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又是离别
次日一早,自强院中一片繁忙,经过了半天的文试,武试,选出了十五个过关的孩子,均为个中翘楚。
这十五个孩子得到了各自的新名字,每个人的神情气质都仿佛不一样起来,一个个把身子挺得笔直的。
他们看到没有过关的孩子们伤心的样子,过去安慰了起来,绍渊看到这个,心中很是欣慰,一年多共同生活的经历,让他们从胆怯孤僻,慢慢学会了担当包容,懂得了情义,这也许比他们学会的任何别的东西都更珍贵。
看到在他们几个的鼓励安慰下,都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们,绍渊对他们又勉励了一番。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忙。
柳辰带着十五个孩子先下山前往河南郡。半年前阴识便来信说过,他已在河南郡安置好了宅子。
鑫云是一得空就和父亲讨论关于心疾的种种治疗方法,弄得仲世清见着女儿就想躲着走,多年来存下的一些珍稀药材都被女儿顺走了。他总忍不住跺着脚翘着胡子大喊,女大不中留。
绍渊也不知忙些什么,一封一封的信笺被送出,一张一张不知写了些什么的纸张被妥善收起,总要鑫云催着才肯安寝。
尹谦则变成了绍渊的一根小尾巴,时时相随,乖巧的让人怜惜。
一日,天空飘了些小雨,润润的,山上到处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娇翠欲滴。远远的有几片如雾般的粉红,应是成片的合欢林。
在这片水墨画般的美景中,绍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腰上系着条淡色的腰带,襟口及袖口以色略深些的丝线绣了些卷云纹,外披了件斗篷,因着下雨,戴上了帏帽,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他在一石屋外停了下来,吹了两声口哨,一只墨绿色的小鸟扑、扑地飞了过来,停在邵渊平伸的手上,对着他啾啾地鸣叫着。
随后跟出来的自是蓬头垢面的陈叔,“小青,你又去哪里呀?”抬头一看,见到了青鸟对邵渊亲热的举动,甚是吃醋的说,“绍渊,我养了小青快一年,你一喊它,它就跟你走了。乖,小青到我这儿来吧!”
这只小鸟正是一年前绍渊交给陈叔的青鸟,取了个小青的名字。
青鸟存世极少,身量小,飞行速度快,飞行高度高,几乎没有天敌,一旦认主便终生不弃。也不知绍渊当年是怎么得到它的,陈叔多次询问,绍渊只说缘分吧。
进了陈叔的屋子,里面一如既往的杂乱。绍渊轻轻的咳了两声,将帽子脱了下来,露出了淡青色的玉冠。
青鸟立即从绍渊的手上飞到了玉冠上,两人相视而笑,“陈叔,我马上要下山了,你随我同去可好?”
说到这个,刚才还满脸笑意的陈叔,却一下子变了脸,“你当知我不愿下山,如今来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叔,这一年来,你辛苦训练出多只鸟儿,此次下山,鸟儿也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你再助我一次吧!”绍渊的双眼看着屋后院内,或飞或停的上百只鸟儿,想了想,又半开半开玩笑的说:“陈叔,此次下山,小青也会随我去,你若不去,可就看不到小青啦!”
“绍渊,你可是以少门主的身份命令我吗?”陈叔突然拔高声音,冷冷地问。
绍渊被陈叔的话,吓了一跳,正欲解释,却喉中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绍渊急促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儿,终止了咳嗽。绍渊一手扶墙,一手抚着胸口,抬眼看着陈叔,因咳得猛了,一贯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些潮红,声音带了些暗哑,“陈叔,我是请求你帮助我,我知道你不愿意下山,下山后,我不会要你与世人接触,起居行止,一如山中。”
陈叔脸上的那层怒气,在绍渊咳嗽时已经消失不见了,此时,正有些手足无措,流露出一些负疚的神情。
“渊儿,陈叔错怪你了,是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那陈叔愿意去吗?时间也不会太久,最多半年,陈叔便可回来了。”绍渊的脸上仍带着一个温润的笑意。
“可别太快动身啊!我的一些小宝贝外出,我还要一个个和它们说好的,”接着,他对着绍渊玉冠上的小青“啾啾……”的叫了一串。
小青闻言后,绕着绍渊飞了一圈,又叫了几声,簌的飞出门外,一振翅便成了一个远去的小黑点,转瞬便消失在了微雨的天际
……
接下来几日,大家都在做着离去的准备工作,两仪门中的儒家夏先生,墨家老爷子等听说爱徒离山,心中不舍,纷纷把珍藏的书册相送,绍渊自是欣然而纳,直接后果便是下山的行李多了不少,让负责行李搬运的柳辰叫苦不迭。
离山的那日,天气晴好,柳辰等人早换了单衣,只着一身暗青色的长衫,越发显得身高体健。
而因着几日前的风寒,被仲鑫云禁了几天足的绍渊,在出门前还被又加了件披风,看着正在为自己系衣带的那张美丽的娇颜,绍渊轻轻的说:“云儿,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了!”声音中还带着些暗哑。
“幸好此次风寒较轻,没有加重心疾症状,不然……不然……”鑫云嗔怪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些委屈和害怕,一双明眸中雾气蕴蕴。
“云儿,对不……”一言未毕,仲鑫云伸出自己的手捂住了绍渊的嘴巴,抬眼对上绍渊温暖的双眼,“不要道歉,你是最听话的病人,我只是害怕……”
绍渊环臂将矮了自己一头的鑫云搂入怀中,“云儿,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仲鑫云靠在绍渊怀中,闻着他身上经年不散的药味,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心中默念,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离别,并未曾泪洒衣襟。夏自苍等老先生各自忙着自己的学问,几日前已道别过,幽谷散人、仲世清,还有小虎一路送过了车马难及的山道。
柳辰等几人赶了几辆马车,在路边等着。绍渊一行停了下来,他跪到了幽谷散人面前,散人并未阻止,“师傅,渊儿此去,归期难期,望师傅多加珍重!”言毕,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等绍渊行礼完毕,散人将绍渊扶起,仔细地端详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自去吧,多加小心!”
一旁的小虎围着绍渊,口中呜呜的叫个不停,绍渊俯下身来,抱着小虎,将脸贴在它雪白的皮毛上,“小虎,以后好好保护师傅,嗯,再找个漂亮的夫人,生几个可爱的小小虎,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狭窄山道将将能通过一辆马车,道路崎岖难行,颠簸的厉害,于去年绍渊回山时全不一样。
车内柳辰细心的铺了好几层软垫,绍渊和鑫云相对而坐,尹谦一人在车角,不知玩些什么,正自得其乐。
看一贯叽叽喳喳的鑫云不说话,绍渊道:“云儿,这就开始想念父亲了吗?”
“嗯,原来在山上也不是天天见面的,可总觉得就在身边,现在却才是刚分别,就开始想了爹爹了。”鑫云有些害羞地说。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绍渊握起她的手,其实,刚开始,绍渊是逃避这段感情的,常年卧病的身体让他害怕自己无法给鑫云长久的幸福,可那么美,那么好的鑫云每每用澄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时,自己却越陷越深了,几次长谈后,便也放下了心防。
所做不过,珍惜当下而已,未来太长,我们能做的是努力去争取幸福,而不是因为害怕而放弃眼前。
鑫云没有再说话,只是含笑的迎向了绍渊的眼睛,都读懂了彼此的心意,执子之手,彼此温暖,车厢中一片安然。
车又行了约半个时辰,少渊再一次换了坐姿,只感觉腰酸背疼,胸中憋闷,他掀开车帘,咳了一阵,方觉得好了一些。
鑫云拭了拭他头上的冷汗,担心地说:“好像又有点烧起来了,这次的风寒来得真不是时候,还是吃一颗安神丸,睡一下,前面那段路越发的不好走了。”
小尹谦也凑了过来,“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在绍渊的一再坚持下,尹谦对他的称呼终于从“公子”变成了“哥哥”。
“哥哥没事,你去玩吧!”绍渊对他笑了笑。
“我给哥哥捶背。”尹谦转到了绍渊的后面,懂事的为他捶着背。
“吃了安神丸,连续几日都感觉乏力,实在是不喜欢自己浑身无力的感觉,我再坚持一下吧!”
“嗯,那你换个舒服的姿势。”绍渊依言将身子靠在车厢壁上,将两腿伸平。
尹谦躺到了绍渊的边上,紧紧的依着绍渊的长腿。鑫云和绍渊两人并肩坐着,在车身的摇晃中,都微闭着双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可绍渊的眉心却始终微微的着,时不时的咳几声,脸上慢慢又溢出一层薄汗。
车子又一次的猛颠了一下,邵渊突然将头伸出了窗外,发出了一阵干呕。
“柳辰,停车!”鑫云同时扬声喊到。
等车子停稳,绍渊无力趴在车窗上。
“柳辰,这路实在太颠了,没有别的路了吗?”
“姑娘,这条路算是最好的了,去年夏日里发大水,山路被冲毁了,一直还没有修整好,实在没有办法,让少爷休息一下再走吧!”
毕竟还是在赶路,虽说是休息也就一刻钟的样子,稍好些的绍渊便又上了马车,让柳辰启程了。
“鑫云,我还是服一颗安神丸吧,省得误了时辰!”
仲鑫云默默地递了一颗药,看着绍渊服下,又沉默了一会儿,扶住正闭目养神的绍渊,双眼直视着他睁开的双眸,认真地说,“绍渊,我一定会制出更好的安神丸。”
绍渊的脸色,带着些苍白,双眸中虽有疲色,但仍溢满神采,此刻带着清浅的笑容,如炎夏中的一汪清泉,“云儿,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