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演播大楼的一楼走廊，宁婉兮与陆老师狭路相逢。
    陆老师低着头，并不想与宁婉兮产生任何交流，但宁婉兮却嘴角上扬，用欢快的语调叫住了他。
    “陆老师，谢谢成全。”
    明明是开朗的感谢，在听者耳中只听到了满满的讽刺。
    陆老师轻哼了一声，脚步飞快地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此时，跟在宁婉兮身后的郭晓婷左顾右盼，体会了一把当夹心饼干的感觉。
    这姑娘在今天宁婉兮被房思源选到的那一刻还在全身心地为宁婉兮高兴，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自己该何去何从。
    “你一会还得开会吧？”宁婉兮回头问她。
    每次棚录结束后，他们这些pd是没办法马上下班的，因为还有第二天的工作安排需要利用结束后的时间统一讨论。
    但是今天没有一个人来通知郭晓婷开会的时间和地点，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被排挤了。
    先前帮助宁婉兮的行动太明显了，导演组对她颇为不满，这么下去，很可能会随便找个名目把她炒掉。
    看出郭晓婷的为难，宁婉兮没有再问什么，只轻轻柔柔道了声：“今晚好好休息，这些天辛苦了。”
    郭晓婷瞬间冒出一种想哭的冲动。
    但此刻，她得忍住，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就要勇敢承担结果。
    “婉兮，我们还会再见吗？”一点惋惜、一点期待。
    宁婉兮对她亮出了灿烂的笑容：“当然，你在想什么？只要你在这一行一天，我们总会遇见的。”
    “嗯！”
    望着郭晓婷转身而去的背影，宁婉兮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
    在这个节目中恐怕很难再见了。
    团队初建后，节目组安排每个团队都要组织一个团建，会在后续正片中播出。
    元旦前后大家都会很忙，因此趁热打铁，许多队伍便把团建放到了组队录制之后那天，房思源队也不例外。
    宁婉兮是中午的时候接到了房思源亲自打来的电话，通知她下午三点在某个地址集合。
    “怎么是房导亲自通知？”宁婉兮感到奇怪，一般这种事务性的通知应该由pd联络的。
    “他们让我通知。”房思源的回答很简洁，说了和没说一样。
    但宁婉兮心中大致有了答案，来到现场，巡视一圈后，她果然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婉兮姐好，我是follow房导团队的pd，eric。”
    是一个戴着眼镜，清爽干练的男生，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渗人。
    “晓婷呢？”宁婉兮直接问。
    “她有另外的活，已经申请提前离开片场了。”eric回答。
    宁婉兮沉下脸来，而这位eric明显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打算说。
    “之后的赛程，请多多关照了。”
    宁婉兮没理eric，直接往屋里走去。
    房思源发来的地址是一个小区的某栋楼，进到房间内部，很普通的三室二厅，此刻被节目组的摄制团队挤得满满当当。
    看摄像机的位置，今天的拍摄看来是集中在其中某个小房间。宁婉兮探头往屋里望去，那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中间的一张长桌。
    长桌上放置着一个占满桌面所有面积的长方形花盆，上面空空如也。
    宁婉兮进屋时，房思源、秦研和欧阳翔宇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她与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开始打量起屋里唯一的东西——花盆。
    多多少少能猜到今天来这儿是干嘛来的，可是为什么呢？
    人到齐后，房思源就宣布道：“今天团建的主要目的是竞选第一轮展映的主角。”
    “用这个吗？”
    宁婉兮指了指面前的花盆。
    秦研和欧阳翔宇很快也猜到了竞选的方法，欧阳翔宇弱弱举手，苦哈哈地道：“房导，插花那么高级的艺术……不会啊。”
    房思源继续说道：“今天会有一位花道大师专门来教你们最基础的插花技巧。”
    “是要拍花艺相关的影片吗？”秦研问。
    “没错，第一轮展映的主题是：传承。花艺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技艺，很适合这个主题。影片的主角出身于花艺世家，但很排斥花艺，然而命运却把他和花艺一次次地拴在一起。简单来说，是一个成长的故事。”
    欧阳翔宇一脸的不可置信：“所以要我们临时学习花艺吗？”
    房思源瞥了他一眼，认真回答：“主角虽说不喜欢花艺，但插花是他从小接触到大的。另外一个角色是主角的师兄或者师姐，唯一不会插花的是主角的朋友。我想既然节目组安排团建，那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大家都学习一下。”
    房思源的目光一一掠过秦研和宁婉兮：“你们也都是第一次接触？”
    秦研和宁婉兮都点了点头。
    “那我们把今天的老师请出来吧。”
    房思源说完，对门口的eric做了个手势。
    约五秒后，一位身着朴素道服的纤瘦男性翩翩走入，长发在他脑后绾成一个松松垮垮的小圆髻，瘦长的脸型把他的身高又往长里拉了几公分，他左脸颊的一颗泪痣成为整张脸最吸人眼球的地方，莫名的有一种忧郁的气质。
    刚一进门，这位老师先是平等地扫过三位学生，然后对房思源亮出熟络又愉快的笑容。
    “外面冷不？”他的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与他的气质非常吻合，“我让阿姨备了一些热茶，一会你们先喝一杯，暖暖身子。还有各位工作人员也都有份。”
    很周到的一个人，与房思源截然相反。宁婉兮默默评价道。
    “这位是周丹梅老师，高级花艺师，现在国家插花培训机构里担任讲师，同时也经营着一家自己的花店。花叶禅，你们可能都听过。”
    秦研和欧阳翔宇的嘴已经变成了o型。
    花叶禅是国内知名的连锁花店。说是连锁，其实它在每个省份只开设一家店，而且走的是高端路线，主打的就是各类花束盆栽的艺术设计服务，所以在它家订一束花的价格会比在普通花店买一束花要贵出两三倍。在店里工作的都是持有花艺师证书的插花艺术者，他们会根据每一单的具体需求专门订制花束或者盆栽，在花叶禅是买不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商品的。
    所以眼前这位就是花叶禅的创始人周丹梅吗？
    听名字，很多人都会误会成是一位女性，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年轻的美男子？
    “思源，别吓到他们了。”周丹梅柔声与房思源说话，尾音微微扬起，令听者很舒适的语调。
    接着，他一一打量起今天的三位学生，最后目光在宁婉兮身上多停了一秒，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我就是一个插花的，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不如你们房导博学多识，所以你们不用紧张。插花是一项很放松的娱乐活动，世人把它想得太过高深，其实它和品茶、品酒没什么区别，比你们演戏可要简单不少哩。”
    周丹梅轻轻笑道，轻柔的语气让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蓬蓬松松的。
    “我来猜猜你们都是谁。”
    周丹梅向三人靠近。
    “秦研，鼻子很漂亮。”
    近距离的温柔夸奖让秦研唰的红了脸。
    “欧阳翔宇，身材保持得很好。”他略微贴近，小声在人耳边道，“八块腹肌？”
    跟着欧阳翔宇也脸颊泛红，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最后，周丹梅走到宁婉兮面前两步的地方，没有再靠近，而是认真端详起她的脸庞。
    “你真的很漂亮，脸型、五官、身形，像是上帝特地精心雕琢过的模样。”
    “谢谢。”
    宁婉兮不为所动，她的脸能打几分她自己最清楚。
    周丹梅却没有结束他的评价：“但其实更难得的是你的气质。就像花有花香，是视觉之外的特征，于人而言便是气质。嗯……若把你比作花，我会想到剑兰。怪不得思源会选择你。”
    宁婉兮心中一动，思考起周丹梅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屋里传出一声咳嗽，面对房思源的提醒，周丹梅笑了起来。
    “行了，不与你们打岔了。思源今天找我来，是想让我教你们一些插花的基础，那我们就赶紧开始吧。”
    周丹梅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三个穿戴整齐的学徒模样的人，每人手中端着一个泥盆，放置到长桌上。然后他们又一起出门，这回带进屋的是大包小包的花材和器具。
    周丹梅不愧为国家培训机构的讲师，他讲课条理清晰、用词简洁、表达幽默，才讲了不到半小时便让三位学生对插花有了全新的认识。
    进入实践教学，他一边演示，一边讲解，随手三两个动作便让桌上那盆空空如也的泥盆充满了生命力和艺术感，令在座所有人惊叹不已。
    “我能教的就那么多，插花其实很简单。第一步：选花材；第二步：定形状；第三步：插花。万变不离其宗，但其中蕴藏着千千万万的可能。这就是插花的魅力，在一中藏着无穷。”
    周丹梅最后总结道。
    “这里给大家准备了一些最基础的花材和工具，按照刚才我教你们的，试着创作自己的第一个作品吧。”
    说完，他便退到一旁，与房思源并肩而立，笑眯眯地看着三位学生。
    三人虽然不知道房思源的选拔标准是什么，但听刚才他的介绍，主角的花艺造诣并不低，因此不难猜测作品最好的那位大概率会被选为主角。
    那么好的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谁都不想要放弃，三人很快就全身心投入到作品的创作中去。
    宁婉兮向来是个没太多耐心的人，花艺这么慢悠悠的兴趣爱好着实不太适合她的秉性。真的做起来，她也比另两位更加快。一眼相中花材，三两下搭出想要的形状，再按照脑中的成品画面把花材添加进作品中。二十分钟不到，大致的模样已经出来了。
    巡察中的周丹梅瞧见她的作品，不由窃笑出声，回头便与房思源交头接耳起来。
    宁婉兮没忍住往那儿瞟了一眼，心下好奇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似乎很亲近？但实在难以想象房思源那样傲慢的人居然会和这么一个情商不菲的人成为挚友。说好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在宁婉兮快完成自己的作品时，身边的欧阳翔宇是接近一个抓狂的状态。他属于典型的“脑子会了，手还不会”的类型。零零散散的花叶在他的泥盆周围撒了一圈，而泥盆上面却只有寂寥，可谓是舞台下比舞台上更热闹。
    与之形成对比，秦研的操作台几乎一尘不染，她非常有耐心地按照周丹梅的教诲细心挑选花材，然后分门别类地在边上先摆好。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她都处于一个思考状态，等脑中的画面构想好了，她十分迅捷地开始搭建自己的作品。不消一会，一簇簇球形的花朵在泥盆上搭建起了一个热闹的王国。高低有序、错落有致、生机勃勃。
    又过十分钟，周丹梅叫停了创作环节，并一一对三个作品进行考察和点评。
    “我们先让思源说说他最喜欢哪个作品。”周丹梅目含笑意，看向房思源。
    这一趴显然是临时加的，房思源毫无防备的表情被摄像机抓了个正着。
    这家伙怎么不按剧本来呢？
    他心中埋怨，但被赶上架了，总得想些说法。
    见房思源犹豫，周丹梅笑道：“放心，这里我说了算。”
    合着不光考他们，连带我一起考吗？
    房思源心里想着，面上依然冷静。
    可周丹梅那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加之三位演员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下属实是骑虎难下。
    房思源只得认真地端详起三位学生的作品，欧阳翔宇直接pass，秦研和宁婉兮的作品各有千秋，他在两个作品中犹豫好久，最后指着其中一个：“这个吧。”
    节节攀高的唐菖蒲向三个方向延展开去，构成了一个立体而平衡的三角形，既稳固又带给人无限生机。
    那是宁婉兮花了二十分钟完成的作品。
    唐菖蒲是她一眼就相中的花材，她很喜欢那节节攀升的生命力。
    周丹梅轻声笑了两下，眼中的光芒愈发愉悦：“猜到了。婉兮的作品与她本人一样，拥有很强的意志力。”
    一旁的秦研听到这个评价，神色慢慢黯淡。
    “不过，”周丹梅话锋一转，“插花是一个需要耐心的活。”他走近宁婉兮的作品，“这里的处理太过随意。而且这个大叶如果换成有齿的那种能更加凸显整个作品的主题。这三条花枝的角度……”周丹梅边说，边动手调整起来，“这样，开叉成这样的弧度，整体感更平衡。当然了，第一次就能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我理解思源喜欢它的原因，很有生命力的作品。”
    接着，周丹梅来到秦研的作品前。
    “在我看来，今天最好的作品是这一个。”
    秦研眼中的光一瞬亮了起来，她激动地捂住嘴巴，指缝间漏出三个颤抖的字：“真的吗？”
    周丹梅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继续评析：“细节处理得非常好。用球形组成了一个平衡的大三角，这每一簇花球的大小、位置都是经过细心计算和调整的，平衡感完美。主题也很明晰，你一定是一个向往人群、喜欢社交的温暖的人吧。”周丹梅抬头真挚地望着秦研，再次把秦研给看脸红了。
    “而且刚才在你们插花的时候我也观察了，秦研是最从容、最认真的那一位，能在她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对花艺的尊重和热爱。心无旁骛，是我们在插花时最理想的状态，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所以，这三个作品中，我会选择秦研的作品。”
    秦研都快哭了，周丹梅在她眼中宛如男神，千言万语拥堵在心口，但不安与自卑还是让她小心翼翼把眼神递向房思源，这一切是梦是现实，全在房导的一句话。
    那位判官面无表情，下了判决：“那么下一轮展映的主角就定秦研。”
    秦研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心里最后一丝疑虑被消除，她现在感觉自己飞到了云端。
    “房导！我真的可以吗？！”
    激动、喜悦、兴奋、感动。
    她秦研，终于可以演一次主角了！
    “我这样的，真的可以吗？！”
    房思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一锤定音：“就那么定了。”
    秦研压根没想去控制自己的眼泪，就任它在脸上肆意。
    “婉兮！我当主角啦！”她拉住宁婉兮的手，快乐急需找一个人分享。
    宁婉兮拍拍她的手，笑着说：“恭喜啊，我很期待。”
    高兴的姑娘心情极佳，与工作人员聊得眉飞色舞。
    宁婉兮此时却盯着自己的唐菖蒲，想着自己的心事。
    房思源怎么会选择她的作品，这让宁婉兮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她一眼看中的唐菖蒲，房思源也会看中它？这感觉真的是别扭、难受、一言难尽、莫名其妙！
    人真的会无意识暴露自己的内心，想到周丹梅刚才暧昧的笑容宁婉兮打了个冷颤，不行，以后得更加谨言慎行。
    好讨厌被人看穿的感觉。
    “婉兮，”那恶魔的召唤让宁婉兮一个激灵。
    抬起头，周丹梅正对着自己浅浅微笑，总觉得那笑容中藏着一些戏谑和一些别有深意。
    这男人真可怕。
    周丹梅不知道宁婉兮的心理活动，还是用着他微扬的语调，柔柔道：“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说完，他眼中的笑意更深，眼底里兴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