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拗的姑娘还是同意了让泽漆喂她吃饭。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泽漆的神情,想试探他的想法。
李凫:“医师很会给别人喂东西。”
泽漆点点头:“嗯,小时候照顾的病人大多是缺胳膊少腿的,喂饭上药,沐浴如厕,都得靠我来。”
他那会也只是个小孩而已...
李凫:“那他们一定都很感激你吧?”
泽漆:“大多数病人会因为身体残缺引发心态转变,他们在床上待的越久,性格会越偏激,所以感激我的不多,咒骂我的不少。”
李凫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皱着眉头张了半天的嘴,说不出话来。
泽漆见她傻愣住,低声笑了起来:“久病床前无孝子,不仅是钱财拖累,更多的是内心的消磨,人性经不起疾病的考验,所以...”
李凫盯着他的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泽漆:“所以凫儿是个很好的病人,我照顾你心里很高兴。”
又被哄了...
李凫低下头:“我...有时候是不是很像个小孩?”
固执,笨拙,惹祸。
泽漆给她擦擦嘴,顺势捏了一下她的脸。
“人在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欢快随性。”
李凫心间一跳:“那...在喜欢的人面前,又会如何?”
泽漆思索了一下,给出答案:“会勇敢坚毅,百折不挠。”
李凫:“可我怎么...见到有些人会心孤意怯,踌躇不前?”
泽漆伸手给李凫涂药:“离于爱者,才会无忧无怖,那天住持跟我说的。”
李凫:“那医师有没有怕的时候?”
泽漆轻笑:“有的,我现在就怕你受了刺激,百折不挠地丢石子。”
李凫挠挠脸,还真让他猜中了。
“好了,接下来不可再动手了...”他松开手,一脸正经,“若是洗漱不方便,我可以帮忙。”
李凫慌张摇头:“啊...不...不用...”
泽漆:“那我在院子里看会儿书,有需要随时叫我。”
“嗯...好...”
李凫起身进屋,回想刚刚的对话...
勇敢又怯懦,喜欢是这么矛盾的情绪吗?
“泽漆...”院子里一声轻呼,李凫点灯的手停下,定在窗边侧耳偷听。
泽漆:“您又喝酒了?”
是阿爹回来了。
只听李先生迟疑了一会,轻声说话:“她睡了?”
泽漆:“刚吃完晚饭。”
李先生压低嗓门:“别告诉她我喝酒了,就喝了一点。”
然后故意大声道:“哎呀今天不忙,就早些回来了。”
泽漆悄声提醒:“醒酒汤在屋里八仙桌上。”
李先生:“诶呀,好好好,真周到啊!”
泽漆:“凫儿煮的。”
李先生:“...”
李凫躲在屋里忍住笑声,走到床边,轻轻抬手更衣。
李夫人临走前拉着李凫好一通嘱咐。
“你阿爹就好那点酒,几个叔叔伯伯人都不错,他要想悄悄去玩,你就任他去。”
“阿爹回来要喝点醒酒汤,不然第二天头疼,我都包好了,放在厨房,你给爹熬好放那,他自己会喝。”
“饭想送就送,他朋友有时会带着吃的去找他,但是要注意,他吃河鲜就痒,药在我们房间床头箱子里。”
“还有...”
那么多东西,阿娘都记得。
她很少将爱意宣之于口,只通过行动表现出来。
爹爹又是如何对待阿娘的呢?
李凫只想得起来一些小事。
替她簪发;为她遮雨;从很远的铺子买糕点给她吃...
“相比之下,阿娘是不是付出得更多一些呢?”李凫心想,“若是我...”
她忽地笑了起来,心结缓缓被疏通。
好傻,原来喜欢一个人就不求回报了。
她躺下回想与泽漆相遇相伴的时光,虽然很短,但却像相识了十几年的好友一般。
他善良温和,认真踏实。
也意气风发,诚实可靠。
“虽不想妄自菲薄,可我确实差他太多。”她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自惭形秽。
怪不得我怯,若不是这一身血,我们也未必会有交集。
“不。”
她缓缓用力握拳,眼中闪着银光。
“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了,断无后退的道理,阿爹说得对,君子贵不挠,成败何足论。”
解毒的事有了眉目,菩萨也说他会长命百岁,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戚戚艾艾了。
她掌起灯,把血术书又拿出来翻看。
这本书除了解毒的部分,泽漆都没有好好研究过,因为他觉得里边很多术法都是无稽之谈。
譬如内力催动血液爆出伤人这种招数,不是伤敌二百,自损八千吗?
还有以血助势,淬刃后变为绝世武器的...
泽漆评价为:“儿戏。”
可李凫还真能取其糟粕炼成精华,她想这个术法能撑爆血管,那改进一下,使之微微撑开,通经脉活血液也行啊。
泽漆评价为:“巧妙。”
反正李凫已经有对医术的基本认知了,这书再离谱也不用担心她会去试验,索性让她研究研究,万一真有突破呢?
李凫认真看书,好像听见院子里的泽漆走动了。
她看了看天色,虽夜深了,但也还没到他困的时候。
于是起身推门,跟了过去。
一直走到门口,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请医师相助。”
会是谁呢?
李凫探头出去,看见泽漆面前拱手站立一人。
他身穿官服,神色严峻,正低头等泽漆说话,察觉到李凫在一旁后,直起了身子。
“半夜叨扰实在对不住。”疏离又端正。
李凫屈膝行礼:“不知是哪位大人深夜拜访,有失远迎,进屋喝杯茶吧?”
他淡淡回道:“县丞韩渡。”
李凫:“韩大人有何贵干?”
他对李凫的发问感到不悦,“自然是正事。”
泽漆走到李凫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关切道:“冷不冷?”
韩渡见他晾着自己,微微皱眉却也只能忍着。
李凫:“这个天不冷了,你们要谈正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
泽漆轻轻拉住了她,“无妨,韩大人是来请我们去帮忙的。”
韩渡看了泽漆一眼,这事能当着女子的面说吗?
李凫:“帮忙?”
泽漆:“嗯,县辖区内有一村落染了怪病。”
李凫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吧。”
韩渡打断他们:“这种事不必劳烦姑娘,女子不便在外奔走,姑娘留在家中就行了。”
李凫不想在云儿快考试的时候惹恼县官,虽然心下不快,却也低头恭顺地站着。
泽漆却正色道:“这病还得靠这位姑娘治的。”
韩渡一脸难以置信,他想质问泽漆,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姑娘,才非要把她带着。
可又想起思户羽临行时的嘱托...这李家怎么尽是事儿。
韩渡对着李凫低了下头,“那便听医师的,有劳姑娘。”
李凫回礼,“大人不必客气。”
韩渡:“医师和姑娘方便的话,我们还是立刻启程吧。”
李凫微微愣住,这么着急?
“噢...那我们去把东西拿上。”
说完拉着泽漆进大门了。
韩渡对这个李家女儿感到有些嫌弃。
女子不做好分内的事,反而追着男人乱跑,败坏家风,不守妇道。
当然李凫也有些生气。
“女子不能出门是吧!看不起我是吧!”凫儿一边收拾衣物,一边摔摔打打。
泽漆:“他祖父是礼部尚书,他又是个少年状元,多少有些古板。”
李凫惊讶:“那么大的官?为何他来这种地方当个小小县丞?”
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
泽漆:“皇帝派他来历练的,估计马上就升了。”
李凫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很客气,得想办法找补一下。
泽漆:“不过现在是他求咱们,不必太紧张。”
李凫想起正事:“对了,我们要去哪?”
泽漆:“雾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