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顾盏瓷没有早早的入睡,周浔从外面回来时,看见主卧房的灯还亮着,他下意识的以为,顾盏瓷是在等他。
可进屋后,发现那个人手里拿着针线,不知道缝些什么,总之,缝的很认真。
她察觉到男人走过来时,心神一晃,手里拿着的针,不小心就扎到了肉里,手指头冒出一点血珠。
周浔看到她皱着眉头、手指流了血,他走到近前,关切的问,“被针扎了吗?我给你拿点药,涂一下吧。”
他挪过来一个绣凳,坐在顾盏瓷身旁,照着烛火,托起她的手指查看。
“还好,伤口不算深,不涂药了吧。”
这时,周浔的视线,注意到一旁的碎布上,眼前人像模像样缝着的、好像是一个布包??
“大晚上的,怎么还在做针线活?”
“缝的是包吗?怎么不让谭媪帮你?”
白日的后续,徐茂都告诉了周浔,他知道,徐茂已经圆了谎,说多错多,还不如不说,他此刻,没有提白日的半句话。
顾盏瓷的眼睫颤了颤,她下意识的不愿说真心话,也不愿再告诉眼前这个“鹤亭”,有关自己的任何计划。
“我天天除了练字,也没其他事可干,今天,我买了好多东西,整理完那些物品,闲下来了,就缝着玩儿嘛,缝个包,装宝贝。”
周浔没有意见,他只是伸出手,想要将顾盏瓷抱到怀里,他下意识这样做了,可怀里人浑身一僵,却开始剧烈挣扎。
刹那间,周浔敏感的察觉到,柳氏女对他起了防备!
“别动,我想抱抱你。”
“哎呀,我还要做针线活,你起开啦,快去洗漱吧,天色不早了,洗洗睡吧。”
周浔低下头,仔细端详顾盏瓷的表情,她好像并没有生气,也只是随口一说。
“好,我去洗漱。”
男人起身,心里琢磨着,一会儿睡觉总是要睡在一张床上,安抚的话,试探的话,待会儿再说,也不晚。
等他再回到卧房时,却发现,床上多了一床被子,这是要和他分出个楚河汉界,周浔的眉眼弯了弯,情不自禁就笑了。
柳氏女不会以为,两床被子分开睡,就能拉开和他的距离吧。
他上了床,原本安静的躺着。
等待了一会儿,身旁人迟迟没有动静,周浔便翻过身去,轻轻抚着顾盏瓷的后颈,声音有些模糊地说:
“你缝的包,不会是……”
“想要逃走吧?”
脖子就是她的命门,可她的后颈,就被男人握在手里,似乎只要她一句话答的不对,眼前人,就会像他的侄子一样,疯狂的杀了她。
顾盏瓷只觉头皮发麻,从前种种想要与这个人亲近的冲动,全部化为乌有,她现在感到恐惧不安。
可她不能慌,翻了身,抱住男人的身子,声音娇娇软软的说,“鹤亭,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个包就是装宝贝的,我买了那么多奢侈品,可不得好好装起来,况且,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逃走呢!”
周浔也只是试探的说了说而已。
看到柳氏女还是依赖他,周浔的心都软了,他紧紧揽住顾盏瓷,忽然说道,“觉得委屈吗?”
顾盏瓷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从何而来?
“你是说白日里,你侄子的事?”
就听到周浔娓娓道来:“他今年十四岁,为人莽撞了些,但心眼儿不算特别坏,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教训他,绝不会让他,再到你面前胡来。”
周浔的手,轻轻摩挲着顾盏瓷的肩头,仿佛在给予她安慰,顾盏瓷有些茫然了,那个少年白日里,如此羞辱这个男人,也不见他有半点反应,大晚上的,又何必说这些话。
顾盏瓷并没有当一回事,她敷衍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肯定会帮我出气,鹤亭,你对我最好了。”
随后,她假装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滚到了床榻里侧,离开周浔的怀抱。
昏暗的床帐里,周浔望着顾盏瓷的背影,渐渐出神……
白日里,他没有当即训斥周京墨,是因为他也在怀疑自己,他的发心,以及他的行为举止,还足够坚定吗?
尽管好几个夜晚里,他无数次的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对柳氏女毫无私情,只是为了建州铁矿而已。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今晚看到柳氏女,在用针线缝制包袱,那个包,可以装很多东西,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征兆,他心里有一刹的慌乱,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柳氏女离开。
这种害怕,是因为害怕会失去建州铁矿的线索吗?
还是掺杂了其他别的情绪?
周浔的心中,万千思绪,复杂难言。
*
翌日傍晚,京城的定国公府,笼罩在夕阳西下的万丈霞光中。
周京墨在这祠堂里,整整跪了一个白天,二叔身边的亲卫徐茂,就在门口守着,一旦他有懈怠或者懒散,徐茂便会督促他。
周京墨满脸写着倔强,可膝盖实在疼痛,他只要一揉腿,就疼的龇牙咧嘴,他刚想起身,稍微偷懒,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随后,便是徐茂的答话,他知道,是他的二叔在门外。
周京墨立刻恢复了姿势,再次跪的腰背挺直,而周浔推门进来,径直走到祠堂上方的高椅坐下。
周浔没有率先说话,周京墨也傲气的不肯出声。
叔侄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周浔手里拿着帕子,不急不徐地缓缓擦过一个个牌位。
昔日的那些祖宗牌位,通通被柳氏女砸碎了,周浔便让工匠重新定制了一批牌位。
如今,周浔手里拿的牌位,是崭新崭新的紫檀木牌位。
当拿到周源的牌位时,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周源”两个字。
“二叔,你手上拿着我父亲的牌位,你对得起我父亲吗?”
“他是为了救你而死,你怎能不替他报仇?害死他的柳家人,就应该通通杀干净,那个柳氏女就该去死,你不应该让我罚跪的,我没有错!”
周浔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的问:“军中有军纪,练兵的将士不可擅自离开,你是从卫所偷跑出来的?”
周京墨不怕周浔发脾气骂他,就怕周浔不阴不阳、一脸淡定的质问,这代表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心中一凛。
顿时想起,上一次被二叔训斥,是在京郊大牢门前,二叔告诉他,让他紧着他的皮!
心脏开始砰砰砰的乱跳,彷徨惊慌的情绪涌上心头,周京墨这时,终于有些后悔,后悔他昏了头。
刚刚就应该立刻给二叔道歉的,他在二叔面前装什么坚强!
“秦副将告诉我,你在关西卫四肢不勤、懒懒散散、庸庸碌碌,这一次,你是私自离开卫所。”
周浔放下手里的牌位,将那块镌刻着“周源”名字的牌位,放到原来的位置,端正摆放。
“谁撺掇你私自跑出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