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新雨后,湛蓝碧空如洗。
展翼搏浮云的海东青,在云霄中盘旋翱翔。
旧毡帽的马车已经套好,三年的蜀山练剑时光结束!徐顶峰明白,他们将从今日踏入江湖,开始旧毡帽渴盼已久的寻亲旅途。
马蹄的的,马铃悠扬。
旧毡帽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芒,笑容宛若明月般纯净:“咱们这一次的出川路线,与三年前的来时路完全不同。我定要找到图画中描绘的故乡山峦,与亲人团聚认祖归宗。”
“就凭这一幅毫无标识的图画,去寻找一个不知名的陌生地方?天下这么大,确实有些困难哦哥哥······!”徐顶峰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囔道。
旧毡帽笑道:“不怕不怕,咱们一路上没有老道仙的催促约束,就当是闲云野鹤的游山逛景。天上还有海东青为咱们指点路径,更有大把的时间让咱们耐心寻觅。”
徐顶峰微微喟叹:“寻觅的路径不单单需要时间与耐心,更需要真金白银的盘缠支撑!难不成咱们两人,如同丐帮弟子一般,手提着竹竿破碗,一路走一路行乞?”
旧毡帽哈哈一笑,话语里立马多了几许大义凛然:“不会不会,我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峰弟你放心便是。”
他手扬马鞭‘啪’的一声甩,拉车的两匹马‘希律律’的几声嘶叫,飞速朝前急驰。
行了两日后,马车驶进了一片恬静竹林,无边碧绿翠竹随风摇曳,立时令人胸襟大开。
旧毡帽朗声喊道:“这里所有的青竹,都叫做‘方竹’,因为它是外方内圆有棱的特殊竹子。”
“这些特殊另类的奇趣见识,也是跟随老道仙在云游路途中知悉的吗?”
旧毡帽灿然一笑:“古先贤曾有言,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亲眼观见的风土人情,最长见识。”
一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忽从枝叶繁茂的竹林中传来,风掠竹林的沙沙声中,忽远忽近忽有忽无!
旧毡帽心中一凛,勒马控缰:“这竹林中好像有人在呼救?峰弟,咱们怎么办?”
徐顶峰缓缓说道:“身为天山派门下弟子,向来扶危救困侠义当先。更何况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又怎能够见死不救?”
他飞身跳下马车,手提青钢剑朝着竹林深处走去。最多也就半炷香功夫,徐顶峰就搀扶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黑面壮汉,从竹林中走出。
旧毡帽一边赶车上路,一边放高声询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被困在这人迹罕至的万亩竹林中?”
马车内壮汉‘呸’地一声,将口中带血吐沫从车窗口吐出,拢了一下身穿的书生长衫,恨恨说道:“小生名叫马华,是离此地百里的黑水镇人。只因这山下有一个势力庞大的黑心财主苗布衣,强行霸占了我家十多亩上好的水田。
“小生心中不服,一个人登上门找他们理论。却被苗府中的家丁们五花大绑,不由分说将小生毒打了一夜······苗布衣那老贼还觉得不解气,又吩咐手下恶仆,将我吊在这无人竹林中,说什么要让我自生自灭!”
旧毡帽惊道:“自古王法大如天!青天白日乾坤朗朗,这位苗布衣苗大财主,难道能够随意地草菅人命?就不怕朝廷的王法惩罚他吗?”
马华黑脸上的肌肉来回抖动,旋即从双眼中射出两道炽热的凶光:“这方圆数百里,都是苗家的地界,一草一木皆属于苗家所有!“
“整个县城坊间街市里的油茶绸缎庄、酒楼烟花巷,哪一家不是打着苗府的名号?自县衙到州府的所有官员,哪一位不是曲意巴结,看着苗老贼的脸色行事?”
“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偏僻蜀乡,这么一位富甲一方的土豪财主,的确可以做到一手遮天。”徐顶峰点头称是。这一刻,他想起了冬鹿楼的混世恶贼黎旧城。
旧毡帽扭回头,仔细看了两眼马华:“说说看,你们家的十亩良田,是如何让苗老贼霸占去了?”
马华涨红了面皮,怒气爆发:“苗老贼早就看上了我家的田地,可惜我父母坚决不卖。他便出钱先将旁边几户的田亩买下,挑断路、堵水渠暗施诡计,先断了我家活路再出低价买下。”两行热泪,顺着他紫黑的脸膛流下。
眼看看日落西山,旧毡帽问道:“这附近可有客栈落脚?”
马华摇摇头,说道:“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五十里内并无一处村镇。小生腆着脸与两位恩公同行,也是心怵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里,时有猛兽出没的缘故。”
徐顶峰跳下马车,手搭凉蓬四下里望了一回,说道:“前方瀑布飞溅处,有个苍松翠郁的小山冈,咱们可以暂息一夜。”
旧毡帽应道:“也好,现下正值盛夏酷暑,露营松林间正好凉爽。”
黑脸马华此刻也跳下了马车,眼眸中一抹阴冷神色一闪而过。
残霞漫山。简易小营帐已经搭好,马华用青钢剑斩一根粗壮的竹子,三两下就弄出几个盛水的竹筒。
当他从山涧打来清水,稳放在火架上煮水时,旧毡帽已将炙烤得金黄渍油的喷香羊肉条,在一块平整青石上堆成小山。
烤肉佐餐烈酒入喉,清水烹茶夜观星斗。在阵阵竹林松涛溪流声中,三人钻进营帐,安然入睡。
大约是四更时分,旧毡帽悄悄睁开眼,却发觉徐顶峰早已醒来,静静坐在营帐门口,用手掀起一丝缝隙,趁着微星残月光朝外观看。
旧毡帽轻巧巧凑身过去朝外一望,山冈上马车已经套好;日间从竹林中救起的黑脸书生马华,鬼鬼祟祟地手提马鞭跨上马车,驱赶着马儿,顺着崎岖山道朝前行去。
眼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旧毡帽长舒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将营帐门完全撩起,问道:“峰弟如何发现这厮使诈的?”
徐顶峰摸了摸下巴:“从他烧的那一竹筒清水中。”
旧毡帽点点头,咧嘴一笑:“是哦!如果没有几年行走山林的经验,怎么可能用一把普通的青钢剑,干净利落地削出那么完美的几个竹筒?”
“如果只是一位普通的寒门书生,又怎能攀山跳崖如履平地,将武林中人行走江湖的蒙汗药,偷偷地随身携带呢?”徐顶峰语气中满是鄙夷。
旧毡帽点头赞同:“书生常年寒窗下苦读圣贤书,一般都是面皮白净细皮嫩肉的弱不经风,岂能像这厮一样黢黑粗糙,一对手掌上长满了厚厚的老茧皮?只是事已至此,咱们应该如何处置?”
徐顶峰脸上露出几丝欣慰的笑容:“当我看到哥哥若无其事地将龙泉血刃剑,从马车上取下放入营帐的时候,我就晓得你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旧毡帽嘻嘻一笑,说道:“那咱们就安心睡觉吧,看来明日咱们该徒步行路了!也不知道走多长时间,才能赶到前面的集市,买到马匹代足。”
清风晨曦中,山林鸟语啾啾。
两人刚刚走出营帐,就看到站立在青石旁的络腮胡凶汉,手提着一把沉重无比的开山大斧,恶声恶气朝着两人大声嚷道:“十里外的舍身崖处,有一辆豪华马车坠落崖谷,是不是你们的?”
旧毡帽点点头,说道:“是哦,怎么了?”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道:“大约一个时辰前,大爷我正在那路口处剪径,就看到半空中俯冲下来一只苍鹰,先是将赶车的马樵夫两只眼睛啄瞎,紧跟着又将拉车的两匹马儿眼睛一并啄瞎!
“但听得轰隆隆的一连串巨响,那马车坠落在路旁的深山谷中。我赶紧跑下谷底一看,马摔死车粉碎惨烈无比!
“那位黑水镇的马樵夫,身子被死死地卡在两根车辕中间,肋骨断裂口吐鲜血,死得真的非常痛苦!”
旧毡帽淡淡一笑:“你又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络腮胡子大剌剌地坐在了青石上,大声叫嚷道:“我一早就遇到这等古怪,自然要追溯源头搞个明白!顺着山道一路寻访过来,远远就看到这么突兀的一顶营帐。”
徐顶峰随口问道:“你与那位姓马的认识?”
络腮胡子又一阵哈哈的大笑:“黑水镇最有名的花花肠子马樵夫,前夜里与苗布衣苗老爷的侍妾小桃红,在苗府柴房内偷情时,不小心被人捉到!老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方圆百里之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得?
“当时盛怒中的苗老爷,传令众家丁将他狠狠痛揍一顿后,又把他绑吊在这偏僻竹林内,想把他活活饿死,或成为山林中猛虎山豹的一顿美餐!只有你们这些不知厉害的外乡人,才会大发慈悲,出手救助他性命。”
旧毡帽啧啧称奇:“一个砍柴为生的穷樵夫,竟然能获得富财主小妾的垂青?真真的令人笑掉大牙。”
络腮胡子高声喝叫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大家都知道苗老爷爱财如命,偌大的苗府中,容不下一个闲人!苗府后院里有八位如花似玉的姬妾,哪一个不是替代下人丫髻,整日里烧茶做饭打扫庭院?
“就连六十岁高龄的财主婆苗田氏,还不是一天天迈着一双三寸小金莲,颤巍巍地喂鸡赶鸭驱狗撵驴?
“所以哦,嫁到苗府的小桃红,也就是个喂鸡买柴赶猪上圏的劳碌命。
“若不是小桃红每天须得走出苗府购买柴木,又怎会遇到整日打柴为生的马樵夫?如果两个人不曾碰面,又怎能眉来眼去日久生情?
“闹出这等伤风败俗的奸情,也不能全怪在小桃红马樵夫身上!已经是七十多岁高龄的苗老爷,实在不应该讨娶那么多妙龄姬妾。”
旧毡帽情绪有些低落:“若不是咱们将这厮救出,他的确会在万亩野竹林中活活饿死!”
络腮胡子冷笑道:“谁知这一位狼心狗肺的无良贼子,一转眼将救命之恩抛在脑后,竟然做出暗地里盗取马车的卑鄙行径!真真令人心寒。”
旧毡帽脸色一沉,说道:“江湖中向来尔虞我诈,谁规定了好人救了恶贼,恶贼就会知恩图报?我们救他是良心发现,恶贼作恶才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徐顶峰一脸漠然,没好气地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黑白颠倒的世道,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恶贼却活得风生水起。
“就像你这位坏事做尽的山匪百里惜,明明是位列四大无耻之首的恶贼,却一天天地大碗酒大碗肉快活无比,活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难道,是苍天瞎了眼了吗?”
山匪百里惜哈哈一笑:“原来你们两个狡猾的小娃儿,早已将本大爷的真实身份认了出来?好说,一切都好说嘛!”
他脸色一变,猛将手中大斧半空中虚劈几下,厉声高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本大爷只劫财,不伤命,识相点快快将身上的银钱,全部交出来。”
沉重大斧‘嘭’地一声斩在青石上,激起乱石屑四飞如雨。
旧毡帽不言不语地拉着苦脸,慢吞吞从怀中掏出十多片黄澄澄的金叶子、几张银票、几锭散碎银子,全部放在青石上。
然后他朝着百里惜一摊双手:“只剩下这么多了,还请山大王饶命。”
百里惜立时眉开眼笑:“今日一大早就能大开利市,本大爷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你们的性命?”
他跨前几步伸手去抓,蓦地眼前一花,‘劈里啪啦’的一顿热辣辣耳刮子,打得他一个趔趄,后退了两三步,双眼中冒出无数金星。
百里惜大力地摇摇头,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一阵猛烈的风声从身后传来;双腿膝盖处一阵剧痛,顿时让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当地。
一阵皮鞭挟风声接连响起,一条非常坚韧的皮鞭,兜头盖脸地朝着他打了过来!
百里惜欲要奋力站起身闪避,后背的{日月}、{期门}、{天溪}、{灵墟}诸穴同时一麻,全身马上不能动弹半分!
暴风骤雨般的皮鞭猛烈抽打,钻心的疼痛让百里惜脸如金纸般蜡黄!冷汗与血渍,同时在全身流淌。
半盏茶功夫皮鞭停下,徐顶峰笑吟吟斩在他面前:“成天提着一把唬人的斧头到处晃悠,动不动就把【剪径】两个字挂在嘴边?你觉得靠着一副凶神恶煞的吓人模样,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吗?”
旧毡帽从容将金叶子装进口袋:“你百里惜最大的无耻在于:把下贱恶贼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当成了自己行凶作恶的金字招牌!”
徐顶峰冷眼瞧了百里惜一眼,接着说道:“现下的江湖中,越是恶贯满盈的卑鄙恶贼,越是想拼命伪装成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如你这等连一块假好人的遮羞布,都懒得拿来遮面的劣等山匪,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低级混混而已。”
“两个时辰后,你身上的穴道会自动解开,营帐内还留有一些酒肉,可以拿出来充饥。”徐顶峰说道。
旧毡帽满脸鄙夷地挥挥手:“回见。”
然后从营帐内取出龙泉血刃剑,两人快步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