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无声告白
作者:心脏强大   东风2024最新章节     
    祁应刚刚应付完百里寅和阿莫斯派来看望温格的代表,只一回头的时间,温格就擅自下了床,甚至还在半开的窗户边吹冷风。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那么单薄一片,哪里受的起冬天的冷风?祁应赶忙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大衣披到他身上。
    “我没事,只是多睡了一会儿,又没受伤。”温格指了指桌上的水杯,祁应试好水温给他递到嘴边。
    “但这样子在冰天雪地里总归容易生病,您现在才更应该照顾好自己。”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祁应也以为温格这次是必死无疑了,可事与愿违,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祸害遗千年”吧,他居然从那场大火里逃了出来,还平安无事。倒是那位靳小姐……祁应在内心叹了叹口气。
    “对了,沈铎呢?他怎么样。”祁应问。
    “沈铎在另外的病房休养,现在并无大碍。只是,他的左眼……”
    温格记得那天晚上沈铎冲进火海带他走的时候,被炸裂的玻璃碎片划到了脸,血流了不少,即使现在他也记得手心里暖暖的感觉。
    “他的左眼估计是治不好了,现在还有点不适应。”祁应说。
    “告诉我结果。”
    “……瞎了。”
    祁应本以为他会说沈铎再没有利用价值了之类的这种话,毕竟他当初看上沈铎的也就是那双敏锐的眼睛。沈铎也是,这一步走得这么凶险,但祁应也知道这事不能完全怪他。祁应见温格点着头说:“我还是去看看他吧,毕竟失去一只眼睛,可不是什么小事。”
    应温格的要求,祁应扶着他先去洗漱。
    “等沈铎伤好了,为他专门做个仪式吧,顺便把结拜酒喝了,都已经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名分再不给就说不过去了。”温格对着镜子里的祁应微微一笑,祁应第一次觉得温格是这么平和的人,是镜子让他产生错觉了吗?
    沈铎的一边脸包着纱布,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看起来更加孤僻了,他用沉默接受着温格的感谢和赞美,却又好像完全置身事外,好像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可这些祁应都会隐藏在心里。他只是在担心,还没有到怀疑的地步,这么多年他在温格身边如履薄冰,他不能允许自己踏错一步。
    “我可以专门邀请一个人吗?”他听见沈铎向温格请示。温格丝毫拍了拍沈铎的胳膊,表示出一副大方随意的样子。他听见温格说:“你想叫谁都可以,只要是你提出来的,我都可以满足。”
    沈铎不假思索地说:“我要见泽费罗斯。”
    温格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甚至直接承诺一定会让他的好弟弟过来喝酒。
    可祁应看着他们两个人只觉得不寒而栗,咬紧的牙关就没有放开来过。
    人为了一己私利到底能可怕到什么地步呢?
    对于沈铎,他也很难用什么词汇或者句子描述他给他的感觉,如果非要他用一个词来总结的话,那就是——失调,或者用个通俗点的词汇来说,就是——拧巴。他的信仰和荣誉很难让他在这片泥沼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露出笑容,可他又不得不依靠憧憬未来度过那些暗无天日的阴郁日子。他欠缺的善良不足以让他做个完全的好人,心底里滋生的邪恶却也没有允许他堕落到最低端。
    做这种事情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祁应是懂的,但是他感觉沈铎身上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是和他不一样的。沈铎摇摆不定,就像是大风里的风筝线,一直都在苦苦挣扎着。
    点滴瓶里的药一滴滴掉落在水平面上泛起小小的一圈状波纹,祁应陪着沈铎的时候经常盯着它们看,直到那些透明的药水变成酒壶里的烈酒,被沈铎端着倒进他的酒杯里。
    今天才算是沈铎正式加入温家的日子。
    沈铎的左眼还被纱布保护着,给他这张平时就不爱嬉笑的脸增加了几分杀伐的严肃。但是现在有谁敢笑话他像个独眼龙呢?谁都知道是他冲进火海里救了卡佩家的继承人之一温格。快看看他今天身上的这身打扮吧!虽然说是为他办的结拜酒席,可这浑身的气派甚至要亚过主人温先生一头了,更别提其他人了。但他也足够谦逊,来者无论是谁,什么品级他都要一一鞠躬表示感谢,以至于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当是寻常宴席喝酒吃肉罢了。
    泽费罗斯来的并不算迟,且是一个精打细算的时间。正午的钟声刚刚敲完,主席上的温格就见门口进来一道白色的人影,沈铎抬头的时候,那些觥筹交错喧闹嬉笑的声音一下子都按下了暂停键,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位姗姗来迟的贵客。
    泽费罗斯身着一套奶白色的缎面西服,长身鹤立,在这乌压压一片黑色的男人里很难不显得特立独行。
    “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哪家婚礼上的新郎官呢!”有人不怀好意地打趣道,随即引起一大片人的哄笑。
    眼见着他身后跟着的文钧马上就要发作了,温格拍了拍手,众人立马安静下来,不久又开始窃窃私语,恢复了刚刚酒席的模样。他先沈铎一步迎接上去,带他来到主席旁边的空着的位置,安排与沈铎并排坐着。
    泽费罗斯看见沈铎眼睛上的纱布愣了几秒,沈铎敬给他的酒杯被他微微侧身错过装作没有看见。这短暂的不自然却被温格都看在眼里。
    “你我本是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呢?”温格站到泽费罗斯和沈铎中间的位置,沈铎依旧双手举着酒杯,似乎只要对方不接他就一辈子都这么端着似的。
    泽费罗斯爽快地笑了几声,扶着桌子坐在席位上。
    “二哥与我自然无妨,只是今天这位才是主角,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客人罢了,哪里受的起这样的待遇呢?”说完他又对着沈铎说,“好小子,如今见温先生待你如此,胜过我当年百倍,不是吗?真是让我汗颜,以后我可怎么抬得起头么。”
    “当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那时候你们缘分浅薄,还没来得及喝这结拜酒,着实可惜……”温格说着看了沈铎一眼,“可这今时不同往日了,连黄河都会改道,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我可真是要好好感谢你,把沈铎调教地这么出类拔萃,忠心耿耿。今天这样大摆筵席,专门邀请你来参加,也是想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定会视他亲如兄弟,情同手足。”
    温格说完退开几步,把空间留给沈铎和泽费罗斯,他们两个人叙叙旧可能会更有意思。
    “他确实是条好狗,怎么戏弄他都不会咬主人。只是如今是条独眼的丧家之犬,以后只怕是个拖累。”
    “怎么会呢?我收留沈铎也过数十天,他就敢于挺身而出救我于水火,想必当年他跟着你的时候,也没少为你挨刀受伤,就像文钧一样。”温格对文钧点点头,忽略对方不满的眼神。
    “是吧……”泽费罗斯看着单膝跪地任然举着酒杯的沈铎,“你还记得吗?沈铎。”
    沈铎开口了,但泽费罗斯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从低处望着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终身难忘。”
    泽费罗斯下意识垂下眼皮,嘴唇抿在一起。
    你到底是真的在演,还是演的太真?
    沈铎感觉手指一凉,他抬起头,看见泽费罗斯接过他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水的光亮和他眼中的光泽一同收进透明小巧的酒杯之中,沈铎听见一阵脆响,那些光化作无数玻璃碎渣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叫骂声很快响起。
    “告辞。”
    破碎的酒杯再难复原,饮下的苦酒再难吐出。
    啊,这样决裂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哥哥与弟弟,父亲与孩子。
    如果没有血脉和爱,就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吧。
    岳冉睁开被泪水濡湿的眼睛,却好像还没有睁开眼一样,他的一切触感离他而去,就像做梦一样。他的头发被汗水黏在头顶和脸颊上,四肢好像已经离开了他的躯体一样,他的心跳很快,甚至还在无意识地颤抖。
    他的作息很乱,离开那个男人的日子他就在冷风里没吃过一顿热饭,现在是完全病倒了,严重到他几乎要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地步。
    或许他现在还在做梦,因为他又看到了阿莫斯。
    岳冉对自己的大脑下达抬手的指令,但是他的身体毫无反应。
    果然,他就是在做梦,像之前他睡着时一样,会见到阿莫斯。
    “你生病了。”阿莫斯说。这次他穿了一套军绿色的风衣,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有点像岳冉想象中他在那个有大马士革玫瑰盛开的地方的打扮。
    岳冉没有张嘴,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做梦才有的奇迹吧。他这样想。阿莫斯是不会来找他的,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又梦到你了,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阿莫斯坐在一边的座椅上。你看,这椅子以前不在这里的,他确实是在做梦,这回可不能在梦里出丑了,因为之前,就算是在梦里,那个阿莫斯也没有选择为他留下或者解释什么,他只能在梦里对着他大哭大闹,醒来的时候太痛苦了,他简直想把自己的脑袋打掉。所以这回,他不要奢求别的东西了,他也是个体面的人。
    “你梦到过我很多次?”阿莫斯的表情有些意外,但随即他就立马问,“如果这么在乎,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回的梦两个人都很平静,岳冉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说:“永远都是我先去找你吗?我知道我又做梦了,但这次我不会去找你的,而我又知道,你不会来找我的。我们结束了……”
    阿莫斯看见他的嘴唇跟着滚烫的身体一起颤抖着,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个问句。
    “你很在意这些?”
    “虽然泽费罗斯都告诉我了,但……我永远讨厌你对我隐瞒。”
    我连你过往混蛋的一切都能接受,而你如今却对我隐瞒那种无足轻重的事情?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阿莫斯站起来走的床边,从怀里掏出手绢帮他把汗擦干净后,却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岳冉的脸颊隔着手绢磨蹭着他的手,他的呼吸异常炽热,可这是在梦里,阿莫斯也无计可施。
    “你受够我了,就离开我吧。不用再想我,这会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混蛋!是你受够我才找这种理由的!”梦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岳冉只是这样想了,就看见自己的手拍开他的手,把手绢和一个巴掌扔在对方的脸上,这哪里像个病人么。
    岳冉看着那张脸,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打烂了!反正这是在梦里!他好想对着他大喊大叫,但是梦里事情做不到的,他只能抓着对方的领子,用意念大声质问他。
    “你从来都只是玩玩我吧?你这种人根本不会爱人!现在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你的正人君子不就是在表面的吗……”
    质问指责的话语还有很多,他的抱怨,他的愤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口无遮拦地射出沾了毒液的弓箭,似乎不把阿莫斯扎的千疮百孔他就誓不罢休一样。反正这是梦,阿莫斯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来找他的。
    “要打仗了,岳冉。”阿莫斯平静地回复他的所有指责。
    “你,你胡说八道……怎么可能?现在……现在……你什么意思?在哪儿?”岳冉方寸大乱。
    “就在营港,春天的时候。”阿莫斯坦然地宣布。
    岳冉的手还攥着他的衣领,身上还是有一股墨香味,只是混上了一些金属和硝烟的烟熏味。
    “我会死。”
    阿莫斯的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看这充满年轻的脸颊,即使上面布满了疾病的烟云却依旧年轻生机满满,他是这么年轻的人,他会好起来的,只要他远离这一,远离他这种人。
    “到底……要发生什么……是泽费罗斯……”
    阿莫斯点点头。
    “卡佩先生的状况很难撑过这个冬天,这是你知道的。今天,温格借着给沈铎办结拜酒席的机会彻底和泽费罗斯决裂了。”
    “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岳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沈铎叛变甚至投靠温格的事情,只是还没来得及他细想,外面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阿莫斯只是点点头,默认了他心里的答案。。
    “可这只是他们的事情。”岳冉不解。
    “剩下的是我的私事。我在多塔卡兰万的仇人已经找到了我,她已经发誓要取我的性命,而她现在正在为温格工作,我的工作是负责维持这场争夺战的公平,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阿莫斯,他总是习惯用这种普通的语气来说一些可怕的话题,以前岳冉就调侃过他是那种宣布临终遗言都要先发表感言的人。可岳冉从没想过哪一天阿莫斯会突然消失,死在无人知晓的小巷子里,他根本无法想象。他想过三十年之后人类共同面临的生老病死的挑战,但他总觉得那是遥远的未来,他现在还年轻,阿莫斯也也是,三十年之后阿莫斯老了,他也老了不是吗?可现在,你要他怎么去面对这个说自己即将死掉的阿莫斯呢?
    “你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些告诉我?”岳冉似乎听到自己的灵魂在说话,他难受地要命,哪有思考的力气分辨现在是真的还是假的,即使又一次对这个假的阿莫斯入戏太深,又怎么样呢?他就是他在乎他了。
    “你说啊,阿莫斯。”
    反正这都是假的,岳冉在做梦,岳冉是假的,阿莫斯也是假的。等睡觉的人梦醒之后,什么都忘记了。
    “你在梦里都这么不诚实吗?阿莫斯”
    “阿莫斯,你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梦。”
    “我太害怕了,岳冉。”
    再一次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失去家人的味道……他太害怕了,如果悲剧重演,那上帝的品味一定差极了,甚至他才是个恶魔。
    他的手指被岳冉异常升温的脸颊灼热,他忍不住紧紧抱住面前这个年轻的爱人,就像他的爱人说的那样,这只是一场梦,他可以完完全全地向他的爱人,他的后盾坦诚。
    别怪他在梦里才敢承认自己的爱和恐惧,那是血淋淋的教训挽回不了的现实教训,他曾分出自己的一半灵魂追随已经失去的爱人,现在也要用另一半灵魂来保护他脆弱的爱人,他要坚强,他必须坚强,他不能害怕,他必须面对恐惧。他的爱人那么年轻,又那么无知,难道就应该为他的仇恨买单吗?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玩弄你……你不知道,你才是我阴暗日子里的唯一太阳。”
    那句话太肉麻了,他已经不能像二十年前那样说出口了,但是在梦里……
    求求,别怨他,也别怪他……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