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云泱身后传来一道微弱、嘶哑的闷哼声。
原来,她撞上的“硬邦邦物体”,是一名躺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脏污破烂的衣衫上满是红到发黑的血渍。
“滚!”少年冷冷扫了婆子一眼。
“你——”婆子正要破口大骂,却生生地咽了回去。
少年的神情过于狠戾,眼神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意。
这样的眼神,她只有在背着数条人命的巡街死囚身上见到过。
她思忖这小畜生只怕不好惹,于是住了脚,身子也往后让了让。
另一边,云泱背对着少年,压根看不到少年的眼神和表情。
但她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少年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自己刚刚撞到他,估计挺痛苦的。
不然,他应该早就把她推开了才是。
但是吧……
云泱又是最盼着他能活下来的人。
毕竟在婆子和壮汉面前,这少年面不改色,只用一个“滚”字,就震慑住了对面。
是个狠人,千万要撑住!
“够了!”
牛车里的老妇人掀起帘子探出头来。她抛出来个油纸包,正好掉在云泱脚边。
“天若黑了,这路便要‘断’了。”老妇人颇具深意地说道:
“王婆你再磨蹭,索性就留在这吧!”
“掌事嬷嬷息怒!”婆子面露惊恐,转头朝两个壮汉吆喝:“还不动手?耽误嬷嬷的大事,都别想活了!”
云梅知道自己不得不走,哭着朝牛车行了个大礼:
“嬷嬷,行行好吧”
“让奴婢同妹妹再说几句话!”
车里没出声,只伸出手轻挥了一下。
云梅磕了好几个头嘴里说着“谢谢”,又跌跌撞撞爬到云泱面前:
“阿泱!”
“等阿姐过上好日子,阿姐我……我必回来接你!”
话音未落,云泱发现自己手里多了点东西。
她低头一看,是那个油纸包。
四块手掌大小、硬如石子的饼子被完好的包在里面。
云泱盯着饼子,心情复杂。
久旱大灾,十死八九。
不少女子只要有人给口吃的,就会毫不犹豫将自己卖掉。
这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可是
云梅卖身的目的和她们不一样。
她是为了让“妹妹”活命。
可她却不知道……她真正的妹妹,早就在看到爹娘尸首的那一刻,没了……
“姐,你听我的,你别去……”云泱心里难受,正想说点什么,被姐姐捂住了嘴。
“藏好,别让人发现了。”姐姐流着泪,小声叮嘱道。
“轻易不要拿出来。”
“哪怕饿极了也要忍住,等四下无人再掰一点点掺在树根里一起吃。”
“省着点吃,可多吃几顿。”
“姐姐的话,阿泱可都记住了?”
云泱这小身板虚弱不堪,又被捂住嘴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呜紧紧拽着姐姐的衣袖。
别去。
我好歹是个在国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我宁可饿死,也不愿让一个十多岁的小姐姐卖身,去伺候什么糟老头子。
别去!!真的!
不就几块饼子吗,我不要!!
只要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活下去的。
一定!
云泱想把饼子扔回去,但云梅死死地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然后把那包饼子塞进了她随身的囊袋里,系得紧紧的。
婆子很快把姐姐拖走了,壮汉将牛车牵了过来,用粗麻绳把姐姐捆在了车板上。
坐在车上的老妇人,又看了云泱一眼。
实际上,她在城郊徘徊许久,早就盯上这对姐妹。
尤其是这小小的女娃娃,虽未长开,但却是难得一见的好骨相。
尤其是那双眼睛,实在是令人惊艳。
哪怕快死了,却依然如繁星丽天,芒寒而色正。
这女娃娃若是能平安长大,将来必定是个风华惊天的人物。
可惜了。
她啊……实在是太小、太瘦,怕是多少银钱都未必养得活。
真是可惜了啊……
老妇人收回目光,放下了帘子。
牛车很快跑了起来,扬起一阵尘土。
云泱扑倒在地上,吃了一嘴巴砂砾,却还保持着伸手挽留的姿势。
因为长期挨饿,明明已经十一岁了,却瘦瘦小小,看上去至多八岁。
她拖着小胳膊小腿儿慢吞吞地往姐姐的方向爬行着,干裂的泥土夹杂着碎石子把她细嫩的小手扎出了一个个血洞。
云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她的耳畔还回响着姐姐最后的叮嘱:
“阿泱阿泱”
“你一定要活下去。”
“等姐姐来接你过好日子。”
好日子?
这灾荒年代,处处疮痍。
哪里还有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