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有好多声音在脑子里乱蹿,像一群人争吵,又像各种鸟儿争鸣。
忽然,声音从眼睛里飞出,化作夏日蚊蝇嗡嗡乱飞。她抬手欲挥,却发现左手背插满了输液管。血液正倒流至旁边铁架的输液袋里。
眼前白茫茫的浓雾飘荡着,她抬起右手挥。白雾从中间向两边分开,一扇木门现出了斑驳的暗红油漆。
铁架上的输液袋忽然不见,只留输液管钻进了木门的门框缝隙里,连带着她的身子拉近到门前,就像扯着一片羽毛般飘然而至。
她伸手刚要推门,门吱嘎一声向里而开。
洁白无瑕的玉床上,一身黑西服的季冰闭目沉睡,面无血色。输液管的另一端,插入他的左手背里。
“季冰?”她轻唤。
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季冰?”她握住他手。冰冷如雪,不是他平常偏高的温热。
“季哥哥?”她拍拍他脸。他没有睁开眼。苍白的薄唇,慢慢乌青。
“季哥哥!”
“不用喊了,他不会醒。”身后忽然有人声。
她转头,就见红裙的她赤着脚走进木门,身后跟着七人——年小的三人穿着蓝白的校服,身高依次按小学、初中和高中排列,另与她一样的四人两白两黑的拖地长裙。大家都赤脚走来。
校服的三人和白裙的两人,站到她身后。黑裙的两人,站红裙的身后。
“是时候决定了。”红裙说,“再拖下去,季冰会死。”
林思思握紧季冰寒冰似的手:“季冰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能为什么?你再犹犹豫豫,总有一天会真的害死他。”
“你乱说什么?季冰会长命百岁!”
“就是。季哥哥长生不老。”小学校服的她附和。
其他四人频频点头。
黑裙的两人一齐嗤笑:“你们书白读的吗?天底下没有不死人。”
“那是我们真挚的愿望。”白裙的一人道。另一人说:“不用跟莽夫讲道理,我们诚心祈祷便是。”
“废话不多说,投票吧。”红裙道,“愿意季冰安全无忧的,请举手。”
大家一齐举手,包括林思思自己。
“很好。”红裙微微一笑,对林思思伸手。“把输液管插我身上。我愿为季冰赴汤蹈火,至死不悔。”
“我也愿意!”林思思捂住左手的输液管。把她身上的血抽完,她也甘之如饴。
“知道知道,你不得养着宝宝嘛。”红裙指指她隆起的腹部,“你安心养胎,我来对付不速之客。”
“养胎和应敌不冲突,我不需要帮助。”
红裙轻笑了声,说:“她想独占季冰,你们乐意吗?”
两黑裙一同道:“季冰也是我们的,谁都不能自私霸占。”
“你们觉得呢?”红裙看向林思思身边的五人。
五人看看林思思,默不作声。
“那季冰变成这样,也没关系吗?”红裙指着玉床,似笑非笑的眼里淌下泪来。
大家纷纷看去,都面如土色。
林思思慢慢转过头。躺床上的季冰不见了,只留下一套黑色西服和里边的骷髅骨。
那双总含情脉脉的丹凤眼,只剩下一对深凹的空洞。那双总给予她温暖的大手,徒留雪白的指骨。
尖尖的输液针针头,扎在手背骨上,输液管里的血液慢慢干涸。
她身边的无人互看一眼,都站到了红裙身后。林思思也不由想有人帮无能的自己来保护季冰。
念刚起,插左手背的输液针突然抽离,飞往了红裙。
红裙伸出左手,针头噗一下刺进了她的手背。那输液管的另一端,涌出鲜红。鲜红沿着季冰的手臂,奔涌至肩膀和胸口,抵达心脏。所过之处,生出白玉似的肌肤。
紧接着,强有力的心跳,响彻小屋。
恢复生命力的心脏,将鲜血送往全身各处。那张俊美的面容睁开了那双闪耀着芒星的丹凤眼。
“思思,”他望着红裙说,“我很想你。”
红裙微微一笑,对林思思说:“只有我才能给他生命的活力。现在,你可以吸食了。”她边说边拔掉针头。
林思思摇着头后退:“我不是寄生虫!”
红裙抓住她的左手,针头猛地扎进了手背。
她不是医生,从未扎过针……扎到骨头了啊!疼……
林思思用力一挥手,喊道:“放手!”
“思思?”赵森顿住摁住止血的药用棉球,“哪里不舒服?刚输了营养液。要吃东西吗?”
“赵森?”她有些发懵,左右看看。宽敞明亮的卧房,金色的水晶莲花灯和灰花的墙布,别样熟悉。暖暖的被子,散发着季冰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季冰呢?”
赵森欲言又止,眼里隐隐有泪花。他转移了话题:“包子还温着,我去端来。”说完就走,好似怕她还要问什么。
拖着右手肘撑起床,林思思把脚一只一只伸出深蓝被子。长时间未见阳光的腿部皮肤,覆上一层诡异的僵尸白。
她伸手够床头柜的无线电话。久睡而僵硬的胳膊,好像变短了,够了两下都没够着。脚掌套进大红的皮棉拖,右手扶着床,慢慢站起。
好似踩着水面上的双脚,挪向半米不到的床头柜。双膝弯曲,打颤着无法直立。
颤巍巍挪了两步,她伸出右手,够着了无线电话的机子。
把电话机从底座上拿下来,她摁下1、8……正要再摁8,大门的门铃叮咚响。
季冰?她放下电话机,扶着床沿,挪步向卧房门。
赵森从厨房跑去开门。
季冰,季冰……她躲在门框旁,等着季冰进到卧房,猛扑到他身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声“赵森哥哥”的悲泣,掐住了兴奋狂跳的心脏。
“爸妈不让我去殡仪馆,我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带我去,好不好?我想和哥在一起……求你带我去……”
声声哀求,冻住了屏息的胸口。她稳住发抖的双腿,扶住门框挪到门外,问道:“谁,谁在殡仪馆?”
双手相扶的两人,一齐转头看她,发红的眼睛藏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悲伤。
“是谁?”脑袋阵阵发白。空缺了太久的记忆,回想不起何时发生了会去殡仪馆的祸事。唯一一件,是她。挨打的人是她,可她还活着。
“嫂子,”罗琳跑过来,突然跪到地上。“不是萍姐,是我。是我把照片发给了她……有人发给了我,我不相信是真的……我发给萍姐让她帮忙鉴定真假,她也是被骗了……她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她边说边哭,满脸泪水。
赵森扶她,她摇着头不起。
“什么照片?”林思思定住不停发颤的双腿。她睡了多久?怎么都听不懂?
“我也以为日记是你写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是我发给了萍姐,让她误会了你,才,才……”
“所以……”
罗琳跪膝向前,拉住她的病服衣摆,泪流不止:“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她……”
林思思突然想笑。她摸摸包住额头绕过后脑勺的厚纱布,又摸了摸头顶不时火辣辣的头皮。硬硬的,好像结疤了。
“你不先问问我身体怎么样吗?”她微笑着说,走往散发着肉包香的厨房。
空旷的大厅,借力的沙发和餐桌都太远。她迈着5公分的步子,稳稳地走在洁净的灰白地砖上。
如镜的地面,映出她蹒跚的步伐。
“思思,你回房间,我马上给你拿包子。”
林思思摇摇头:“睡太久了,要活动活动。”说着看泪流满面的罗琳,“扶她起来吧,地上凉,对身体不好。”
赵森看看罗琳,道:“琳琳的话,你别放心上。她最近睡不好,精神也……”
“我没关系,”林思思继续蹒跚学步。“她胳膊的枪伤,好了吗?”
不料罗琳一听这话,突然抱着头尖叫:“不要,不要,余振哥哥……”
林思思顿住。季冰变白骨的画面猛地袭来,她转头,双唇微微发颤:“谁在殡仪馆?”
赵森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罗琳抱头尖叫不停:“不要开枪,不要……”
赵森跪到地上,抱住罗琳的头。“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救,救……哥……”她边喊边哭,头忽然往后仰。她盯着墙顶的筒灯,失神喃喃,“哥,哥……”
赵森抱起她,眼圈红红地问:“思思,我带琳琳去精神科看看,你等我一下,可以吗?”
林思思愣愣点头。
大门开了又关。
只剩她一人的大厅,好似一座孤岛般与世隔绝寂静无声。
疯癫的罗琳、红着眼圈强忍着的泪水的赵森,不知道为什么去了殡仪馆的季冰,都紧紧掐住她的脖颈。
有什么未知的朝着黑暗的尽头奔去,不,是冲来。带着永夜的黑暗,吞噬她头顶从乌云中挤出的阳光。
她挪到厨房,吃掉蒸笼里温热的包子。5个香菇肉包下肚,双腿恢复了些力气。
她回卧房,换上保暖的黑色羽绒服和裤子,套上黑皮棉靴。
电梯嗡嗡下行,她握紧羽绒服袋里的出租车司机的名片。只有10分钟,出租车就会到医院门口。
躲在住院部icu病房的拐弯处,探头望了望。两名身穿深蓝警服的男警员,捧着快餐盒,坐在吴雨夏的病房前的蓝色椅子上吃午饭。
阵阵麻婆豆腐的香辣味飘来,她松下口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