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工商富国论
作者:河边鹅卵石   家父万历爷最新章节     
    大男孩名项山,小男孩名项谷。
    他爹项春富是吕宋派遣军的一员,早在一年前就死了,病死的,一把火烧掉,骨灰被带回澎湖。祸不单行,他家娘子比他还要早走半年,病情不得而知,总之也是病死。
    所以项春富的卖命钱就落到项山叔叔项春贵手中,不仅仅是抚恤,还包括几年积累下来的存款,房屋土地等等。
    偏这项春贵不务正业,吃喝嫖赌四毒俱全,娶个女人也心如蛇蝎。男人整日流连在外,自己老婆孩子都不怎么管,更别提两个侄子。那毒妇对男人不满,加之又多了两个拖油瓶,更加心生怨念,对小哥俩极是刻薄,吃不饱穿不暖书也不让去读,整日按在地里干活,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其实就是想将两个小的折磨死了,好霸占兄嫂的家产。
    学堂派人来问,只推说送去了内陆外祖父家养着。
    项山知道他爹死了,跟他娘合葬在一块,但在外人面前,他永远在说他爹出征未归,他觉得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但堂弟碗里的肥猪肉同项谷碗里的咸菜疙瘩,令小小年纪的项山陷入癫狂。
    某日毒妇出门,项山将毒妇的衣物一把火烧掉,连个肚兜都没有放过,偷了几吊钱,便带着项谷离家出走。
    澎湖本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澎湖城小哥俩也没地方去。
    入了城,那几吊钱被人连蒙带骗没几日就花光,弟弟项谷也好悬没被人骗走,这期间的苦楚难以描述。好在这小子机灵,渐渐找到讨活的法子,晚上去安置移民的棚户睡觉,到了饭点就来十字街,捡人家的剩饭。
    按说棚户里也饿不死人,每日都有稀粥咸菜疙瘩供应,一日两餐。
    但项山讨厌咸菜疙瘩,宁愿吃别人的剩饭也不吃咸菜疙瘩一口。他也不白吃,帮人跑腿收拾垃圾清理碗碟,故而也不讨人厌。
    朱常瀛以为,这哥俩很有做黑老大的潜质,若是没被他碰到,没准十几年后就可能是澎湖黑道大哥级人物。
    当然,现在是没可能了,小哥俩被养在王府别院,项山被安排去了学堂,项谷则由一老诚持重的嬷嬷带着。
    小哥俩的爹有名有姓有户籍,几日时间也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摸排清楚,有些事是项山口述,有些则是邻里证词。
    对于那对狗男女,朱常瀛倒也没有为难,只借由法院令其退还项春富夫妇遗产,至于定罪?则很难,证据难寻,不能只依靠口供就给人定罪。
    身为统治者,这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要讲法要讲规矩,若他带头怒而忘法,那么愿景中的依法治国又何从谈起。
    好吧,项山兄弟只是朱老七日常中的一个小插曲,碰到,也就救了,碰不到,算他们倒霉,瀛州每日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数不尽,又能怎样。
    澎湖作为经济中心,朱常瀛来了自然要看经济。
    东西南北四大洋行,瀛州、福建、广东三大银行,矿业商行、航运商行、米业商行......
    单单王府涉足参股的产业就有几十家,而这些商行总部大多设在澎湖,最次也要设立个驻澎湖会馆啥的。
    私人商行就更多,注册在籍四百多家,若放之几大市舶司、整个瀛州,则有商行超过600家。
    什么概念?大明的经济活了,而且在自动进化。
    就比如蔗糖产业,瀛州本岛有大型榨糖作坊47家,经营蔗糖的商行11家,而11家中只有两家具备海外经营能力,至于其他家则将收来的蔗糖再行转卖。
    一批货物,倒手五六次才摆在消费者面前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大大小小的商行就是这般诞生的,一环扣着一环。相比于一条龙什么都干,这样的分工方式毫无疑问是最具效率同节约成本的。
    在澎湖,甚至出现了专门接洽承运船行同收发货行对接的新行当,货运代理,只不过商人习惯称其为交托经纪。联系船行确定仓位、交仓时间、到货时间、托运费用等等,代理制作报关手续,缴纳税费......那是相当的专业。
    朱常瀛走访数日,紧接着便一波一波的接见各类官员,商界代表,手工作坊主。资料、意见越积越多,竟至摆满两个书架,观之令人一阵阵头大。
    年前机构改革,增设商曹,下设中央银行、铸币局、商业司、工业司。
    机构是有了,人也塞满,除了铸币局,朱常瀛把其他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带了过来,乌泱泱几十人,整日在王府别院忙碌着。
    这些人,有的原本为官,有的原本在几大商行任职,无一例外皆是知行学堂出身,也就是说,都是朱常瀛名义上的学生。要见识有见识要学识有学识,不客气的说,大明的进士举人同他们相比就是个渣渣。
    科举培养出来的人才,肯定可以做个文艺创作者,但做公务员,尤其是经济方面的公务员,实话说,就还不如用商人来的有用。
    我华夏的文学工作者自以为是的总爱bb国政,根上就是从科举过来的,其实他们啥也不是,论治国还不如大字不识的军阀。
    但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朱常瀛也不尽满意,商律、海关、税收、规则、视角......这些在后世即便与自己无关但也能从各类渠道窥见一鳞半爪的知识,对现而今的人来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理解起来极为艰难。
    没办法,朱常瀛就只能重操旧业,搞在职人员培训。自商曹成立之日起,实际上这个事就开始做了。
    虽然是体育生,但政治经济学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炒过股,办过教培,哔哩杂学,花边新闻看过不要太多。
    嗯,总之朱常瀛对自己的经济才能还是十分自信的,把脑子里前世的玩意同今生所学杂糅在一起,也出版了一部大作。
    《工商富国论》。
    这本书,编订时间跨度极长,打五岁就开始动笔了,因为他怕,怕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慢慢消散。其实也是杞人忧天,现实就是最好的教科书,屁股坐在这个位置,有些道理体会的越发深刻。
    第一章,论人性。人性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人性本私,这个事必须说明白了。
    第二章,论财产私有的必然性。
    第三章,论农本思想的优劣。
    第四章,论土地兼并的必然以及利弊。
    第五章,论大一统帝国的崩溃同灭亡。
    不说清楚这些,就不能动摇重农抑商的根基,就跳不出那道篱笆墙。简而言之,前五章以人性的角度阐述土地兼并的不可避免性。
    前世的房地产交易,今生的土地买卖,其实是一个道理,只是剥削方式不同罢了。这就是朱常瀛两世为人的感悟,土地兼并不可避免,不存在平均地权,不存在耕者有其田,任何抑制土地兼并的政策只能是暂时缓解,最终注定走向失败。
    第六章,论分工同交换。
    第七章,论货币。
    第八章,论手工工厂。
    第九章,论商业贸易。
    第十章,论市场、价格、垄断。
    第十一章,论税收与财富分配。
    呕心沥血,勉勉强强,洋洋洒洒30余万字。三年前初稿,历经多次讨论修改,朱常瀛临去下龙湾之前确定排版印刷,去岁十月成书。
    第一版刊印3200册,派发军政商中高级以上人员内部学习,要求收悉书籍之后半年内提交读后感,不得少于万字。而对于新任商曹官员,则需更进一步,按各自职责蹲坑去,手工作坊、商号、交易中心、码头、货栈......走马观花的不行,回来后要提交报告,字数不得少于三千,瀛王殿下要亲自过目。
    好吧,朱常瀛承认逼人写报告这种办法有点恶心,但有用就对了,这玩意就像学生考试,难道还会因为学生不愿就取消考试么?
    话说不懂这些道理难道就不能经商不能赚钱了?
    当然能,后世都能何况现在,大字不识的狗大户多的是,但身为规则制定者就必须要懂,不然怎么能编订出一部比较像样的商律来?
    忙忙碌碌,朱老七一忽儿吼这个一忽儿骂那个,考察报告不知撕碎了多少份。
    “唐伟业,我问你,去岁蔗糖对外贸易,倭国占了几成?”
    唐伟业,第一任商曹主事,三十出头,知行学堂二期学员,最近的日子相当不好过,简直被骂成了狗,但唐伟业却甘之如饴,能得瀛王耳提面命,等闲人谁有这个机会?
    “回殿下,经几大市舶司同瀛州海关统计,有三成的蔗糖输入倭国。”
    “你所说的三成,是数量还是金额?”
    “呃,是数量。”
    “那金额呢?”
    “惭愧,微臣不知。”
    “我告诉你,销售占了三成,但获利却占了四成,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倭国蔗糖需求旺盛,还可加大输出。”
    “那身为商曹主事,你应该怎么做?”
    “鼓励甘蔗种植,增加产量。”
    “如何鼓励?”
    “......减税?”
    朱常瀛把眼一瞪,“供不应求,你还要减税?”
    唐伟业面带尴尬,“臣愚钝,殿下问的急切,臣一时间也只能想到此法。”
    朱常瀛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倭国价高,商贾自然比你我先一步知道,增加产量加大输出这种事,他们自己就去做了,不需要官府介入。”
    唐伟业沉思片刻,恍然道,“诚如殿下所言,瀛州本岛、北吕宋、婆罗洲甘蔗种植面积扩张极快,推测今年可增产12%,而广东、福建部分地区甘蔗种植同样增长极快。这样的扩张速度,确实不需要减税来刺激。”
    “那商曹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唐伟业面色发窘,争辩道,“臣等正在编订商律,规范契约,使营商更加顺畅,避免混乱,殿下也说了,立法才是当务之急。”
    “你说的没有错,立法固然重要,但其他的事也要做!”
    这货竟然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朱常瀛不由更气了。
    “我就问你,蔗糖需求这般大,那白糖呢,会不会更加畅销?是否可以出台一项奖励措施,对那些革新工具提高产量提高品质的人予以奖励?又或者同农业司商谈,如何普及良种,推广高产品种?
    蔗糖只是一个例子,还有茶叶、生丝、瓷器、冶炼、干果、渔业等等。你要知道,孤设立商曹的目的,除了制定规则执行规则之外,还要想方设法来刺激工商业发展。
    什么是发展?不仅仅是产量扩大,从业人员增多,还包括生产方式的革新,生产工具的改进。”
    唐伟业的眼睛亮了,一叠声的点头,手中的笔飞快记录着。
    不是他蠢也不是他笨,事实上能坐在朱老七身边的人就没有笨蛋,都是精英,只是这个时代对于求新求变还太过陌生,没有形成理所当然的态度。能认真倾听朱老七的话并认真思考,这就不易。换做大明朝堂,朱常瀛大概率连试验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盐政一个茶政,官府各种插手,搞的那叫一个笑话。
    骂过人,朱常瀛心里舒服多了,眼看天色渐晚,遂挥了挥手,“下衙,明早见。”
    一众人拱手,朱常瀛背着手施施然向着门外走去。
    工作这个事吧,过犹不及,也不能把这帮戳鸟压迫的太紧了。
    谁料想还未走出门,门子来报,有客来访,而且是贵客。
    当听到人名见到拜帖,便朱常瀛也不得不正色起来,整理衣衫,招呼府中大小官员一并出府迎接。
    门前一老者,体态偏瘦,须发皆白,背部微驼,右手拄着拐杖,一身布衣,左右跟随一老一少两位家仆。
    老者见朱常瀛亲来,面色微变,就准备躬身行大礼。
    朱常瀛几步上前,扶住老者双臂,面含笑意,“李阁老免礼。”
    转回头,朱常瀛对身后人说道,“还不快快给李阁老见礼!”
    一连串的见礼声响起,老者抱拳回礼,几番推让,老者再次躬身。
    “乡间野叟李廷机参见大明瀛王殿下。”
    “李阁老且请里边说话。”
    说话间,朱常瀛以手扶着老者手臂,跨入府门。
    “使不得,使不得,老朽何敢劳驾殿下。”
    “当得,当得,小王素闻阁老贤明,心向往之,今日难得一见,阁老又何必见外,里边请,里边请。”
    朱常瀛也不管老头如何心慌意乱,只管驾着老头往里走。
    这般景象,把个王府门前行人唬的一愣一愣的,这老头谁啊,这么牛b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