经过的时候来个偶遇。
实在偶遇不了,让他看一眼也行。
哪怕就看一眼。
他太想见黄杨了。
江羿绵只点了一碗面,却在小饭馆坐了快一个多小时。在老板再次上前询问他需不需要点单的时候,他直接拿出手机扫码,给老板付了一百块钱。
放在前台的支付语音响起后,江羿绵点了点手底下的桌子,“这个位置,我再坐一会儿。”
老板喜滋滋收了钱,非但不来催人了,还给他送了一盘花生米和一瓶橙汁。
“送给你,免费免费。”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江羿绵还是说着谢谢。
只是这样一来,面前摆着一瓶一杯一盘的江羿绵就和旁边几桌聚餐的大叔们一个样。如果他桌上的橙汁再换一换,那就更像了。
江羿绵拿起筷子,悠闲地吃起了下酒菜。
黄杨在他喝第四杯橙汁的时候出现在了路口。
江羿绵当时就想站起来招手,好悬给按耐住了。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借着饮料瓶的遮挡偷瞄黄杨,一路目送低头的黄杨走过这段路。
看起来情绪不高,不过走的不快,今天的教课应该还行。走路也不东张西望,还挺专心。这单肩包看着有点勒肩膀,背啥了这是……
等到黄杨走到拐弯处,消失不见了,江羿绵才赶紧站起来。
也不敢追太紧,就隔老远跟着,怕被发现了。
江羿绵一路跟着黄杨,从路口一直跟到了学校大门。
黄杨回去了,江羿绵却不打算在这时候回去。
黄杨走路也累了,先让他回去休息一下,缓一缓。等他休息好了,说不定面对我就没那么抵触了。
江羿绵转去了操场转,先是跑了几圈,又去看了会外面场馆打羽毛球的同学,当了会儿裁判。一直在外面待到快十点钟,他才回宿舍。
他回去的时候黄杨正坐在电脑前看什么文件,看背影好像和平常没有差别。
吴青籁整个一个看戏状态,一看到江羿绵进门大声喊“江哥回来了”,还不断和江羿绵使眼色。
江羿绵知道他在好奇什么,但是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黄杨,江羿绵不太敢喊。
好在黄杨听到声音自己转了身。
“回来了,”他看了江羿绵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老师发了历届建模大赛的题目和选题范围,转发给你了。你看一下,明天就要定题目了。”
“哦哦。”江羿绵先是一下子站得笔直,又反应过来黄杨的意思,赶紧坐到座位上打开了电脑,“我现在就看。”
他的鞋子只换了一只,钥匙也还捏在手里,就这样一只拖鞋一只球鞋的坐下来,打开电脑的动作很不顺畅,着急忙慌的,显得整个人手足无措。
吴青籁瞄了一眼黄杨,然后故意很惊讶地问:“江哥,你只换一只鞋啊?”
黄杨的视线立刻往江羿绵的脚上瞟,果然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两只不一样的脚。
为什么是一闪而过呢,因为江羿绵意识到黄杨在看他的脚之后,就飞快把脚伸到桌子下面去。
黄杨只看一眼就转了头,剩下嘴角那个小小的笑还透露着他的心情。
江羿绵被那点笑迷了心智,觉得自己出个丑能换来俩人关系的破冰也不算亏。
于是他就大大方方地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走到宿舍门边,把另一只拖鞋也换了。
当天晚上黄杨和江羿绵一起讨论竞赛的选题。
虽然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中间还隔了很宽的距离。但是至少和江羿绵交流的时候黄杨还是比较积极的,江羿绵在谈论之余说的几句小玩笑,黄杨也给面子的笑了。
就算是一些江羿绵稍微越界一点的问题,比如询问明天的兼职,今天的晚饭,黄杨也回答了。并不像私聊上那样冷漠。
这一晚上下来,想象中避之不及、做不成朋友的行为没有出现,江羿绵又有了信心。
杨哥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嘛,我追他还是比较有胜算的。
这一晚的风平浪静,给了江羿绵错觉,让他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的、循序渐进的达成目标。
只能说他高兴的太早。
等到第二天,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