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于拉身侧,神情有些呆滞的奈芙蒂斯,突然听到拉口中出声,赶紧跪下,将耳朵凑了过去。
“伊西斯……伊西斯……”
拉声音微弱,发音也扭曲,奈芙蒂斯一时竟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
“拉神,您怎么样?您需要什么?”奈芙蒂斯柔声问。
拉却只是呻吟呼唤着:“伊西斯……伊西斯……”
奈芙蒂斯不知道这是伊西斯隔空操控拉的嗓子,让拉出声。她以为拉是因为痛苦而说不清楚话。
耐心地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拉是在呼唤她的姐姐。
奈芙蒂斯立即出了大殿,叫来一对科胡武士,命令道:
“快去会场,叫伊西斯女神回来,拉神需要她!”
科胡武士领命离开。
很快跑到会场,将消息传达。
此时的会场已经陷入激烈的争吵之中。
托特的强硬让众神更加不满,索贝克也不再忍耐,带头指责,甚至说出要让托特交出法老代行权,自行请罪的话来。
狩猎女神涅伊忒劝了几句,鲁莽的索贝克竟然不听。他对托特不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托特之前,代拉行使法老权力的就是他的母亲涅伊忒。
涅伊忒是识大体的女神。虽然被托特顶替了位置,但那是拉神的决定,她并无不满。
离开赫里奥波里斯,回到自己的萨伊斯城居住,也主要是为了清静,为了避嫌。
但索贝克却觉得,是托特排挤了自己的母亲。
对此涅伊忒也没什么办法。她平时就劝过自己的儿子,不要记恨托特。可是儿子已经长大,现在也是上下埃及第一梯队强神了,不是什么都听她这个母亲的。
约束了他两天,已经到了极限。
涅伊忒并没有把拉神遇刺,众神理论上都有嫌疑,所以才坚持封锁会场这件事透露给索贝克。因为她知道,以自己儿子的性格,一旦知道拉神被暗算,肯定要闯进金宫去看个究竟,说不定还要把他认为是凶手的神亲手拿下。
正因为涅伊忒知道自己不是凶手,儿子也不可能是,所以更不能透露。清白的索贝克不会拿捏分寸,只会仗着自己的清白乱来。
如今她已经没法再压着儿子不让说话。顶多看着他,别让他动起手来。
索贝克出头,爱与美之神哈托尔自然不可能沉默,站出来针锋相对与索贝克争吵。
其他被伊西斯争取到的神,也纷纷对闹事的神展开指责。
会场一时大乱。众神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宛如雷霆,与赫里奥波里斯上空翻滚的闷雷应和,气氛更加紧张恐怖。渺小的科胡和凡人听了,都惊惶失措,恨不得逃离众神之乡,却又根本不敢。
伊西斯离开会场,回到拉身边时,众神的争吵即使在金宫中也能听到了。
“拉神怎么样?”伊西斯疾步走进大殿,假惺惺地问。
奈芙蒂斯摇摇头:“一直在微弱地呻吟。刚才突然呼唤你,却没有说要做什么。”
伊西斯跪在拉面前,装模作样叫了几声,拉自然是全无反应。
伊西斯摇摇头,忧心忡忡地看向殿外:
“那拉神身边还是由我来服侍吧。会场的秩序越来越难以维持了,奈芙蒂斯,你去帮哥哥吧!”
奈芙蒂斯沉默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大殿中只剩伊西斯和拉。负责守卫和侍奉的科胡早就被严令不许进入大殿,只能在宫中其他地方值守。
伊西斯葱指舞动,拉体内毒素稍减。
恢复知觉的拉艰难地睁开双眼。一片模糊不清中,他分辨出了伊西斯的身影。
然后耳朵听见声音。嘈杂,混乱,激烈……是争吵的声音。
“听到了?”伊西斯话语中带着冷笑,“那是众神的争吵。他们就要失去耐心了。”
拉无言。沉默以对。
“知道吗,距离上一次让你醒来,又过去了两天时间。就算你还能坚持,众神也要坚持不下去了。
“动乱马上就会发生。你再不出面,众神必将撕裂,一场神战在所难免。”
拉继续沉默。
“听出来了吗?那是索贝克的咆哮,他真野蛮。
“哦!哈托尔在反驳他了,你觉得有用吗?
“嗯,索普德特和赛勒凯特也吵得很凶呢。她们争夺下埃及的信仰,一直互不相让。
“还有米努和列涅努忒,他们都是丰收之神。——呵!未来只会有一个丰收之神,那就是奥西里斯!”
伊西斯不怀好意地陈述着众神的矛盾。
这些矛盾拉何尝不知。如果没有他的弹压,没有阿波普的威胁,众神早就打成一团了。
如今自己中毒,阿波普蛰伏,局面不能控制,一旦乱起来,那就是席卷上下埃及的神战!
到时候阿波普再突然苏醒的话,埃及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拉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
“听见了吗?这尖锐的声音,是托特。”伊西斯还在说着,“众神不满他很久了。他现在还能强硬,但很快就没有谁会听他的了。到时候,他这个法老权力的代行者,也就当到头了!”
“伊西斯,你……”拉艰难地开口。想要指责,却说不下去。
前面众神的矛盾,他还能沉默。到了托特这里,终于忍不住。
“伊西斯,你……真的要让埃及毁灭吗……”拉虚弱地说道。
“不,我要拯救埃及!但为了拯救,我可以不惜让它毁灭!”伊西斯声音突然凄厉,“所以你还不明白我的决心吗?!听听外面的争吵!想一想!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阿波普随时可能醒来!
“告诉我你的真名吧!不要再顽固下去。塞拉皮斯·普塔赫已经深入地底,他的从神丢失了与他的感应,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埃及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为所动地闭上了鹰眼。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神王!你拯救不了埃及!”伊西斯厉声道,“如果你不屈服,那么让埃及毁灭的是你!不是我!
“我绝不会回头!绝不会放弃!这是我的罪,更是你的过错!你再死硬下去,就跟你的曾孙女一起,看着你创造的世界撕裂吧!”
伊西斯情绪激烈地说着,手指钩起,如枯枝利爪,拉体内的毒素再次沸腾起来。
金宫中的阴谋,会场上的争吵……上下埃及因为阿波普的蛰伏,好不容易得到几天平静喘息时间,却似乎更加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倾覆。
而那真正能够颠覆埃及,包括希腊世界的神,终于来到了他死亡过程的后半段。
阴寒洪流进入“虚无”尼阿乌和尼阿乌特之后,奔向虚空的趋势似乎加快了,魔物的攻击也更加激烈!
巨人化的赛特卷起黄沙龙卷,跟他一般大小的赛赫美特周身环绕血雾,一刻不停地斩杀着扑来的魔物。
两位大神已经不能再轮换。魔物就像夏夜的蚊子般密集,扫灭一片,立马又扑上来一片。
之前的漫天眸光,现在一刻也不停歇。所有魔物不等生成完全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甚至没有完整的形体,只是一团团虚无的,烟雾状,恶灵般的存在,前赴后继,誓要撕碎塔纳托斯和赛特、赛赫美特。
塔纳托斯神力外放,如一轮黑色小太阳,漂浮在赛特和赛赫美特之间,跟随他们前行。有他们护卫,他还可以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尽量多地抽取一些阴寒洪流中的埃及死亡权柄残余。
但这样的情况终究无法维持。
又过了不知多久,赛赫美特野性的身躯轰然倒地,瞬间缩回原本大小,浑身鲜血淋漓,几乎不见一块完整的皮肤。
她的狮口中犬齿折断,不停咳血。母狮眼浑浊不清,艰难地望向塔纳托斯所在的方向。
恶灵般的魔物凶恶扑上。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抬了抬左手,似乎还想将它化为利爪,却再也不能,颓然跌落。
她耗尽了神力。
恶灵般的魔物瞬间将她淹没。
然而下一刻,一道黑光闪过,黑色小太阳宛如爆发了一次氦闪,无限宁静抹消一切的力量膨胀了一下,所触之处干干净净,魔物如轻烟遭遇狂风般,瞬间了无痕迹。
黑色小太阳膨胀又收缩,塞赫美特被吸入其中。
她还有最后一丝气息。从耗尽神力,到彻底死亡之间的,最后一口气。
这只是理论上还活着了。在阴寒洪流中,群魔环伺下,已不可能再恢复。
不过被阿波普吞噬,本来也是已经死了,只是死的过程延长而已。
塔纳托斯可以不管她,任她被魔物分食,渣血不剩。
也可以利用埃及神的特性,自己吞噬她,让她成为自己的一个“巴”,带着她一起走到终点,直面虚空。
塔纳托斯选择后者。
毕竟保护了自己一段时间,能带就带着。
现在的赛赫美特已经毫无反抗之力。自己吞噬她,她也不会挣扎。
黑色小太阳包裹着赛赫美特,飘向塔纳托斯。
体积越变越小,最后没入塔纳托斯腹中。
赛赫美特被吞噬。但要完全吸收,还需要一段时间。
现在的塔纳托斯根本不可能专心吸收赛赫美特。有那条件,不如多抽取埃及死亡权柄残余来凝炼种子。
所以,可能直到终点,也没法完全吸收吧。
塔纳托斯无所谓。挥出一镰,抹消了一片魔物。
再次飞到赛特肩上坐下,面向后方。
对赛特道:“你只管向前,后背交给我。”
赛特哈哈大笑。他身上已经多处挂彩,力量也有所不逮。没有了赛赫美特,凭他自己已经抵挡不住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的魔物。
但他战意不减,气势依然旺盛!
黄沙龙卷肆虐在他周围,弱小的魔物触之即被撕碎。有强大的魔物突破进来,就被他手中的暗金长枪或刺或扫,直接冲散。
而坐在他肩头的塔纳托斯,无需变身巨人,只是镰刀一挥,终焉之力爆发,就抹消一片魔物。
两神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向着终点且战且走。
塔纳托斯边战斗,边尽最后的努力,抽取一点残余,再抽取一点,争取让手中的埃及死亡权柄种子更加凝实完整。
就这样又过去一段时间,终于赛特的神力也耗尽,金刚般的身躯倒下,变回原本大小。
塔纳托斯如法炮制,黑色小太阳吸入,将赛特也吞噬。
两位濒死的神在他体内,无暇吸收。与其说吞噬,不如说是保护。
他们保护了他一路,他就保护他们最后一程。
身边再无同伴。只有魔物,无尽的魔物。
塔纳托斯镰刀也懒得挥。挥也挥不过来。直接终焉之力持续爆发,强横地维持在体外,形成一轮巨大的,不停爆闪的黑日。因为这爆闪几无间隔,所以黑日整体上反倒是平静的。只有接触它的人才知道它究竟有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黑日中心,塔纳托斯抓紧最后的时间抽取残余,左手黑烟小蛇已经长到一臂来长,盘绕整个左臂,蛇头探出在左肩。
蛇眼睁开,身上鳞片,头上尖刺,都已颇具实体。
黑日穿过眸光密布的魔物群,就像划过星空,抹消着阴寒洪流中的一切。所有魔物,不论大小强弱,只要接触黑日,立即蒸发,渣都不剩!
这样的神力耗费,必然不可能长久。处于这死去的洪流中,再怎么坚持,那最后的一刻也终会来临。
就在塔纳托斯逼出体内最后一缕神力,抹消了最后一批魔物时,终点到达了。
洪流的终点,死亡的终点,无法被辟开的虚空。
塔纳托斯就像被抛入太空的一只黑色蝴蝶,接触到了那所有存在的禁区。
这一刻,希腊的死神被埃及的魔神杀死了。
两个世界同时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