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爱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被周庆军给送回来的。
只不过周庆军没敢进村,苏爱云一边回头看他一边偷摸着回苏家老院后,周庆军在村口徘徊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敢进村,偷偷地溜了。
一没提亲,二没结婚,就私底下搞大了人家闺女的肚子,生米做成了熟饭,这在九十年代的农村是很羞耻的事情,搞不好会被女方家给打个半死,更坏的结局就是被女方家里报公安,以流氓罪逮起来吃花生米。
严打虽然结束了,但余威依旧还在。
在没人认识的安泽市安了家,对外还能宣称是夫妻。回到了别人都知根知底的安城县,俩人哪里还敢公开以夫妻关系自居?
周庆军可没有那么铁的头,有勇气和苏家老院里的锄头碰,更没有胆子,和可能到来的公安人员碰。
将苏爱云送到村口,看她一路偷偷摸摸地躲着人,一会就没了身影,他连村子也没敢进,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其实周庆军最初的打算,是去安泽市汽车站和火车站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搞个媳妇回家。
他家里太穷,攒不起买媳妇的钱,真加入到那帮拍花子队伍,他又没那个胆,只好花点钱将自己包装下,待在这地方守株待兔。
转悠了快一年,他还真就觉得自己成了车站的服务员了,见到女的就上前搭讪,尤其是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女性。
于他而言,甭管是南路货还是西路货,也不管是白货还是暗货、明货,只要能不花钱、少花钱得到个女的当媳妇,他就算没白忙活。
(注:拐卖团伙黑话,南路货指云贵、两湖等地女性;西路货指川青陕甘山西等地女性;白货指已婚妇女;暗货指骗来的女人;明货指因家中生气、变故等出走被拐的女人。)
八九十年代,凡是车站人群聚集的地方,向来不乏偷盗抢劫、人口拐卖等各种犯罪活动,八三年严打后虽然肃清了很多,但广袤的山区、农村,法盲一抓一大把,没有媳妇买媳妇,没有儿子买儿子,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觉得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需求,就有市场。
90年代的内地,虽然穷,但说到底还是比缺地少粮、人口众多的南方山区里的人们,生活条件上要好上许多。
许多山区边境的妹子被忽悠着拐去内地农村当媳妇的很多,其中也有些见这里的条件比老家好,就留了下来,还有的竟主动做起了施害者,拐带自己的亲戚妹子,卖给那些讨不到媳妇的男人当老婆。
愚昧,混沌,原始,粗野,只有低俗的粗野欲望和传宗接代的原始需求。
周庆军原本的打算就是去车站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个漏,少花点钱,找个媳妇成家生孩子。
可他命好,碰到了失意的苏爱云;苏爱云也是命好,去的是相对安全的汽车站,而不是安全度更低的火车站。
遇到苏爱云后,从苏爱云口中得到苏家庄的一些事后,他还专门从别人那里打听苏记食品厂的事。
苏记食品厂的产品在整个安泽市销售都很火爆,想打听些食品厂的信息并不难,得知苏家庄的户口值钱还能有优先招工资格后,周庆军更是喜出望外。
他用甜言蜜语哄的苏爱云陷入了他精心编制的情网里,哄着苏爱云拿出手里的500多块钱,两个人在半年的时间里花了个精光,没钱了的苏爱云更是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唯他是从。他原本的打算是在市里把孩子生下来,再直接抱着孩子去苏家庄上门认亲,这样不花一分钱,既能得了个媳妇,还有了孩子,还能依靠苏爱云的户口,混进苏记食品厂。
一举三得,周庆军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洋洋得意。
但苏爱云眼见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却一天比一天惶恐不安,整天闹着要回苏家庄,催着他上门求亲,趁着肚子还不是非常明显,赶紧结婚完事,面子上还能好看一点。
真等生下孩子再去认亲,在苏春江和苏白氏那里,他们宁愿没有这个闺女,也不会妥协一分的,到时候别说面子了,里子都是没有的。
于是,便出现了苏爱云回苏家老院,先求助嫂子周晓丽,再被苏白氏捶打的一幕。
周庆军不知道苏爱云正在苏家老院经受着狂风暴雨,兀自回了桃花寺镇的王官庄。
破旧的院子里,低矮的土坯房里,亮着一盏小瓦数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周母正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想着心事。
“吱呀”的门声响起来,周母抬起昏花的老眼,看见了近一年未见的小儿子正站在门口,又激动又惊喜地站起来:“儿呀,你终于回来了!这大半年你跑哪里去了?想死你老娘了!”
周母抹了抹眼睛:“你这个没良心的货,出去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给你娘捎个信!你就不知道你娘老子多担心你?你想气死我啊你!”
周庆军赶紧扶着作势要捶打他的老娘,拉着老娘的胳膊让她坐下:“哎……哎……娘哎……我知道你想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还有一间好事告诉你哩!你快坐下别乱动了!”
周母嗔道:“你这天天不偎窝的兔子,还能有什么好事?!”
周庆军神秘兮兮地道:“给你带个儿媳妇,算不算好事?”
周母大喜:“哎呀,那可是大喜事!你从哪里找来的儿媳妇?人家愿意上咱家来?”
周庆军得意洋洋地道:“甭管我从哪里找来的,横竖我能给你带个儿媳妇,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以后你就不用担心你儿子我打光棍了!我找的媳妇肯定能生个大胖儿子,你不知道那屁股大的,那奶子翘的,一看就是生儿子的命!再说她愿不愿的,那也由不得她了,那肚子里都有我的崽了!你老就擎好吧,等着做奶奶就行啦!”
周母双手拍着响亮的巴掌,嘎嘎嘎地笑,使劲拍打着小儿子的肩膀赞赏道:“好儿子,你真有好本事!这下可把压着我心头的这块大石头给搬开了!你爹死的时候,最牵挂的就是你的婚事。咱家穷,把全部的家底都打兑上,好容易才给你大哥娶了亲。这外面还拉了一圈的饥荒,到现在一家还没还上,娘这把老骨头,是真没那个本事再操持你的婚事。没想到你倒是好本事,说出去给娘找个儿媳妇,就一跑去半年多不着家,还真给你老娘找了个儿媳妇!我儿真是好本事!”
周母一边夸赞,一边又往周庆军身后看了看:“儿呀,你说儿媳妇都怀孕了?几个月了?咋没见你带回来呀?这儿媳妇也不带回来见见我这个婆婆?”
周庆军一脸期期艾艾:“……过几天就带回来……媳妇是咱当地的闺女,不是外面的,外面的没哄过来……都要花钱的。”
周母笑容一收:“那是哪里的闺女?”
周庆军面露难色:“娘,是安乐乡苏家庄的闺女。我可打听了,他们村里有个苏记食品厂,生产的罐头在市里卖的挺好,听说还是她侄女办起来的工厂。娘,我想着要是她不愿来咱家,我就去苏家庄待上几年,等我进了食品厂,当上了厂里的领导,我就把你接过去享福。”
周母一听又是喜笑颜开:“那厂子要是她侄女开的,那你不就是厂领导的姑父了?那进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哎呀我的儿,你可真有本事!娘还以为你能带回来个南边那边的媳妇,没想到你竟然找了个咱当地的姑娘,还是个有家底的!”
周庆军嘿嘿地直乐:“嘿嘿嘿,那是那是,你不看看你儿子我是谁?”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却不知道当初苏爱云给周庆军炫耀的时候,只说了如今火遍县市的苏记食品厂,是自己侄女给牵头做起来的,却一直没敢给周庆军说起苏妍和苏家老院的恩怨。
所以周庆军一直在做着厂领导姑父的美梦,他自以为摸清了苏记食品厂的底细,却压根就没打听清楚苏妍和苏家老院的那些人的恩怨。
苏家老院里的苏爱云,独自一个人承受着苏家人的怒火;王官庄的周庆军,却在和娘老子炫耀着他的把妹能力。
苏家老院里的这一团疙瘩还在纠结缠闹的时候,离家出走了五年的苏家三子苏长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