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千多的私兵,被扮成了平民模样,在城内烧杀抢掠,四处作孽。
在死于庆国公手底下士兵的箭镞之时,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按照主上的吩咐,在为了他们的大业而奋战。
浑然不知,从一开始,张聘就将他们的性命作为此次挑起暴乱的引子了。
这些人本就是张聘从两江各地搜罗到一起的孤儿,他们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张聘把他们当做死士一般培养,将他们在全然封闭的环境中养大,让他们浑然摒弃外界的一切,全然地效忠于他。
在这些人心中,他们便是皇帝都是不认的。
他们只认张聘。
这些人,一直以山匪的名义,隐匿于宛陵周边的山林之中。
左右张聘是太守,费些心思,竟也顺利将这些人藏了这么多年。
当然,要不是张聘这些年足够贪,搜刮的民脂民膏足够多,他也撑不了如此之久。
可惜莫说是一千多人的性命,便是一万,十万,对于如今的张聘来说,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他已经彻底疯了。
这是张淼漪传来的原话。
因为,一向还算修身养性的张聘,从张玘死后,便私下接进府十数位年轻女子。
张淼漪一开始还不明白。
直到,她得了管家权之后,悄悄弄出了一些那些女子喝的药渣。
那是有助身孕的药物。
张聘居然还想着多留几个子嗣?!
“如今,这城里之前还观望的人,怕是都急起来了。可惜,再急他们也出不了这道城门。四方驻兵那边,想来您也打过招呼了吧?”
傅遥光唇齿微动,低声道。
这梧织巷的傅宅,怕是如今整个宛陵城内最安全的地方了。
在让府邸内的下人传递完该传递的消息后,如今他们都被统一捆着关押在了柴房中。
整座宅邸内外,全都是宣明曜自己的人手,再严密周全不过了。
傅遥光犹豫了下, 还是将白子下在了他精挑细选的位置。
宣明曜淡然一笑,看着那白子的位置,干脆利落落下了她手中的黑子。
“既然身涉两江,自然也得有些保命的本领。”
出发两江之前,圣上给了宣明曜一张保命牌。
雍字令。
这块令牌,有调兵之用,自然也可让两江周边的驻军听从指令按兵不动。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胆子掺和进谋逆这种事中去的。
尤其是在如今雍字令都杵到他们脑门上的时候。
若是有什么妄动,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了。
宣明曜知晓,这些年来这些两江周边的驻军,不一定是全然干净的。
他们或许不敢谋逆,但对于两江往日里递来的一些好处,应当也是默许的。
不过如今并不是和他们清算这些的时候。
宣明曜要的,只是他们在关键时刻的老实本分罢了。
她从未将希望押在他们身上。
她的谋算,在别处。
眸光落于棋盘之上,死局已成,傅遥光的白子再没了生机可寻。
轻叹一口气,傅遥光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子真甘拜下风。”
乐安公主的棋风,前头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谨慎,到了最后的收割时刻却是大开大合的凌厉,他竟是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两种如此对立却又诡异和谐的风格。
“你的药,我已让绮安调配好了。从今日你便开始服药,半年之后再换药。最多三年,绮安便有信心,你身上的病,可以好。”
为了傅遥光的病,周绮安也是费尽功夫。
之前在皇宫的时候,宣明曜就给过周绮安提示,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钻研此等病症的研究,但没见到人,终究不算十足有把握。
到了宛陵见到傅遥光之后,周绮安一边救着乐锦和庞慈谙母子,一边继续研究着傅遥光的病。
毕竟是折磨了傅家这么多代人的奇症,且周绮安能够看出来,傅遥光是个有才之人,对自家公主来说是有用的。
那她自然要更下功夫,治好这个未来的同僚。
“公主不等此间事了?”
傅遥光有些许诧异。
毕竟在他看来,他和公主之间是一场合作。
他助公主在两江成事,公主让手下神医为他治病。
但如今,两江事似乎还未成。
“在我看来,棋局已定。而且,傅遥光,我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一场,彻底让宛陵城内大乱的戏码。
如今,这局势,还不够乱。
宣明曜的手指轻轻落在棋盘上,在其中拈起三枚白子,而后,一一将它们重新摆放位置。
“傅遥光,你的棋路,不会把这三颗棋子下到这里。这是第一次,本宫帮你放回应有的位置。再有下一次,可不一定了。”
这是宣明曜第一次在傅遥光面前自称本宫。
而且,她毫不留情直接戳穿了傅遥光让棋的真相。
让棋,在棋局对弈中并不少见。
尤其是面对高位者时,如何让棋让得不着痕迹,其实也是一门学问。
傅遥光其实让得很隐蔽,可宣明曜见过太多在她面前让棋的人了。
就连一开始教她围棋的崇贤馆学士,在她学成之后也会在其面前不着痕迹的让棋。
傅遥光嘴角的笑意一僵。
他没想到,宣明曜会发现,还会点出来。
“在本宫面前,你不必藏拙。相反,你越出色,本宫才越高兴。”
站起身来离开棋盘,一旁的元颖笑眯眯给傅遥光递上了一份刚刚传来的密信。
傅遥光有些疑惑地展开,而后,脸上的不解之色全都化作了自嘲的笑意。
“殿下早就知晓了。”
他以为,自己藏得还算不错。
最起码这些年来,便是连家人都未曾发现过。
“刀法使得那么好,别藏起来了。让这宛陵城内,好好瞧瞧你的刀锋吧。”
谁能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仿若随时能断了气儿的傅遥光,居然会使得一手好苗刀。
甚至,丝毫不逊于谢望之。
这可真是个大惊喜了。
宣明曜的眼神落在了傅遥光手中的密信上。
那上头,有一个名字。
东方晋之。
马上,这个名字要成为这场清洗中第一个祭刀的人了。
可惜了,两江双壁,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