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婉也变了不少,以往撑着她的骄矜气势颓靡下去。
她双眼含泪,脖颈青紫痕迹明显,一长条盘桓着,是被勒出来的痕迹,清秀面容瞧着倒是生出几分可怜来。
连质问都没了底气。
看着尤晚秋跟王闻序站一块,只觉得心如刀绞。
但她到底还是骄傲的,抬着下巴,倔强道:“表妹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去我那处拜见?”
“毕竟我再如何,也是王家的正室夫人,逸之日后若要纳你过门,纳妾宴上,表妹也该按着规矩,给我磕头敬茶才是。”
周淑婉端着主母的架子。
后头那些下人见拦她不住,一个个丧着脸,但碍着主子们都在场,也不敢如何拉扯她。
还有些在暗地里看好戏。
毕竟周淑婉如今跟王闻序还未和离。
按理来说,她确实也还是王家的大少奶奶。
这表小姐又跟少爷有一段旧情,现下刚回来,两人就被少奶奶堵在屋子里,背后不知有多少故事,实在惹人浮想联翩。
只是有个别的窥视太过明显,引得王闻序沉下脸来。
一众下人自然知晓主子不愿被人看戏,连忙识趣的跑远了。
这倒是让周淑婉身边的珊瑚跟珍珠松了口气。
方才下人们拦人,周淑婉在如何也是主子,真较劲起来,也没人敢如何撕扯。
但她们是婢女,虽然有几个健壮仆妇收了她们银子,只出工不出力,但一路上还是被折腾的狼狈,发髻歪斜,身上也被拽出几道青紫来。
桂枝被周淑婉一番话气得发抖,骂道:“表少夫人说的哪里话,我家小姐断不会做出那等事情。”
周淑婉笑得讥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有你这个奴才把着门,我看只差大被同眠了。”
“你!”
桂枝笨嘴拙舌,被她堵了一嘴,反而不知该如何反驳。
“表嫂这说的是哪里话。”
尤晚秋懒得搭理她,只抬眼看向王闻序:“表哥表嫂有什么矛盾,你们自个儿解决就是了,何苦拿我出来排揎。”
一个男人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
周淑婉喜欢,只管拿去就是。
尤晚秋恨她,不过是因着他们一家子羞辱欺负她,未婚夫被抢,她会难过失落,但又不至于活不下去。
王闻序再好,跟她的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要是周淑婉只抢走王闻序,将她当做寻常亲戚看待,又或者只是将她赶回金陵,那她根本不会对她升起反感跟恶意。
可周淑婉偏偏没有。
在她眼里,尤晚秋这样的卑贱之人是能随意磋磨的存在,没直接将尤晚秋打杀了,都算是她手下留情,格外顾忌王闻序的感受。
在周国公府的那段日子,能将一个人的骨气尊严消磨殆尽。
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望,支撑着她熬过那些难熬的夜晚,等待着遥不可及的晨光。
“表妹如今倒是硬气。”
周淑婉冷笑,“若不是我娘家倒了,还轮不到你跟我说这些话,莫不是忘了当初怎么在我手上摇尾乞怜,如今翻了身,倒端起架子来了。”
她对尤晚秋说话硬气,但看向王闻序时,却带着哀伤跟幽怨:“你就是为了她,才这般对我么?”
“你知不知道她背后干得什么勾当,她当年险些成了我哥哥的姬妾,又到处去勾引那些高门子弟……”
王闻序眉头皱起,呵斥道:“住口!”
周淑婉却吃吃的笑:“怎么,她做得出来,我就不能说了?”
当年尤晚秋在她哥哥手下,都做了些什么……
恐怕王闻序还蒙在鼓里。
不然他怎么会弃她如敝履,又将尤晚秋这等品性低劣的瘦马之流当做珍宝?
周淑婉心底生出悲哀,但依旧撑着倔强。
她实在太过痛苦,难以在王闻序跟前做出往日的温婉模样:
“她是如何勾搭上广阳侯的,夫君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如今广阳侯不要她了,将她丢了回来,你倒是眼巴巴的赶上去了,我倒是不知你这么爱捡旁人用过的脏东西。”
她扬着头,看着尤晚秋的眼神极不屑:“这等水性杨花的货色,放到我们周家,便是做妾,都嫌脏!”
又是这样的眼神。
尤晚秋回忆起她在周国公府被磋磨到跳池子自尽,却被周淑婉指使着下人从池子里拖出来,穿着湿衣,押在园子里跪着的场景。
那时候周淑婉也是这般的眼神。
嫌弃、不屑,好像她是她脚下的浮尘,合该被她践踏。
谁让她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她生来就不如她。
即便如今两人位置调转,周淑婉成了罪臣之女,依旧觉得自己高她一等,压她一头。
尤晚秋面无表情的听她骂完,只觉得分外可笑。
王闻序反而表现得比她要气氛许多,眼底寒意尽显:“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我?”
周淑婉笑得哀婉,眼底滑下泪来,又透着些狠意:“难道我如今就怕死么?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休想摆脱我,只要我一日不死,就一日占着正室的位置,她只配做妾!”
“即便死了,你的心尖尖也不过是续弦,我依旧踩在她头上,是你的原配夫人。”
“我活着一日,你们也休想好过一日,就是死了,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
她自顾自的放着狠话。
王闻序眼底闪过寒芒,只觉得她蠢得触目惊心。
他埋伏进周国公府,搜集了周国公意图谋反的罪证,还亲自引周国公去了东宫,策划了场瓮中捉鳖,逼周国公当场认罪伏诛。
又一不做二不休,亲自下令斩杀了周淑婉的父亲以及周国公的所有直系男丁,堪称是将她一门都杀绝了。
就连周淑婉的母亲安平公主被囚,他也参了一手,恨不得斩草除根。
若不是安平公主是女流之辈,又有着皇室血脉,太子尚且顾忌名声,否则安平公主早被他一并清算在内,跟周家人共赴黄泉了。
如今周氏一族还活着的人恨他入骨,逃窜的朋党拼着一死都要来刺杀他。
自周国公府倒台,王闻序不知迎接过几次刺客,次次都是奔着他的命而来。
可偏偏周淑婉这个周国公家的孙女,却一个劲的在他跟前做出被辜负又情深难忘的模样,自个儿演着又爱又恨的独角戏。
她该不会以为他几乎扫荡了她的所有血亲,但还会对她心怀余念,甚至有一天会喜爱上她,然后“痛改前非”“回心转意”?
实在是令人可笑。
一个女人,是该有多蠢。
才会觉得一个男人坑杀了她全家,但却会对她本人情根深种?
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觉得王闻序所做的任何恶事,都是由于另一个女人的指导跟引诱。
王闻序又不是疯子傻子,连自己有什么想法都分不明白。
能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男人,难道就会对后宅女子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在周淑婉跟尤晚秋之间偏袒后者,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乐意罢了。
若是周淑婉有点脑子,在周国公府出事的那一刻,就该意识到问题。
要么选择逃离,要么选择复仇。
但她没有。
她甚至还哭哭啼啼的跑去问他:“倘若我不是周家的女儿,不是你政敌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若我的亲族们没有挡着你的路,你会不会对我有片刻的心软,会不会有半分心动……”
自那之后,王闻序就对周淑婉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没有回答,因为知道他的答案不会被周淑婉接受。
甚至她还会一直找各种借口,在心里帮他开脱,然后将应该对他展现的恨意,转嫁到旁人身上。
没有人能说服沉浸在独角戏里的花痴。
王闻序也没有帮人治病的爱好。
他如今还留着她,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多吊出来些周氏一族的亲故,好一网打尽。
以及……
“你说够了吗?”
尤晚秋面无表情,“说够了你们就出去。”
她说的你们,自然也连带着王闻序。
尤晚秋一看到周淑婉就觉得心烦,尤其是方才还被人一通排揎,便是泥人性子,都要生出火气来。
周淑婉却以为她是退缩,反而更得寸进尺。
她如今在王闻序跟前也不再伪装,带着股破罐破摔的冲动,再不需奴婢来充当她的唇舌:
“表妹既然敢做,又何必怕旁人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物。”
她讥笑道:“呵,一个瘦马之流,倒是摆起架……”
啪——
“你敢打我!”
周淑婉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尤晚秋。
尤晚秋竟然敢对她动手……
就连她身后的珍珠跟珊瑚,都被尤晚秋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们早习惯她逆来顺受的模样,即便如今落魄了,尤晚秋在她们眼里也是以往任由欺辱的货色。
不然哪里敢跑上门来辱骂。
周淑婉脸上浮起红印,只觉得心底犹如火烧,刚要张嘴就骂,尤晚秋也不惯着她,只朝她脸上又扇了一记。
顶着周淑婉惊恨的目光,尤晚秋冷声道:
“我今日就打你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欺到头上,她又不是圣人,没那个以德报怨的心胸。
周淑婉气得要上前扑打她,却被桂枝推了一把,指甲划过桂枝的脸,但周淑婉也险些要摔到地上。
王闻序也拦在当中,挡在尤晚秋跟前,周淑婉恼怒的去推搡他,又骂道:“你难道就没瞧见她的真面目?往日里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今倒是露出真相了。”
“我才是你夫人,你却要站在她那边,你将我当做什么?!”
王闻序并不理会她的辱骂,只让那些躲在远处的下人过来。
一群人拖着挣扎叫骂不已的周淑婉,跟她那两位瞻前顾后不敢造次的丫鬟珍珠和珊瑚离开。
闹嚷嚷的一团,女人尖利的声音,男人冷漠的面孔。
尤晚秋只觉得头疼不已,整个几欲呕吐,许是被周淑婉的一通闹腾,搅得气急攻心,竟是眼前发黑起来。
桂枝在她身边,见她要倒,连忙去扶:“小姐,你没事吧?”
王闻序也要来扶她,伸出的手却被她直接推开。
尤晚秋撑着桂枝的手,缓和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无事。”
桂枝却吓得很,忙扶着她去靠椅处坐下,急道:“那些看守也不知是做什么吃的,竟是让她给跑出来了,还到咱们这里来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她又恼怒自己笨嘴拙舌,竟不能跟周淑婉对骂。
尤晚秋则是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那些看守们看顾不牢,分明是有人在里头故意为之。
不然怎么偏生这般巧?
她才回来,只要一跟王闻序接触,周淑婉就立刻跳出来搅局。
一开始她跟王闻序一同去拜见姑母,周淑婉就“莫名”得知了消息,闹着要上吊。
方才她跟王闻序共处一室,周淑婉便立即能带着两个丫鬟,突破看守跟下人们的阻拦,一路跑到她的院子来撒野。
这其中必定有晏景的功劳。
不然周淑婉手无缚鸡之力,珍珠跟珊瑚也不是什么能干粗活的婢女,怎么可能突破重围?
晏景就是不想让她在这府里好过!
也不知安排了多少人手,就是想逼着她受不了了,自个儿跑回去找他。
怪不得他放人放的那么容易……
若不是她重活一世,太过了解晏景的手段,恐怕方才被周淑婉辱骂一通,早委屈得转头回去找他,再不肯跟王家有半分接触了。
尤晚秋暗暗想着,又对他多添了几分恨意。
她伸手去摸桂枝脸上指甲划出的血痕,是方才帮她挡下来的,“你待会去擦些药吧,别落下疤痕了。”
桂枝眼里含着两泡泪,只闷着声点头。
尤晚秋又看向王闻序:“表哥,该说的话,我已对你说尽了,你跟周淑婉如何,我实在不想卷入你跟周淑婉的事情里,你也别卷入我的事里。”
“各自走各自的路,总好过乱成一团,叫人看着可怜可笑可憎。”
周淑婉是蠢,但她待王闻序的心却实在真切。
甚至到了罔顾亲族性命的地步。
王闻序当年选择跟周淑婉成婚,即使他是被迫,但对尤晚秋而言,就已经足够让人膈应。
先前周淑婉没出现还好。
周淑婉一出来闹腾,她就想起她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苦,又受过什么样的罪……
尤晚秋不是良善之人,以前不是,重活一世后更是毒萃心尖,恨不得报复所有欺负过她的人。
尤晚秋想着,又微微垂眸,看着她素白的指尖。
方才她打了周淑婉两记耳光,很是解气,像是将曾经的一部分屈辱还了回去。
但那还远远不够。
色如粉贝的指尖微动,尤晚秋低声道:“表哥,看好她,别再让她出现在我跟前。”
“若是她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必定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