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升拎起沈清看了眼,见小丫头面色难看,不由蹙了下眉。
被强行拎着一条胳膊的沈清也蹙了下眉,抬眼只看见一片刺目的红,再往上则是一张严肃的俊脸,不由咧嘴一笑:“大舅。”
京城周边大小码头有数十座之多,但来前大哥跟她说好了停靠的码头,又算好了到京的大致日子,王升能在这里等着他们沈清也不奇怪。
陆佩华看向对面,不由一怔。
来人身形修长,一身绯色圆领官袍,腰佩犀角带,脚踏黑靴,许是刚摘了乌纱帽,发上只束了方网巾,其肤色白皙,长眉若柳,目似朗星,一抹特意蓄的髯须修剪得极为工整。
好一位美男子!
后头的沈策也发现了王升,忙跟陆观招呼一声,跑上前来,惊喜道:“大舅!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嗯,阿进近日军务繁忙,我便来了。”王升回了声。
这时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男人,满头是汗地赶到王升身后,气喘吁吁道:“王大人,还是您眼尖。”
男人看起来四十余岁,生得倒是仪表堂堂。
陆观和董氏这会也走了过来,那男人见到陆家人顿时面露喜色,忙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作揖行礼:“姨丈,姨母,陆表妹。”
陆佩华冲男人回了一礼,陆观则问:“纪贤,你母亲可还安好?”
董氏也问:“我大姐身体如何?”
秦纪贤恭敬回道:“劳姨丈、姨母挂念,母亲一切安好。”
旋即他又抬脸笑笑:“只是近日母亲总盼着姨母、姨丈和表妹上京呢。”
董氏不由失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沈清闻言便知此人是谁了。
董老夫人本家在浙江绍兴府,其有位长姐,年约七十,夫家是浙江杭州府的,姓秦,陆佩华也提过她大姨母命苦,她大姨丈不至中年便过逝了,后来整个秦家都是她大姨母操持,她大姨母还没有亲生儿女,倒是她大姨丈留了个庶子,便是这秦纪贤。
好在这秦纪贤也争气,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只是官途不太顺畅,为官十七八载,任过六年知县,后来一直在六品通判位置上打转悠。
主要秦家祖上是经商的,也就秦纪贤的父亲当过官,董家早些年又不受重用,朝中无能提携之人,这才没有升迁的途径。
沈清又打量了眼其官服,见其官补上绣了白鹇,腰间佩着银钑花束带,这该是升了五品官了。
一旁王升扫了眼陆家人,拱拱手:“陆老先生,董老夫人,陆娘子。”
董氏与陆佩华冲其回了一礼。
陆观上下打量王升一番,赞赏笑笑:“王大人果真人中龙凤,国器也。”
“老先生谬赞。”王升轻笑,他观陆观的脸色也不太好,又说:“今儿天气炎热,咱先入京再叙?”
“哎,好。”陆观也没客气,他这把老骨头确实快撑不住了。
王升知道沈清等人的行李多,把自个家的四辆马车,及沈进上京后新买的四辆马车,一道让人赶来了,秦纪贤许是财大气粗,直接调来了六辆马车,足够拉完几人的行李。
王升和秦纪贤也没少带随从下人,都不用雇人帮忙,一行人很快把行李装完了。
王升许久没见外甥,自然同沈清、沈策坐了一辆马车,陆家人也坐了一辆马车,其他车里都装了行李,秦纪贤不好同表妹同坐一车,只好单独骑马了。
沈清坐的马车车厢很宽大,由三匹马拉着。
如今已将至小暑,可车厢里因摆了盆冰,并不闷热。
王升打开车内的一个箱柜,一股凉气扑面袭来。
沈策探头去看,只见箱子里头是铜质的,下层铺满了冰,上头摆了两碗冷饮及一碟冰镇水果。
“哇,大舅,夏日哪搞来的冰?”
“当年太祖定都应天,在京中修了多处冰窖,冬月藏冰,以供夏用,京中各衙暑伏日例有赐冰,王公大臣立夏日便开始发冰票了,这冰是领来的,今日天热,我来前特意备了两箱冰和凉饮,你老师那车里也有。”
王升边解释,边取出两碗冰酪摆在车内小桌上,又取出一碟冰镇葡萄和荔枝果肉,“两刻钟便能到家,家中备了饭菜,先吃些解暑。”
“嗯。”沈策连连点头,旋即擦了把额上的细汗。
这京城夏季确实比太原热多了。
冰酪便是果汁、牛奶及冰块调制的凉饮,入口冰爽香甜,沈清和沈策各吃了碗,顿时觉得舒畅多了。
沈清也就下地时晕了会儿,这会儿又好了。
沈策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吃完冷饮便撩着车窗帘看外头。
沈清特意问陆观讨过一张京城的舆图,早已熟悉京中地形。
当今京都名应天府,共有四重城墙,第一重是宫城墙,第二重是皇城墙,第三重是京城墙,第四重是外郭城墙。
外郭城圈地极广,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有部分官员居住外郭,京城内除了皇城宫城外,还有大片地方被军营、衙署、国子监、府学、贡院、工局等诸多部门占据,居民多是王公勋贵、官员及各军、各衙、各局的工作人员。
应天府城西临着长江流域,故而外郭城西有片地界未围城墙,京城有条极长的护城河,与长江交汇,船舶能直接驶入外郭城内,停在朝廷所设的水关周边码头。
京城共有十三道城门和两处水关,沈清特意选择离大哥住宅近的码头下船,她略略估算了下,再走四五里路便能到地方。
车队很快便到了京城三山门。
京城不同其他地方,入城盘查极为严格,且因直接受皇权控制,税收繁杂,比如应天各个码头都有征税机构,专门收取船舶税,入城也需交过税,但这些税种仅针对普通百姓及货商,官员随行银器行李,是免税的。
入城的行人极多,但守门官兵一见王升的车架便跑了过来,就连马车都未盘查,只按常例看了路引以做登记,便让他们率先通行了。
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沈策惊奇看了会儿,不由感叹:“大舅,京中好生热闹繁华!”
外郭虽人也极多,热闹非凡,可气派的建筑难见,京内却随处可见高堂广厦,玉宇琼楼,如此繁华之地,是沈策从未见识过的。
外头骑马的秦纪贤感到好笑,冲车内道:“王大人,不若让沈侄儿沈侄女多去我家坐坐,也好让我家几个孩子带他们在京中好好逛逛。”
秦纪贤已经听说过沈策是他姨丈收的入室弟子,但如今他已与王升定了儿女亲事,将他的嫡长女许给了王升的二子,这沈家兄妹自然成他晚辈了。
车内王升神情淡淡,回了句态度不明的话:“多谢秦大人美意,俩孩子舟车劳顿,近日家中事务也多,往后总免不了走动。”
秦纪贤闻言也不敢再多话,笑着应了声:“哎,是。”
要知道他能跟王家结上亲,可全是看在他母亲的面上。
如今阁部就三位阁臣,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就连他们部堂大人也得听从王升的。
何况王升虽不是首辅,可陈阁老如今颇有想隐退的心思,内阁政事隐以王升的意思为准,谁让皇帝就听王升的呢。
王升的长子可是跟陈阁老的孙女定了亲,若非当今圣上又重用了陆家和董家人,王升哪能把他这个五品小官放在眼里。
城内不可策马,车夫牵着马慢慢赶路,也只用两刻钟便到了地方。
一行人来到一条静谧的街道,因为这条数百米长的街,全然被两座大宅占据了。
车队停在街道西边宅子的大门前。
沈清和沈策下了马车,便看到面三间五架的朱漆大门,中门上方匾额题着‘忠毅伯第’四字。
王升已派人提前来报了信,这会儿宅第的中门是大开着的,不仅一行仆人立在宅前,就连王理、王琅和王琼也在人群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