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菲站在高高的楼顶，天阴沉沉的，仿佛一伸手就能把那块黑罩一样的乌云拉下来。
    风吹动着她的长发，白色连衣裙的大裙摆掀起又落下。
    肖菲一动不动地站着，俯瞰着楼下。底下是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还有犹如蚂蚁一般移动的人群。
    她的表情是宁静的，就像暴风雨之后出奇的平静。她张开双臂，仰头看天空。
    闭上眼睛，往昔又如潮水般奔涌而至。
    她花了十年，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兜兜转转却又陷入山穷山尽。
    十年前的楼顶没有这么高，她还能看到楼底下拼命朝她挥手喊话的爸爸。
    那时候的她一半犹豫，一半惊恐，但是始终没有下最后的决心。直到救援人员把她拉下去，她脑海里还是充满着对生的渴望。
    十年后，她站在了更高的楼顶，心里却非常坦然。人的一生，原本就是向死而生。生命的终点，也是灵魂的另一次涅盘。
    她现在了无牵挂，也许这是最好的奔赴，如同飞鸟冲向蓝天。她抱紧自己的双臂，爸爸好像在召唤她，那呼呼的风声是他派遣的使者。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挂断。
    再响，再挂断。
    她索性把手机往平台上扔去。
    手机掉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铃声还在继续，手机被震动得像一个陀螺一样，原地打着转。
    “准备好了吗？往前走几步，我就可以飞起来了。”
    那层层叠叠的黑云后面，有金线一样的阳光射了过来，把她清秀的脸庞勾勒出来。
    眼前的世界随着晃晃悠悠的脚步在摇摆，摇摆，接踵而至的是眩晕感。
    “肖菲！！”
    话音未落，朱槿像旋风一样冲向她，紧紧地把她抱住。
    肖菲没有反抗，只是对着朱槿微笑。
    “护士长，你怎么来了？”
    “还好我来了，要不你就要掉下去了！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你还会犯糊涂吗！”
    “我不糊涂，我现在才清醒。”
    朱槿紧紧搂住肖菲，生怕一松手，她真的像小鸟一样飞走。
    “肖菲，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有我在，知不知道？”
    肖菲扑到朱槿的怀里，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停地说：“护士长，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是我的依靠。”
    “那我们马上走，不管什么事，以后再说。”
    朱槿紧紧地拉着肖菲的手奔跑，穿过平台，回到楼道里，快速地按动电梯按钮，用力把她拉了进去。
    电梯微微颤了一下，开始往下降。朱槿轻吁一口气，看向肖菲。肖菲两眼茫然，盯着电梯间里不停闪动的屏幕画面。
    一片静默。
    朱槿清清嗓子，打破沉默说：“有人要见你，十万火急！”
    肖菲疑惑地看向朱槿，电梯停住了。
    朱槿不容置疑地命令说：“跟我走！”
    楼前停着一辆车，朱槿二话没说，打开车门，把肖菲推进去，自己坐在旁边。这一系列动作简直就是一气呵成的。
    早在医院担任紧急救援的时候，朱槿就练就了这样的本领，肖菲完全被她掌控住了。
    坐在司机座位的人回过头，问：“护士长，走？”
    “好，走！”
    肖菲一看，竟然是悟空。她生气地对朱槿说：“护士长，我不坐这车，这个人开的车我坚决不坐！”
    没等朱槿回话，肖菲不顾已经发动的汽车，用力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朱槿失声尖叫着，也跟着跳了下去。
    肖菲气呼呼地疾步走在人行道上，朱槿小跑着跟上。悟空摇下车窗，也沿着路边开。
    肖菲忿忿地说：“护士长，我不想看到这个人，让他消失！快点消失！”
    朱槿赶紧朝悟空挥手，让他离开。
    悟空大声地问：“那你们怎么去？”
    朱槿喊道：“你走你的，别管我们了！”
    悟空关了车窗，油门一轰，汽车飞快地开走了。
    朱槿又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拉着肖菲上了车。肖菲这才安静下来，依然靠在朱槿的肩膀上。
    “你要带我上哪儿去，护士长？”
    “火车站！”
    肖菲大吃一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让她意料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朱槿和肖菲在列车开动的最后一刻，跳上了火车。
    肖菲仍然处在懵懂之中：“我们这是要上哪儿？”
    朱槿不回答，她给肖菲在餐车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然后又像一阵风一样跑走。她穿过拥挤的过道去找列车员补票，又逆行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回来。
    肖菲的眼睛一直跟着朱槿的身影在移动，又见她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打电话。
    肖菲意识到一定有事情发生，刚才她站在楼顶上还想振翅欲飞，这会儿，她的理智重新回来了。
    肖菲靠在椅背上，摸摸胸口，心跳正常。生与死，总在一念之间。既然终究要死，为什么不好好地活？
    列车轰轰向前，车窗外的风景快速地闪过，眼前是一片绿色的田野。
    朱槿终于回来了，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深沉。
    “肖菲，文轩...哦不，是你阿姨，她快不行了。”
    肖菲坐直了身子，她当然知道朱槿口里的“阿姨”是谁。她和肖菲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们之间却有扯不断的感情。
    在肖菲的心情一次次跌落低谷的时候，阿姨始终默默陪伴着她。
    也是阿姨，把一只可爱的哆哆猫带进了她的生活，让她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始料不及的是，这只猫引发了一连串离奇、荒诞的事情，让她的生活再次掀起波澜。以至于她一直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忘了关心阿姨的近况。
    肖菲不安地问：“阿姨，她怎么了？”
    朱槿从包里拿出肖菲刚才摔掉的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了，上面有着一道道放射状的裂痕，可是依然能亮，按键也正常。
    肖菲快速地翻看着，不仅有很多未接来电，还有不少信息。她紧张地读着那一条条险些错过的信息，终于知道朱槿的用意。
    列车向阿姨的家乡飞驰着。那儿正在经历着生死时速的争夺，生命的火光已经在一点点微弱，黯淡。
    肖菲的心一阵绞痛，尽管阿姨一直说，她不配有肖菲这么好的女儿，但又把肖菲缺失的母爱补偿给了她。虽然阿姨是那个人的妈妈，可是她也早已经成了肖菲的妈妈。
    “护士长，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我只顾自己，没有好好关心阿姨。她究竟得了什么病？护士长，我们要救救她！我们一定能救她！”
    朱槿点点头，说：“肖菲，你不想知道他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想他？我从来不想。”
    “真的？”
    “我为什么要想他！是他先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他毫无人性，他就是一个十足的混蛋！他是冷血动物！他甚至连他妈妈都不联系！十年了，我为什么要用十年前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肖菲，别激动。”
    “我没有激动，我真的已经忘了，彻底忘了。”
    “如果你真的忘了，就不会把自己过得这么苦，肖菲，你还是没有放下，对不对？”
    肖菲一下子变得焦躁起来，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护士长一向很体恤人心，可这次偏偏要在她心口撒盐。那个伤口已经结上了陈年伤疤，每撕开一次就比前一次更痛苦。
    朱槿却一点都不顾忌肖菲的情绪反应，从肖菲手里夺过手机，然后在上面搜索，可是半天找不到。
    “咦，那个什么都能搜到的浏览器呢？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上面！”朱槿说：“你自己搜一下，马上！”
    肖菲说：“我不想看。”
    朱槿说：“肖菲，有时候我们的怨恨来自于不了解真相！难道你愿意一辈子都误会下去吗？”
    肖菲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她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为什么护士长和悟空在一起？悟空对于她的过去究竟知道些什么？这一切又和文轩妈有什么联系？
    朱槿站起来，说：“我去给你买杯热咖啡。”
    等朱槿一走开，肖菲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她不知道要上什么浏览器，也不知道要选什么关键词搜索。
    可是当她一触碰到屏幕的时候，仿佛一切都有感应，一个悟空的头像跳了出来，然后他坐到沙发上。肖菲的手跟着他的头像走，一篇篇文章，一帧帧画面扑面而来。
    肖菲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想阅读下去，因为文章上都是关于文轩的消息。她不敢错过每一行字，因为她要靠这些文字和图片拼出一个十年的空白。
    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她无法判断这些文章的来源。可是文字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所有的场景看上去也非常真实。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可是心里的疑团并没有消失，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让她知道这一切？
    悟空的头像又跳了出来，这次他是在一篇文章的题目上弹出来的，探头探脑的样子让肖菲突然心生恼怒。
    “原来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