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这便是尔等的底牌?\"崇祯帝眸光微敛,轻启朱唇,一语成谶。
商贾、地主、宗室,乃至那衍圣公,竟是如此组合,既出乎意料,又似冥冥注定。宗室贪婪,半壁封地尽入私囊;衍圣公更甚,曲阜几乎成了孔门天下。
东林党难逃清算,商贾、地主乃至士人纷纷挺身而出,唯独衍圣公,这读书人的旗帜,却沉默如金。何故?只因东林党兴衰,于孔门无碍。党争如走马灯,衍圣公之尊,始终未变。孔孟之道,源远流长,历朝历代,皆以笼络士人为要务,而孔家,便是那最佳桥梁。
自赵宋赐封衍圣公,荣耀绵延至民国,无论蒙元铁骑、朱明龙蟠,乃至大清盛世,孔家皆受恩宠。然而,衍圣公一族,鲜有与朝廷抗衡之举,皆因崇祯手段凌厉,令人生畏。
殿内寂静,韩山河、王承恩等人噤若寒蝉,宗室与衍圣公,皆非善类。陈奇瑜心忧如焚,预感风暴将至,深知崇祯性情刚烈。
\"衍圣公府,商税可曾缴纳?田亩是否如实上报?\"崇祯语气冰冷,直指要害。陈奇瑜面色微变,谨慎回禀:\"陛下,衍圣公府已递奏疏,言孔门人口众多,开支浩大,商税难支,至于清田……\"
\"他言开支大,朕之江山社稷便不沉重乎?他若难以为继,朕之万民何以度日?清田之事,他又将如何狡辩?\"崇祯冷笑,言辞犀利。
陈奇瑜续道:\"宗室清田,以首封之地为限,而衍圣公首封远在宋时,孔衍植请愿,望朝廷体恤,特赐优待。\"
\"如此说来,他是要拒绝清田了?\"崇祯怒极反笑,世间竟有此厚颜无耻之徒,受历代恩泽,今朝国难,却一毛不拔,反求优待。
\"孔孟之道,岂容此等行径玷污?民贵君轻,若为真,孔衍植之轻,岂非贱乎!\"崇祯愤慨,儒学何时沦为儒教,他不得而知,但孔子之德,非其后人所能继承。衍圣公一族,非但无功,反多劣迹,每逢异族入侵,便跪地乞降,忠诚仁义,尽成笑柄。
武官之厚颜,崇祯早已领教,然与衍圣公相较,实乃小巫见大巫。孔门之后,人数众多,开销巨大,陈奇瑜虽言可酌情优待,却难掩朝中偏袒之风。
\"陈卿所言,莫非朝臣共识?\"崇祯冷笑,儒教之影响,已深入骨髓,士人皆以儒家自居,岂能不护孔门?然孔子之教,非其后人之功,衍圣公一族,实乃历史之污点。
\"陛下明鉴,动孔家则朝局动荡,恐不利于陛下大计。\"陈奇瑜真心相劝,宗室、商贾、地主之乱已令朝政不宁,他此言,实乃肺腑。
崇祯帝心志如铁,眼中不容纤尘,对于新政秉持公正无偏,誓无特例,谓若开此恶例,则新政难行,后患无穷,不如不施。
他早对孔门心存筹谋,深知科举改制、工学理学之兴,孔家必成绊脚石。于是,龙颜微露锋芒:“倘若孔门与宗室暗通款曲,图谋不轨,卿等还欲以优待饲虎?”言罢,目光如炬,直逼陈爱卿,意在问其立场,是忠是奸,一目了然。
陈奇瑜闻言,额上汗珠如豆,急辩道:“陛下若赐衍圣公以恩泽,彼必谨守礼法,安分守己。”崇祯冷笑反问,连环炮似地质疑:“若朕不赐,莫非彼等便欲揭竿而起?既生反心,朕何须再施雨露?”字字如剑,直指人心。
王承恩在后,心急如焚,暗叹陈奇瑜不明时势,身为帝党重臣,何以偏袒外戚?提醒之声细若游丝,却饱含深意:“大人慎言,勿使忠心蒙尘。”
陈奇瑜终是悟了,身负国之大任,岂能因私情误国?于是,他毅然决然,跪倒在地,声音坚定:“臣,唯陛下马首是瞻。”韩山河与王承恩见状,心中暗喜,危机化解。
“爱卿平身。”崇祯帝语气平和,心中却知,书生虽迂,忠心可鉴。此番敲打,意在提醒,非为严惩。
忽而,崇祯帝灵机一动,脑海中闪过解决粮荒之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孔家田连阡陌,粮仓必丰。或可解朕燃眉之急也。”一语既出,满座皆惊,皆叹帝王心思,深不可测。
世家巨擘,坐拥深窖藏粮,灾荒之年亦能稳坐钓鱼台,反以灾为机,低价鲸吞百姓膏腴,此乃土地兼并之暗流涌动。其家粮仓常新,旧粮流转,周而复始,非但不惧灾荒,反视为家族昌盛之契机。
市面粮荒价飞,而崇祯帝心忧大明,笃定国库丰盈,否则早该动荡不安。实则,粮皆匿于私家之手,藏匿之深,可见一斑。
言及此,韩山河与王承恩眼中精光一闪,二人乃帝党铁杆,王承恩更是帝之心腹,韩山河虽因落水案声名狼藉,被誉为“龙腿子”、“刽子手之首”,然其立场坚定,无人能动。
韩山河以眼神示意陈奇瑜,意指此事他最为明了,应速速禀报。陈奇瑜遂言:“孔家良田二十六万亩,依其族众与民间存粮惯例,粮窖藏量应不下二十二万石。”户部对此等豪门,皆有详尽记录。
韩山河进而补充:“陛下,孔家之田,明者有限,私藏者恐亦不少。”崇祯闻言,目露嘉许,思及宗室藩王亦必有积粮,然如何取之有道,成为难题。
崇祯决意已定,召韩山河密授机宜:“卿需详查藩王虚实,兵力、粮草、战力,一举一动,皆需上报。”韩山河领命而去。
转而对王承恩:“卿此次需扮黑脸,自顺天府始,清查地主劣迹,粮食为主,余者视情而定。”王承恩领旨,斗志昂扬,誓为君分忧。
崇祯深知,此举冒险,然银粮并重,银足粮缺,亦是无奈之举。九边大军,秦兵天雄,粮饷不继,士气难振。加之山陕疫病肆虐,粮食更为紧要。两害相权,宗室之事,不得不提前布局。
王承恩领命后,轻声问:“陛下,仅取粮乎?或兼抄家?”崇祯沉吟:“智者留路,愚者斩尽。名正言顺,莫留把柄。”言下之意,既要粮食,亦需谨慎行事,勿授人以柄。
陈奇瑜观此安排,心中骇然,官逼民反古有之,而今陛下似有逼地主反之意,其胆识魄力,令人咋舌。然大明地主豪绅遍布,此举后果,实难预料。
陈奇瑜心中暗叹,自知力薄难撼圣意,遂决议归内阁,与众同僚共谋良策。
“陈卿何在?”崇祯帝目光如炬,唤道。
“臣在。”陈奇瑜正沉思前令余波,闻召方醒,惶恐间拱手以待。
“朕岂会累卿于琐务?卿之惊惧,实乃多虑。”崇祯帝轻笑,语带戏谑。
陈奇瑜苦笑以对,心知圣意难测。
“卿归后,可与温体仁商议,借内阁之名,书一严辞,斥衍圣公府之非分,令其速助清田,户部亦遣专员监之,商税之事,丝毫不得减免。”崇祯帝言辞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衍圣公族,文坛之尊,崇祯帝虽不欲直接交锋,以免授人以柄,然改革之路,荆棘满布,衍圣公若敢阻扰,必遭严惩。儒学可存,儒教则必除,改革之血,或自衍圣公始矣。
“臣……遵旨。”陈奇瑜自知分寸,不敢有违。
“既如此,陈卿可先退。”崇祯帝摆手示意。
陈奇瑜瞥见韩山河与王承恩,心知圣上有密事相商,遂行礼告退,离西山大营而去。
“朕之成败,系于卿二人矣。”崇祯帝轻叹,望向二人,神色凝重。
兵动则蛇惊,当前之急,乃解粮荒之困,监督宗室,非厂卫莫属。时机、消息,皆为关键,崇祯帝再三叮嘱,不容有失。
“陛下放心,臣必竭尽所能,不负圣望。”韩山河立誓。
“老奴愿肝脑涂地,为陛下筹足粮草。”王承恩亦表决心,自落水案后,誓保皇权无虞,对敌无情。
崇祯帝深知,忠诚需赏,名利相辅,方能长久。“事成之日,卿等皆当封爵!”其言掷地有声,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