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帝乙的身形重新落在鸢尾府内的花园。
    他看着眼前的吕明芷久久无言。
    子启所布之局，即便是他也不清楚，他也只知道会牵扯到自己的那部分。
    今日是子启第一次明牌，帝乙的心中亦在挣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子启所言，虽然看似冷血无情，对这八千余条性命毫不在乎。
    但是……
    他并没有能力阻止！他也阻止不了！
    至少目前的人族并不具备任何与神只，与天斗的资格，只能任由子启将这一局下完。
    他是王，身上肩负着人族延续下去的职责，而身为站在人族最顶点的皇，也要站在人族前面的王，他若是走错一步，都会将人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能？概率？
    这就是绝对的禁忌，相信这两个，就是将整个人族押上赌桌。
    至少……目前还有子启的天算！
    帝乙的双目缓缓地闭合，却很快又再度睁开，他眼中的阴霾也随着这次开合而褪去，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可以愤怒，可以悲伤，可以痛苦，但……绝不能持久。
    因为他是要守护人族的王。
    他的情绪，他的举止，九州的百姓都在关注，站在这至高之位，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的一言一行，都将会影响九州上的每一个百姓。
    王亦是九州上所有百姓的表率。
    “王上……”吕明芷虽然看不见，但长久以来的失明，让她在一些别的感觉变得敏锐，感受到缭绕在王上身上的阴冷散去，这才开口道。
    只是她刚一开口，便被帝乙出言直接打断。
    帝乙背过身，并没有再看向吕明芷，而是看向眼前这一片四季都不会衰败的花园。
    淡声道，
    “这一次死了很多很多人……”
    “王上……”吕明芷闻言，就欲再度开口说些什么，可帝乙却并没有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反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如果说，受儿需要你的帮助，但是代价……”
    帝乙的话音突然顿住，眼帘低垂，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也给了吕明芷开口的机会。
    他犹豫了。
    受儿对吕家终究是愧疚的，若是让受儿知晓……
    “不管代价是什么，只要能帮到大哥哥，明芷都愿意付出，大哥哥不管经历了什么，明芷相信，终有一日，大哥哥一定会以王的姿态归来……”
    吕明芷说话间，竟是缓缓站起身。
    原本因为长跪不起而血肉模糊的膝盖，在巫明的灵气覆盖下，已经完全愈合，甚至光滑粉嫩犹胜从前。
    还甚至包括了她的眼睛。
    她的心中初时虽是对让眼睛复明有了抗拒之情，可真正复明之后，她的心中也是极度震惊的。
    她看见了这个花园内的五彩斑斓，她看见了身前那道伟岸的身影。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没有任何的感觉就治愈了一切。
    她的父亲时常在自己与哥哥的耳边提起一句话，“人若犯了错，是会受到惩罚，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可若是没有这一层的约束，人性的底线将会变得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失去所有顾忌，沦为失去人性的野兽……”
    “无论是所谓规矩也好，还是因果报应也罢……都是为了将我们框在一个名为‘人’的圈圈里！”
    吕明芷此时只感觉。
    这股力量，这是打破了常规，甚至可以说是打破了天理。
    若是随心使用，名为‘人’的圆圈破碎……指日可待！
    自出生以后就只能从父亲和哥哥的口中感受到光明的存在和模样，这也让她的内心长期封闭，也让她的心思变得异常敏感。
    但很快，她便再没多想，因为王就在眼前。
    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她来考虑后果。
    吕明芷看着帝乙，继续说道，“不是为了什么责任和使命，而是大哥哥发自内心地想要守护一切，才会想去得到这九州最强的力量。”
    “明芷相信……”
    吕明芷在轻声呢喃着。
    “大哥哥心中的温柔和善良，无论经历什么，都会一如初见时那般的纯净！”
    “所以……”
    当帝乙因为吕明芷的言语重新转过身，在吕明芷的身上，帝乙仿佛看到了妻子的影子。
    就如两人初见时，
    坚毅！刚强！更不服输！
    帝乙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道命令发出，他的声音竟是在毫无察觉间，也变得轻了些许。
    “传萧何清……”
    侍女们也出现数息的恍惚，好似幻听般，她们早已经习惯那个威严神圣，让她们无法直视，独属于王的威仪。
    但也只是数息，很快就有一名侍女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恭声领命，“是！”
    应完，她便悄然退去，向着府门外的方向走去。
    她的这一声，也让其余的侍女全都回过神，静静守候在这里，等待着王上的下一道命令。
    不过三十息功夫，萧何清便跟在侍女的身后走了进来。
    萧何清快步来到帝乙面前，就欲行礼。
    “免礼！”
    帝乙的声音也将萧何清单膝屈地的身形强行遏住，这才重新站直了身形，只是他的心中却对身边这位少女好奇起来。
    文武百官皆聚于门外，请命面见，却是不想，王上竟是一直都在与这位少女独处。
    “萧何清，从现在开始，吕明芷就是你的弟子了！”
    萧何清却是一怔，但只是瞬息，便回过神，恭声领命道，“臣遵旨！”
    成为他的弟子意味着什么，萧何清自然清楚。
    三公之一，太保的继承人！
    王的左右双翼，太傅和太师的继承人，三公继承人皆以正位，这是在给殿下铺路了！
    帝乙这才又将视线看向了吕明芷，将刚才未说出的代价详细说出。
    “你这一生都将像你的父亲一般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此生都再难见到你的哥哥和受儿，甚至还会在一个无名之地悄无声息地死去，无人为你收尸，或者说，连你的死亡，都无人察觉……”
    帝乙顿住，声音变得沉重。
    “看在你年幼的份上，本王现在再给你一次思虑反悔的机会！”
    吕明芷没有犹豫，轻声地答道，“人族的兴与衰，匹夫尚且有责，明芷即得王上青睐……”
    吕明芷单膝缓缓地跪在地上，俏首微微垂下。
    这一跪，不再是民之礼，而是……
    君臣之礼！
    “臣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