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乙看着眼前这个在最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是在黑暗中度过了整整十年的少女，终是陷入了沉默。
心智成长的速度也变得远超同龄人。
许久，帝乙方才对着这个年仅十岁的吕明芷轻声问道，
“本王能听听原因吗？是什么，让你愿意舍得离开相依为命的哥哥？又是什么让你做出这个决定时，没有一丝的迟疑？”
“孤独……”身为臣子，对王上的问话，吕明芷再没任何隐瞒。
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也或许是因为曾毫无顾忌的宣泄，吕明芷再次对着王上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感受到自卑和软弱的孤独。”
“这十年，明芷能够感受到父亲和哥哥的照顾确实非常温暖，也呵护到了极点，但不止他们，或许所有家中有着如臣这般，需要特殊照料的人都不会注意到，他们眼里正常的关心，也会对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是不是也可以做点什么？可若没做好，是不是又会给他们增添可以避免的麻烦？”
“所以如臣这样的人，心思也极为敏感，易多思多虑。”
“可也正因如此，才会什么都不说，因为说出来，本身就是在制造一种麻烦！”
萧何清却是在一旁听得愣住了。
这种具有先天缺陷的人，他接触得并不多，大多都是后天造成，尤其是这种一困几十年的。
以他的阅历虽是也能猜到个一二，可听到如此直白的心思……
还是第一次。
但也正是听到这里，他已经隐约明白，这个少女，为什么会有成为太保继承人的资格。
读心术……无师自通！
心思敏感，那是常人中的说法，在仙人眼里，这是叫识海活跃。
之所以会造成所谓的麻烦，这就像是将能量凝于识海，任由这些能量在识海中横冲直撞，最后是伤人又伤己。
但这些凝聚在识海的能量若得以引导……
所能产生的潜能亦会远超常人！
内心封闭越久，识海中积蓄的能量也会越滚越大，不鸣则已，一鸣必将惊世，但却也有一个极大的隐患。
误入歧途。
所以他们更需要良师传道解惑，化去其心中的愤懑与怨念，否则必将为祸一方。
可若是一直在积蓄，始终无法得到引导释放……
最终也只有将自己‘撑死’！
吕明芷那轻柔，此时已经多出几分果决的声音却并没有因为萧何清的思虑而中断。
“臣一直都想帮一直照顾自己的哥哥和余兰镇的乡亲们做些什么……只是直到如今才等到这个机会而已！”
“你哥哥……”帝乙又沉声问道。
可是这一次，吕明芷竟是也‘犯上’将帝乙的声音打断，似是为了还击先前帝乙一直不让她开口般。
“王上不是也说了，是‘再难见到’，而不是‘见不到’哥哥和大哥哥，在余兰镇里被乡亲们照顾了这么久，现在也是时候回报乡亲们了，曹叔叔今日以身死为代价，给乡亲们争取到的自由，可乡亲们毕竟是和九黎扯上了关系，后续必然有很多事情，臣亦可在中斡旋一二……”
“臣的选择不止是为大哥哥，也是为了余兰镇乡亲的未来！”
帝乙点了点头。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
说罢，帝乙这才又背过身，看向眼前这片鸢尾花园，听完吕明芷所言，这让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子启。
其实他更想知道子启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子启的身上，他如今能看到的只有冰冷无情，除此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在你们离开王都前，让吕明芷进一趟青蓝圣殿吧！”
说罢，一颗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翠绿色丹药，缓缓地飘到吕明芷眼前。
“这是仙元丹，可以打通你体内经脉，可助你完成天人感应，迈入仙人之境。”
吕明芷只是一怔，便用双手托住，恭声答道，“谢王上……”
帝乙又抬头看向天穹之上，在寂静中又过了一炷香，终是说道，“退下吧！”
“臣有本启奏！”萧何清却在此时反常道。
“难道就不能等到明日早朝时再议吗？”帝乙淡淡反问道。
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帝乙这句话之中的深意，他的这句话中的疲惫也已掩饰不住。
萧何清犹豫数息，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沉声答道，“此事已是万分火急，更何况，若是早朝议及此事，便……”
他的脑袋又微微低了低，这才继续道，“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听到萧何清将事情说的如此严重，帝乙这才不得不转过身，看向了脑袋垂得更低的萧何清。
“何事？”
“关于西瑶玄州的一个流言！”萧何清答道。
“流言？”帝乙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可很快，他就想起一件事，在他将玄玥老祖安置好，离开宗族祠堂之前，子启曾说过，玄玥老祖误杀百姓的理由……
会送到自己的手上！
帝乙双目一凝，沉声问道，“是何流言？”
“天子！”
……
西瑶玄州，距西岐东南数十里的一座巍峨高山。
此山高耸入云，直插云端，在西岐城的方圆百里内，无一山峰可及其山腰之高。
故而也将此山命名为……
岐山！
这里，也是所有西岐百姓的禁忌之地，除了西伯侯无人可以靠近，还有传言说，即便有人误入此山，也从未有人出来过。
即便是以仙人的目力，也只能发现这山上的植被四季如春。
气候永远停留在春天未过，夏天未至的阶段。
温暖无比。
就在这座岐山地下深达百丈之所，一团火红色的光芒缓缓展开，内敛的热量在不断释放，竟是都开始将岩壁融化。
随着红芒的愈发炙热，竟是一点一点向着白色转变。
也正是这番变化，让红芒前的一个黑点，也变得愈发的明显。
乍一看下，竟是一道人影。
“凤来，好些了吗？”只听那人开口关心问道。
他的话音落下，已经转化为炙热的白光也开始变得暗淡，直至光辉彻底消散内敛。
也彻底露出他的本体。
羽翼伸展，色泽一片鲜红，与这地底的黑暗相映，犹如落日余晖般美丽迷人。
男子又等了数息。
凤来身上的气息逐渐变得稳定下来，一对狭长眸子这才缓缓睁开。
平静！安宁！犹如寂静的湖泊。
“玄玥和龙敖都出事了……”待凤来的双眸彻底睁开，便说出了一句让男子心惊不已的话。
玄玥和龙敖是谁，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人皇压制住了玄玥，我刚刚是出手帮助姒姓一脉的后人在压制龙敖的暴走，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失控还是波及了太多的无辜！”
“那为何……”姬厉下意识接话道，可说到一半便突然止住。
但凤来又怎不知他的意思。
“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有任何的影响是吗？”
姬厉点了点头。
凤来那对狭长的眸子缓缓闭合，这份寂静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终是开口说道，“虽事关凤凰一族，但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说罢，他的眸子又睁开，俯视着立于近前的姬厉。
“凤凰一族其实是两种生灵，凤与凰，一雄一雌，一阴一阳，但是……他们也可以是一个生灵……”
“此话何意？”
姬厉的确是愣住了，一会说是两种，一会又说是一种的，难不成凤与凰能合体不成？
却听凤来又继续解释道，
“凤与凰源自于太阴和太阳两股相对的力量，可若是能完成涅盘，就能蜕变为达到了阴阳平衡的凤凰……”
“也唯有凤凰，才能成为凤凰一族的族长！只是……”
“自最后一只凤凰陨落，凤凰一族也就再未出现过新的凤凰了。”
提及此处，凤来的声音竟是不由自主得一阵失落黯然，好似是他也为凤凰一族再没新的凤凰出现而感到可惜。
察觉到姬厉眼中的疑惑，凤来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你是奇怪为何没有凤与凰再进行涅盘，诞生出新的凤凰是吗？”
不等姬厉表态，凤来却是轻叹一声。
摇头道，“其余的生灵只知凤与凰浴火就能完成涅盘重生，实力也会发生质上的蜕变，相当于有了第二条命，可你以为……凤与凰的涅盘之力，为什么直到濒死之际才会使用？”
“因为涅盘重生要承受的痛苦，突破了生灵承受的极限！”
“涅盘之炎灼烧的是……意志！心灵！精神！而躯体上一次又一次被涅盘之炎焚为灰烬，又一次又一次重生的痛苦……在前三者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所以自凤凰一族诞生后，凤凰也仅仅只出现两位，至于其他涅盘的凤与凰……皆因无法承受那份痛苦，未能完成最后的重生。”
“第一个凤凰，为了将混沌树从混沌中带出，在百万年前，献祭自身温养混沌树根，才得以让混沌树在虚空存活，而另一个……”
“则因诸神之战而殒。”
“而凤凰一族用了整整百万年，又借助混沌树的气息修养，这才消除了诸神对凤凰一族的影响……”
姬厉听到这里，终是意识到了什么。
失声道，“难道让玄玥和龙敖暴走失控的是诸神？”
“不会再有别的生灵了……”凤来斩钉截铁道，声音骤然变得沉重，“我也从未想过，在诸神黄昏之后，诸神的气息竟会再度出现。”
“难道是昌儿上次与我说的？”
这男子正是老西伯侯，也更是姬昌的父亲。
姬厉随即又问道，“诸神若再度出现，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而这次，凤来却是拒绝了回答，只是徐徐说道，“我虽未经历诸神之战，却也知道些一二，但此事关系到灵族的荣辱，我也不能告诉你，更何况……”
“姬家连天衍神术都没了，你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主动舍弃天衍神术的姬家，连维持你们三家老祖定下三部协议的资格都没有了。”
对于姬昌错失天衍神术一事，他也是极度不满的。
病急乱投医！明明还有很多办法，却选择了一个最简单，却也是最坏的办法。
姬厉也只能苦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着凤来身上一片又一片的火羽再次亮起，晶莹闪耀，照亮了这里的一切。
不过光芒也只闪耀数息，便又快速收缩。
很快，直到所有的光芒全都内敛，凤来的本体也已经消失不见，那里只剩一个身披火红长袍的俊逸男子。
化作人形的凤来，只是向前迈出一步，便出现在姬厉身后。
“天道的意识被完全压制，即便是天道也无法再干预天地间一切生灵的轨迹，它也只能遵循最初的秩序，除非有生灵违背天道法则和秩序，才会降下灭杀的劫与罚……”
“天子……说是天道按法则秩序选中的天选之子也罢了，如今天道不能强行干涉，天选之子与其说是被天道选中，不如说……”
只是凤来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止住，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的血脉，所以他对于诸神之战的真相，知晓的远甚玄玥和龙敖这些参与诸神之战的灵族。
并非是源自于他的凤凰血脉，而是另一半。
凤来并非纯血凤凰，这亦是他无法回归混沌树的原因，所以在灵族聚集之时，玄玥才一直嚷嚷着叫他‘杂毛鸟’！
“可偏偏降一级，说成是天的儿子？”
“天道孕育万灵万物，皆遵秩序而行，人族已经在感念天道，但人族能有今天，是靠顽强的意志和信念，在这片天地中杀出了自己的一片生存之地，而不是天将一切都送到人族的手中！”
“在诸神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结于天？削弱了‘他’传承的力量根基，哼……”
凤来说得越多，也变得愈发不满。
不说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说出来才发现问题已经如此严重。
“自取灭亡。”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也应该尽快给人皇一个交代吧！”
话音落下，姬厉便感觉到凤来的气息彻底消失。
交代？
姬厉只能无力瘫坐在地上，脸色唯有寂寥，又是自嘲地轻笑一声，双臂支撑在地上，身体微微后仰，抬头看向这已经没有一丝光亮的地底。
“就拿我的命换昌儿他们的平安吧……”
天子这个流言，若是王上亲口说出并没有什么影响。
可偏偏是在他们西瑶玄州传出，传了几座城才被姬昌察觉，可却已经为时已晚，姬昌来提及此事时。
察觉到了还有别人在追查。
若不决断，不止是他，整个西伯侯府上上下下，都将无一活口！
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