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太阳落下,余晖照亮半边天,暖黄的光线照在修香观的殿宇上、院子里,绿荫中,给这座重生没多久又遭受重大事故的道观添了些伤悲哀愁的色彩。
季鸣月和两个小弟坐在诚心殿后门的台阶上,正对面是这第四院里的最后一座殿宇。
看着那牌匾上的字在阳光下亮起几笔画的高光,季鸣月忽然扯了下嘴角道:“这贾兴林也够讽刺的,迎心殿、问心殿、净心殿,诚心殿……好似一步步快要得道成仙了,最后来了一个无心殿,哈哈哈。”
方景星拿起水袋喝了口水,也笑了两声:“不是说什么……万法皆空吗?说不定他的意思是无心无念就是最高的境界?”
季鸣月不这么认为,她还是觉得贾兴林是个恶劣的人,撇嘴道:“我觉得他是想讽刺那些求道的道士们,一生兢兢业业、断绝杂念地修身养心,最后也不过化作一抔黄土,啥也不是,在成仙的妄念中死去。”
“他会这么想吗?”方景星有些疑惑,“可他自己明明也是做了大半辈子的道教弟子,虽说后来误入歧途了吧。”
季鸣月便问常许:“你觉得呢?”
常许看看她,又看看方景星,又看看她,不无不可道:“要是好奇,下次问问。”
“我才不好奇。”季鸣月道,“我管他有什么目的,反正不会是好的。”
她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熊掌托着自己的下巴,吹着晚风感到一些劳累,喃喃道:“这修香观就是再大,翻来覆去地也找了好几回,怎么会找不到呢?”
方景星也叹了口气:“总不会藏在别处了吧?”
季鸣月:“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而且会更难找。”
“说的也是……”
几人陷入了沉默的休息,没过一会儿宋书远和阮五走过来,让他们收拾回家去。
另三人一条路,季鸣月和常许住得近一条路,便分了两道。季鸣月无聊了几天,一出工就累得不行,和常许商量着坐马车回去。
马车比较宽敞,比来时的轿子还要舒坦许多,季鸣月往上面一瘫,有点想直接睡觉的意思,但又怕现在睡了晚上睡不着,加上肚子还饿着,便还是没睡过去,常许看她犯困,便说:“你要是困了可以睡会,等会到了叫你。”
“哈……”季鸣月打哈欠,“不困不困,我回去吃了饭再睡。”
常许便没再说了,看着她昏昏欲睡到翻白眼的双眼,心里却想着她大概没过一会儿就会睡去……说起来,她今日确实像个没事人似的,好像昨天的事都没发生过,就连他把画拿回去的事也没提……难道是还没发现?应该不至于。
果然这家伙某些时候就是很粗神经的,常许想。
季鸣月差点睡着了,这种状态就容易陷入半梦半醒的情况,比如她就做了一个很奇怪且很短暂的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两日前那血洒修香观的晚上,自己的剑抵在了贾兴林的脖颈处,逼问他道:
“说,你把那些小孩的脏腑藏在哪了!”
贾兴林朝她诡异地笑了一下,眼里是挑衅,他开口道:“窝舅卜高书溺,溺恁奶窝嗬?”
季鸣月吓了一大跳,猛然从梦里惊醒,捂着小心脏说:“什么鬼……”
常许看她前一秒还在翻白眼“睡觉”,这一刻就惊吓起来,一看就是做了噩梦,他不禁哑然失笑,调侃地安慰道:“你没事吧?梦见鬼了?”
季鸣月喘了口气,没好气道:“要是贾兴林死了,那就算是。”
常许眉毛一挑:“你梦见贾兴林了?”
“是啊,我梦见我拿剑威胁他要他说出证据的下落,结果他……”季鸣月嘴巴一撇,“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方言?”
常许一愣:“方言?”
“对,什么窝舅卜……嗯?”季鸣月正回想着,突然想起什么,直勾勾地看向坐她对面的人,“我会梦到这个,是不是因为你之前说你觉得贾兴林有口音这事?这么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去找何杨问贾兴林有没有去过云州的事呢。”
季鸣月眯着眼睛朝他逼近了一点,半带威胁道:“现在案子都快结束了,你还想瞒我多久?”
常许是没想到这么件不值一提、瞧不出什么古怪的事会让她一而再地想起,不由得有些诧异:“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是有事瞒着你?也许真是我随口一问。”
“因为你就不是那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麻烦何杨的人啊……”季鸣月抱起胸道,“但是你问过后也没提,所以我想应该是件和你有关、但和案子没什么关联的事情,前几天一直忙活着也没空逼问你,现在我记起来了,你快如实招来。”
常许看了她一会,见她脸上很是笃信自己的猜测,慢慢地觉得心里有些暖暖的:“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
季鸣月一听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越发得意起来,见他态度有所松动,便有些无赖道:“你快说呀常许,不要吊我胃口”
“好,我说,”常许朝她轻轻一笑,笑容里有些许回忆往事的疏远,“其实真不是件大事。你还记得我先前说过,我的仵作之术是向一位家附近的私塾、曾在府衙任职仵作的老先生学的吗?”
“记得记得。”
“之后你又问了我会不会为尸体开膛破肚,我当时是说了谎,其实我师父有教我开膛破肚观五脏六腑的尸检之法,不……”
他还没说完,季鸣月果然打断他:“好啊常许,你居然藏私,还骗我!”
常许皱着眉头苦笑一声:“不过,开膛破肚之术不管是当时还是如今,在云州是很受人避讳的,我家里人知道后,其实并不赞同此事。可……我实在想学,央求师父许久。师父不敢忤逆我爹娘,私下偷偷画图教我。”
“可是看图认字学得再好,不亲自看看尸体,我总是觉得纸上谈兵。但此事我爹娘本就反对,我也无处弄来尸体,便杀了……”
他说到这顿了顿,季鸣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道:“你你你、不会和高双一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