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晋之自然也是得到了谢望之遇刺的消息。
他轻叹一口气,停下了抚琴的手。
“到底是心中有了怨气,日后,这各有心思,盟约不稳啊。”
歪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一身雪青色云光缎锦衣的年轻男子。
在烛火照映下,浑身都是波光粼粼的华贵。
这颜色是极为艳丽的,便是女子穿着,一个不小心便也是压不住这艳色的。
男子更是极容易穿出轻佻之感。
但偏偏眼前这男子唇瓣含笑,眼角上扬,是一副世所罕见的好相貌。
这颜色穿在他身上,竟是穿出了一股慵懒潋滟的模样。
这便是东方家的二公子,那位素有随郎之称的东方随之。
听到自家兄长的话,东方随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放心,扯不烂脸皮的。这么多年了,不一直这样吗?说是盟约,其实谁也没拿出过几分真心,如今各有心思也坏不到哪里去。”
见东方随之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东方晋之微蹙眉头。
“随之,你还是这般孩子气。当时卞明瑞使人来求医之时,你便该敏锐一些。许多事过了当时的时间,再解释便没了效用。如今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他怕是连东方家也一并记恨上了。”
扯了扯嘴角,东方随之显然没把自家兄长的教导听进去。
“记恨又如何?他该怕的,是东方家记恨他。更何况,该有张聘那个老匹夫顶着呢。”
“随之!”
听着东方随之越说越不成样子,东方晋之的神色也严厉起来。
“为兄知晓你因着张二小姐的事,一直对张太守颇有怨言,也对为兄以你之名回了张家问话这件事一直放不下。可随之,你如今年岁已然不小了,不该总把事情着眼于这些情爱之间。为兄无法入仕途,东方家来日在官场上的指望都系于你一人之身。”
张淼漪当初毕竟是和东方随之已经定了婚约的。
张聘想用这个女儿去设计谢望之,自然也得先跟东方随之,跟东方家打声招呼。
而从头到尾,东方随之都不知张聘曾经遣人来过信。
他的好兄长,两江最是朗风清月的东方长公子,直接代他的弟弟回了那封书信,断了他的亲事。
东方随之知晓此事的时候,木已成舟,局已经成了。
在那之后,本就不羁的东方随之越发放纵自己了。
前几日,他甚至醉倒在了绮陌香坊,若不是东方晋之亲自遣人去将其强行带了回来,两江关于这随郎的风流轶事怕是又要加上一桩了。
东方晋之便不明白了。
那张淼漪就算是貌若天仙,可这些年来自己让人送予随之房内的美貌女子还少了吗?
或千娇百媚、或清纯动人、或娟好静秀。
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应有尽有。
可他居然真的把一颗心丢在了张淼漪身上?
张淼漪那是什么出身?!
她若真的是张聘的女儿,便是庶出东方晋之也不会太过在意。
可偏偏她的生母身世是那般。
张淼漪到底是谁的血脉,这可是说不准的事。
且从张聘如今的态度来看,极大可能并不是张家的血脉。
这样一个身世都算不清楚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值得随之留恋的?!
更何况……
“兄长还是不要指望我了。就算你为我重金买了一个功名,日后我入官场,也只会将东方家卷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岂不愧对东方家的列祖列宗,愧对我们二人那殚精竭虑呕血而亡的父亲啊!”
“东方随之!”
这下,东方晋之是真的发火了。
“给我滚去祠堂,跪上一夜再说。为了一个女人,如今连这种荒唐话都说得出来,置东方家的百年名声于不顾,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来人,将二公子带去祠堂,给我好好看着,若二公子跪得有一点不规矩,你们的脑袋便都不用要了。”
东方随之无所谓地站起身来,深深朝着东方晋之拱手作揖。
“是,兄长。愚弟知晓,这整个东方家都是您的,您又何必做如此大威风呢?”
说完,起身干脆离去。
屋内,东方晋之面色难看,良久后,忍不住闷咳了两声。
咳了几声,他突然一把拿起古琴旁的锦帕,紧紧捂在了嘴上。
因着锦帕的阻挡,那咳嗽声更加沉闷了。
片刻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锦帕。
素色的锦帕上,赫然是一抹暗色的血迹。
一旁的侍从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跪在东方晋之身前,小心倒了五颗棕褐色的药丸给他。
“公子,您可不能再动气了。丁神医说了,这月华丸您要控制着用量。您一开始服一颗便能管用许久,如今却是要每日服用十颗到十五颗了,这已经远远超了丁神医嘱咐的用量。您在这般下去,这月华丸怕是就要失效了。”
自家公子明明身有顽疾,五六年前便开始咳嗽不止,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有咳血之症,人也是虚弱得厉害。
偏偏公子要强,从不肯让旁人知道他的病症,出现在旁人面前的时候,面上都是仔细敷粉打理过的,半点儿看不出破绽。
若不是丁神医给配的月华丸,公子这病怕是早就把他拖垮了。
可就是再好的药,也经不住人这般用啊。
侍从实在是担心自己公子。
东方晋之无奈笑了笑。
“不动气?人活在这世间怎么可能不动气?父亲不便是这般早早去了吗?原以为我能多熬几年,如今看来,怕是连父亲当初的年岁都熬不到了。”
看着侍从那目中含泪的担忧模样,东方晋之微垂下眸子,长叹一口气。
就算难熬,可除了熬下去,他哪里还有别的路能走呢?
两江第一世家的年轻族长,这个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甚至如今人们还是习惯唤他东方长公子。
浑然忘了,他的父亲已经去了快两年了,他也已经接管了东方家的全部事务有了两年光景了。
在旁人看来,他依旧是撑不起这偌大的家族来的。
就譬如卞明瑞,当初父亲在时,他还隐隐有臣服之意,如今同自己相较,竟也有了隐隐压过一头的意味。
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露怯。
他得撑着,撑着看到成就大业的那一日。
那样,才不辜负了东方家数代人所付的心血。
“后院中那两名侍妾的身子如何了?”
东方晋之一直未有正妻,之前定过亲事的两家姑娘都阴差阳错病逝了,不愿背上再克死一个未婚妻子名声的东方晋之,这数年来身旁便未曾有过女子。
直到几个月前,他突然让人寻了两名良家女子来,抬进门做了良妾。
上个月,两人双双诊出了身孕。
“两位姨娘身子一切康健。”
“康健就好。”
东方晋之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