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婉兮和文明、时子晗大饱口福的时候，房思源正拧着眉对着那一间封闭的10平米正方形小屋沉思。
    这个小屋在文明的戏里是当做审讯室使用的，虽然大小勉强符合房思源的标准，但又暗又冷，墙壁还是灰色的水泥墙，实在和“风雅”二字挂不上一点边。但没办法，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剧组花了一个小时时间把这小小的屋子装扮成了尽量雅致的花艺屋，但水泥墙总不能重新涂刷，只能在镜头能拍到的地方贴上墙纸，这样在镜头里还能窥见一点花艺屋的味道。
    不过，这样一来房思源原来准备的分镜完全不能用了，他不得不又花了半小时重新构思一套新的分镜，原本小屋的使用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这一套准备工作下来只剩一个小时留给拍摄了。
    此时，秦研的压力无比之大，拍摄时间越短意味着对她的容错率就越低，是否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拍摄就全看她这个女主角的表现。她捏着剧本的手渗满汗水，眼睛紧紧盯着剧本上的字却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分钟后，准备！”
    房思源大声的吆喝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秦研手一抖，剧本掉到了地上，她仓皇地弯腰去捡，却发现另一只手在她之前捏住剧本，拿起放到她的手里。
    “正常来。”
    沉稳冷静的声音好像一剂安定剂，秦研的心情瞬间就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房思源那张冷静淡然的脸，内心突然就不慌了。
    这个情形下，房导应该比她还要焦头烂额，她不过是管好一个角色，而房导需要管一个团队！
    可是这个人他表现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让秦研肃然起敬，也给了她莫大的信心。
    是的，有房导在，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危机往往能让人爆发出更大的能量。
    这短短一小时的拍摄以惊人的速度和完成度走到最后一秒。在最后一声“卡”之后响起了巨大的掌声，每个人的眼中都泛着水光、嘴角都扬着笑容。
    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最后一场戏的拍摄，虽然与预期稍有不足，但也算是完满。
    房思源自己也知道这是他当下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当展映那日全场第三名的成绩出来后，房思源并没有太多意外。如果拿出了100%的东西，他可能会有遗憾，但《一花一世界》因为那场关键戏的调整顶多也就只有80%。观众是不会因为你拍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而给你同情分的，这个世界就是那么残酷而真实。
    虽然他的内心调和了，但现场还是掀起不小的波澜。
    要知道，这一次是房思源自《在片场》录制以来第一次掉下第一名的位置，这足以成为一个话题，让大家争议和讨论。
    话题中心的人物之一无比自责和愧疚，秦研在总成绩出来的那一刹那就绷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录制结束后，她一个人跑回休息室，把头埋在沙发里放肆地哭了很久。
    宁婉兮和欧阳翔宇都不敢进屋打扰，只得在门外站着。
    不仅是秦研情绪崩溃，欧阳翔宇也是窝着一肚子的火。
    “以前听别人说综艺有剧本，我都会笑笑说正常。这事儿挨到自己头上才明白，真的会气得吐血。”
    其实排名第三并不是太差的成绩，但关键就在于这场的第一是黄珊珊，在她的组里有天意力捧的小花毕才彩，要知道毕才彩和房思源合作的时候可是次次第一，她一转头去了黄珊珊组，第一名也跟着过去了，这任谁看了都会猜疑其中猫腻。更何况，欧阳翔宇并不觉得他们这次的片子比不上黄珊珊的片子。
    宁婉兮沉默地听着他的抱怨，却比他要平静很多。
    这个结果宁婉兮并不意外，甚至要比她预期的要好。天意捧毕才彩是天经地义，而拒绝了毕才彩和节目组的房思源势必会被边缘化，这是趋势，而这次只是一个开端。
    “婉兮姐，你们怎么不进屋呢？”
    一个甜甜的声音打断了欧阳翔宇无止尽的抱怨，他带着幽怨的双眼望向声音的主人，那脸又垮了下去。
    迎面走来的是高又晴和许一平，他们在抢位赛组团的时候被施奕辰挑走，而这位前期默默无闻的女导演在这次展映中大放异彩，力压房思源拿了全场第二。
    欧阳翔宇好似一只败家犬，蔫儿着五官，别过脑袋。
    心情正好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他低落的气场，宁婉兮和他们解释了秦研的状态，同为一家公司的同僚，他们也都露出了同情的神情。
    “你们是去备采？”
    高又晴和许一平都点了点头，棚录结束后会安排各个小组的备采，顺序会按照当天展映的排名顺序来。
    “那我提醒下秦研，补个妆。”宁婉兮说。
    一个小组的备采时间在20-30分钟不等，房思源组排名第三，按顺序在施奕辰组备采结束后就该轮到他们了。秦研现在哭了个大花脸，肯定上不了镜，这一补妆就得花了二十来分钟。
    这时，欧阳翔宇提出了疑惑：“备采一般不都会提前半小时通知的吗？怎么没人来通知我们？”
    宁婉兮和他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刚开门，后脚房思源跟着进了屋。
    秦研还把自己缩在沙发上，蜷着身体，埋着头，但抽泣并没那么厉害了。
    宁婉兮轻轻坐到她身边，柔声道：“不伤心了，咱补个妆，准备备采去了。”
    秦研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角，缓缓抬起头，哭红的眼睛肿成了两个大灯笼，她抽了下鼻子，轻轻问：“是我不好吗？”
    瞧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宁婉兮的鼻子也突然一酸，握住她的手，想要开口安慰，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又如何？这姑娘依然会在心里质疑自己。
    她告诉她机会还有很多又如何？没有自信的女孩该怎样面对下次机会呢？
    女主角一直是秦研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好不容易拿到一个机会，结果却与她期望得不一样。导演一流、团队一流，造成这个结果的只能是她这个三流的女主角。在秦研的心里已经形成了这么一个认知，旁人如何用语言轻易改变呢？
    宁婉兮只能揽过她的肩，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要为一部戏负责的是导演，而不是任何一个演员。是我选择的你们，是我写的故事，是我拍的片子，最终的成绩是我的责任。”
    宁婉兮感觉到怀里的秦研身体微微颤动，平缓的气息再次变得急促。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来到了秦研的头顶。
    “我从没有后悔选择你，并且，你完成得很棒。”
    坚定的肯定让秦研的泪水再次决堤，她泪眼婆娑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仿佛在他身周看到了一圈神圣的光晕。
    内心的情绪从内疚转变为了不甘。
    为什么她都那么努力了，他们都那么努力了，却输了？
    “宝，这才第一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输要早输，赢要晚赢。这节目还没盖棺定论，不能先哭没了志气。”
    秦研擦干眼泪，坐直身体，眼睛虽然还红肿着，但精神稍微好些了。
    “这灯咋回事？”这一通对话下来欧阳翔宇也不好再埋怨什么，只能把气撒在门口那盏闪闪烁烁的灯管上，从他们进屋起就忽强忽弱的闪着，苟延残喘着最后一口气。
    房思源瞄了眼灯管：“我去和负责人说一声。”他前脚刚迈出一步，又忽然想到什么折转回来，对屋里三位演员道，“备采，我们被安排在了最后。”交代完就出门去了。
    欧阳翔宇狠狠砸了下墙壁，一屁股坐在化妆椅上，顾自生气。
    他们三个都知道，这个备采的安排是节目组传递给他们的明确信号——“故意轻视你们”。
    宁婉兮看了看坐成金刚罗汉的欧阳翔宇，又看了看目光呆滞的秦研，心里莫名的烦躁。她一言不发，往门外走去。
    自从决定要和节目组杠，她就预想到前路会有多艰难，但当那个现实被摆在眼前时，很难有人能平静接受。
    宁婉兮一路脚下生风，直接奔着楼外的小超市而去，打算买杯咖啡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一下。刚走到门口就瞥见小超市的餐饮区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啧，冤家路窄。
    她内心腹诽，装作没看到径直往咖啡售卖处走去。
    “婉兮。”
    好死不死这家伙还自己凑上来了。
    宁婉兮瞥了他一眼，不做理会。
    “今天的结果挺可惜的，不过房导不愧是房导，临时变更拍摄场地还能拍得那么完美，令人佩服。”
    哪壶不开提哪壶，宁婉兮有充足理由相信他是故意来找茬的。
    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宁婉兮回头很冲地顶了一嘴：“那不是得感谢你给的好机会。”
    eric的嘴角依然是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丝毫不动气，悠悠道：“我现在算理解了你说的‘一头生气的狮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意思了。房导确实是一头可怕的狮子，但把獠牙拔了的话，你觉得他还能干出什么事吗？”
    一股火蹭的窜了上来，宁婉兮狠狠地盯住面前的男人，眼中的两团火苗如果能化形恐怕早把人烧成灰烬了。
    “哎呀，开个小玩笑，不用那么当真。”
    eric接过店员递来的咖啡，在宁婉兮面前晃了晃：“提个神，今天会录到很晚。”说完，摆摆手扬长而去，留下宁婉兮一人咬牙切齿，瞧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店员都不敢把手里的咖啡递出去。
    再次回到休息室时，门口的灯干脆关了一片，屋里暗了一半，气氛颇为诡异。
    欧阳翔宇半躺在沙发上刷着手机，而秦研坐在化妆桌前戴着耳机看视频。房思源也回来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闭目养神，也不知睡了几分。
    要等其他九组的备采都结束才能挨到他们，怎么也得等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要如何度过，想到这儿宁婉兮不由叹了口气。
    角落的房思源忽然睁开眼睛，还往她这儿看了一眼，吓得宁婉兮的心猛跳了一下。
    “人都齐了，那趁现在有空，我们说下下一轮的片子。”
    导演的一声号召把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处。
    相较于他们三个颓的颓、丧的丧、气的气的演员，房思源的精神状态要好多了。他看着几乎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声音也很平稳。
    “下一轮的主题，释放。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三个演员都眨着眼睛，不太理解为什么房思源会突然征询他们的意见。《一花一世界》的时候故事、剧本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演员们只负责读本、演戏。
    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内心的小火苗正蠢蠢欲动，已经做好了熊熊燃烧的准备，似有一腔热情要喷泄而出。管他为什么呢？！
    “运动！我现在好想出去跑他个三四五圈！”欧阳翔宇举手回答。
    秦研格外认真地反驳：“跑圈的故事会吸引人吗？”
    房思源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女孩害羞地红了脸，垂着头轻声说：“下一轮我们一定要打翻身仗，所以普通的故事是不行的。”
    “那你的想法呢？”
    房思源的声音如一股能量慢慢注入秦研的心，给了她表达的勇气。
    “情绪。只有情绪被压抑后的释放才能打动人心。”秦研坚定地说出这句话后，一下没了自己，小心地观察起房思源的表情。
    不过，她钦慕的导演并没有给她即时的反馈，目光早已投向最后一人。
    宁婉兮两手一摊：“我需要时间想想。”
    不管是运动也好、释放情绪也罢，这不过是故事的一个引子，真正需要挖掘的是更深的东西，而宁婉兮一时想不出什么。
    秒针一格一格的走，见宁婉兮迟迟没有下文，房思源双掌一合，道：“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回去都想一个故事，粗糙点也没关系。”
    秦研和欧阳翔宇瞪大了眼睛，这是……导演在布置作业？
    看到他们不解的眼神，房思源还是简单解释了下：“下一个片子我想拍你们自己的故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被宁婉兮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个瞬间，她仿佛明白他那么做的原因。
    这位大导演看着平淡如水，但今天的事儿也让他憋着一股气呢。
    憋着的气总得要一个宣泄口，那么用他们各自擅长的方式漂漂亮亮地回击一拳，是最大快人心的方法。
    房思源下了最终定论：“明天晚上来我工作室，我们一起讨论下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