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兮跟着郭晓婷上了三楼——这是一个平时他们录制不会到达的楼层，都是员工办公室。
    上了楼梯左拐，进入一条狭窄的走廊，郭晓婷停在了右手边的一扇门前，轻轻敲了三声，然后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小会议室，中间摆着一张长方桌，两边各有三个位置，墙壁上挂着一个大电视，除此以外屋里便没有任何的装饰物品了。
    宁婉兮看到里面早已有人等候着，这个人她也认识，是《在片场》的执行制片，都听人叫他陆老师，看外貌大约四十多岁，一身正装，正襟危坐。
    这位陆老师平时录制节目的时候一直在最后面盯着，但宁婉兮和他并没有说过太多话。这次单独把她叫来谈话，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看到宁婉兮后，陆老师眉梢一弯，露出和善的笑容来，与他方才的严肃脸形成非常强烈的反差。
    “这边坐。”他有礼貌地招呼宁婉兮坐下，脸上堆满了笑容。
    而此时的宁婉兮脑中却警铃大作，自动地冒出三个大字来——鸿门宴。
    她转头去看郭晓婷，爱笑的女孩此时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在陆老师身旁坐下，低下头，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宁婉兮越来越确定这次谈话的内容不友好了。
    “婉兮，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陆老师双手往长方桌上一撑，笑眯眯地看着宁婉兮——尽管宁婉兮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笑意。
    他问：“下一轮你想进哪个导演的组？”
    男人平静地审视着宁婉兮，似乎想要通过她细小的表情来捕捉信息。
    不过宁婉兮只是平静地看了回去，没有作答。
    陆老师没有等太久，说：“这样，我不浪费大家时间。下一轮我们会给你最好的资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你们的条件。”尽管此时对方的态度已经让宁婉兮的心七上八下，但她还是故作镇静。谈判中，气势不能输。
    “好，果然爽快。”陆老师往后一靠，“我们觉得抢位赛的剧本有点难写。”
    只要这一句话，宁婉兮马上懂了对方的意思。
    节目组希望宁婉兮自动退赛，原因不言自明，她太抢风头了。
    第一期播出之后，明明是节目组主推的毕才彩却被宁婉兮压了一个头，无论是表现还是热度。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对于宁婉兮的讨论，而毕才彩却只能得到她的粉丝的支持。这和天意一开始预想的剧本差太多了，如果让宁婉兮继续在这个节目中走下去，《在片场》的女一恐怕是要换人了。明明是天意投资的综艺，最后却让合木吃了红利，天意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如果我不答应呢？”
    陆老师的笑容一点点从脸上消失，露出他严肃、苛刻的另一面。
    他没有正面回答宁婉兮的问题，而示意郭晓婷给宁婉兮递了一份合同来。
    合同上简洁明了地写明了，宁婉兮参演录制到《在片场》第七期，即抢位赛选人环节，而在组团赛第三轮影片展映中，节目组承诺保证宁婉兮的出镜时长为30分钟，和两条持续一个晚上的总榜热搜。
    “这是我们最大的诚意。”陆老师说，“你在这个圈子里也已经那么多年了，我想你很了解在娱乐圈什么最重要。”
    他停顿了下，观察着宁婉兮的表情。
    在娱乐圈什么最重要？当然是人脉。
    “天意是业内最有影响力的经纪公司之一，得罪他没有好处，即便你是合木的人。不过……”陆老师饶有深意地望着宁婉兮，“恕我直言，柴军豪能让你来参加这个节目恐怕在他心里你的位置也不过如此。”
    宁婉兮心里一个咯噔，确实还被他说中了。
    柴军豪那只老狐狸巴不得她早点淘汰，然后收拾包袱滚出合木。现在的宁婉兮对合木而言就是一只寄生虫，指不定哪天养肥了召来一大帮虫子给合木这棵大树给啃坏了。但宁婉兮十个亿都甩出去了，不可能让柴军豪拿了钱不办事，怎么也得把十个亿的价值给薅回来。
    她悠悠地说：“那陆老师您可能有点误会了，我来参加节目前柴总特地嘱咐我要努力冲进最终盛典的。他对我们可是寄予了很大的厚望。”
    陆老师眼中闪过一丝讪笑，宁婉兮知道他不会信这种屁话，但有些话说了就有作用。至少这句话在这里就表明了她的态度。
    “婉兮，”陆老师的口气软了下来，笑容重新爬上了脸颊，“我们撇去合木先不谈，你想想参加综艺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刷脸、被人记住，对不对？第一期你的表现一骑绝尘，这样，后面几期我们也会保证你的镜头量，帮你塑造一个阔别五年、王者归来的荧幕形象。你的外形、你的演技，在我们的节目里淋漓尽致，接下来会有很多通告蜂拥而至，这一趟已经很值了，你说呢？”
    “可是进入盛典，获得最高荣誉，更加能够证明我的实力。”宁婉兮毫不让步。
    “这只是一个综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综艺节目的名次。”陆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你看看那几个导演，一个个都是冲着投资来的。而像你们演员，都是为了博一个表现机会，被人记住了就是胜利。凭你的能力，去哪个节目都是火，没必要在我们这儿浪费时间。我实话实说了吧，天意不可能让你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他不是软柿子。”
    然而，对宁婉兮来说，参加《在片场》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是为了翻红，只是为了进入盛典，完成和柴军豪的约定。
    这个事她当然不会和面前的男人直接说，她想了想，问他道：“您说说，做综艺是为了什么？”
    陆老师一愣，压根没想到宁婉兮突然会问这么个问题，他今天来不是和她讨论综艺是什么的。
    宁婉兮本来也没打算要他回答，她很快就自己说：“点击率、口碑，出圈、得奖。”
    女孩脸上的笑容变得从容自信。
    “除了得奖之外，我都能帮你们实现，不夸张。”
    陆老师陷入了沉默。
    宁婉兮问：“首期观看人数是多少？”
    陆老师答：“5亿。”
    “你们预计的观看人数？”
    “3亿。”
    “那么微博转发量呢？”
    “10万。”
    “你们的预期呢？”
    “6万吧。”
    “微博转发量最多的两条是什么？”
    “……”陆老师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
    宁婉兮亮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我来替您说吧。最多的一条是某个孤傲导演的指名片段。第二多的是《花儿与泪》的表演片段。”
    某个孤傲导演，即房思源。指名片段，指名的对象是宁婉兮。
    《花儿与泪》的片段，表演者宁婉兮。
    女孩说这段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我能给节目组带来的价值是营销炒作都达不到的高度。
    宁婉兮话锋一转，看了郭晓婷一眼，道：“之前我和婷婷也说过，每一份工作我都会认真对待，如果因为我的能力不足而无法往后走，我会认命。要我自己放弃，我觉得这是对我粉丝的一种背叛。陆老师，您知道五年前我劣迹斑斑，五年后我不希望再给大众造成任何负面的印象，希望你们能理解。”
    一直没说话的郭晓婷终于开口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陆老师，这事儿你看看是不是还有回转的余地？”
    尽管说话的语气很是卑微，但力量虽小，却至关重要。
    陆老师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么坚定，他开始思考、开始衡量、开始在脑中打算盘了。
    “我知道您的难处，毕竟这个社会，资本才是王道，你们被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宁婉兮乘胜追击，“这样，我们约定，如果在抢位赛选人环节我不是被任何一个导演第一个选中的演员，我自愿弃赛。这是我最大的让步，您觉得怎么样？”
    提出这个提议并非是宁婉兮自负，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第一个选中，而是她再三衡量之后找到的一个节目组和她自己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如他所料，陆老师的神情终于放松了。
    他收回桌上的合同，对宁婉兮道：“一言为定。”
    “当然。”
    宁婉兮朝他露出了笑容。
    郭晓婷跟着陆老师走出房间，最后不忘回头冲宁婉兮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送走两人后，宁婉兮终于可以瘫倒在椅子上了。
    背后的衣服都湿透了。
    今天这一出可是把她给久违地整紧张了，最后的结果算不上好，但还算能有周旋的余地。
    接下来……
    宁婉兮揉捏了下眉心，接下来再说吧。
    带着一脸的疲惫回到化妆间，林旭焦急地在屋里等着她。
    刚才事出紧急她都忘把林旭带上了，这家伙现在担忧都写在脸上，看到她立马凑上来问去哪儿了、碰到了什么事。
    宁婉兮浅浅笑了下，说：“要开始打仗了。”
    “啊？”林旭一头雾水，“晓婷呢？我看她把你带走了。”
    宁婉兮摇摇头，她暂时没有心思和林旭详细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录制再开，第二轮影片展映之后将要进行的是第三轮选片和选角。
    第三轮与前两轮稍有区别，将采取两两pk的形式，pk双方共同演绎同一个故事。获胜方可以进入胜者组，获得抢位赛优先选人的奖励。
    选片分两组，十位导演一组、第二轮被评为金牌演员的十人一组，分别进到选片的房间选择各自想要执导\/参与的影片。两组选择同时进行，也就是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选择。只有在所有人选择完毕后，才会在展演大厅公布结果。
    《永不寂寞的电梯》的金牌演员毫无疑问是许一平，这回宁婉兮只能坐在观众席上当个旁观者。而在合木的演员中，除了许一平外，高又晴也拿到了金牌演员，这两人被导演选中进抢位赛应该没太大问题，这对于宁婉兮来说是今晚最值得欣慰的地方了。
    两个小时后，导演和金牌演员们全都选择完毕，回到展演大厅，一字排开，分站两边。
    主持人小易开始一个一个地宣布选择的结果。
    “……希望陆导不要对上房导和文导，希望陆导不要对上房导和文导，希望陆导不要对上房导和文导……”时子晗在宁婉兮身边碎碎念着，这家伙在《永不寂寞的电梯》之后对陆灵薇的敬仰之情就差泛滥了。
    “你不爱文导了？”宁婉兮忍不住调戏他。
    时子晗说得理直气壮：“爱啊！正因为爱，才希望他们不要碰上！两强相遇必有一败，我都不舍得啊。”
    “那你想去哪个导演的队伍？”
    “我？我还挺想去房导的队伍的，听说他很厉害。”
    宁婉兮立马中止了话题，不想聊一点儿关于那个傲慢男人的事。
    没想到一旁的秦研倒和时子晗聊上了：“房导真的很厉害，他能一秒钟就把你带到戏里。毫不夸张，一秒钟。”
    这姑娘上一轮短片就在房思源组，和毕才彩一起演了那部大女主言情片，她扮演的是女主的闺蜜，性格开朗活泼、馊主意贼多。在影片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获得了四位制片人的一致好评。
    “听说房导从来不笑，是真的吗？”时子晗问。
    秦研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会，说：“还真是，房导脸上好像真的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没表情。不过房导的声音有毒，和言灵师一样的，他说的话都会让我觉得确有其事，很容易就被他带进去了。”
    闲聊的时间，陆灵薇的pk对象已经公布了，是黄珊珊。
    现场哗然，这是经典都市片pk新潮印象片，所有人都期待起这两位女导演的对决。
    而这波期待的浪潮还没完全退去，另一波更汹涌的浪涛猛的打过来。
    房思源《疾风》pk文明《疾风》。
    更让人惊叹的是，同时选择疾风的还有天意的一哥一姐，毕才彩和童雨泽。
    “天意一哥一姐的对打，精彩了！”
    “房导文导同门对决，可太精彩了！”
    此时的宁婉兮还是个吃瓜群众，和时子晗还有合木的小演员们一起嘻嘻哈哈看着戏，哪知下一刻，文明笑嘻嘻地举着话筒，看向她，并叫出了她的名字。
    宁婉兮的内心如那片名一样，疾风席卷、猝不及防。
    房思源、毕才彩、童雨泽、宁婉兮，这四个名字放在一起简直可以演一出鸣门大漩涡了。
    同时宁婉兮也不禁疑惑，她刚才不是和节目组谈崩了吗？怎么回头就给了她那么好的一个资源？要知道和天意一哥童雨泽在一个组，宁婉兮即使是蹭也能蹭到不少镜头，尤其他俩还有很多对手戏。
    被主持人cue起身，问到她是什么想法时，大脑cpu快烧了的宁婉兮只说：“很期待和文导的二次合作。”多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录制结束后她见文明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文导认真的吗？”
    文明笑呵呵的看着她：“不喜欢《疾风》？”
    并不是这个问题，只是宁婉兮很难相信节目组竟然会一点算盘都不打让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卷进这片热浪。
    “我想赢，所以选了你。”文明很坦率，“而且我在看到本子之后，女主角的人选第一个就想到你，算是导演的直觉？”
    文明的笑容很纯粹，并没有受过什么压力的样子。
    看来这次选择是一个意外，节目组可能也没反应得那么快。
    文明又补充说道：“这场仗有点难，对手是那家伙，我需要你。”
    “那家伙不是文导自己选的嘛。”宁婉兮无情戳穿了他，导演选片八成是按照排名选的，那很明显是房思源先选再轮到文明选，也就是文明选片的时候肯定知道房思源选了什么片子。即使如此，他还是故意选择同一个片子不就是想和房思源一决高下呗。
    文明这家伙，根本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好人。
    被宁婉兮戳了后，文明嘻嘻笑了笑，冲她做了个必胜的手势。
    这次pk确实是个机会，虽然对手有一个房思源、一个毕才彩，文明和宁婉兮的赢率几乎为零，但反过来想也正因为此，他们会受到比以往任何一轮展映更加大的关注。
    综艺的世界，输赢是其次，热度才是王道。
    只要有热度，就能掀起风浪，这浪头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宁婉兮心里已经在窃笑了，当然这些打算是不能告诉文明的。她知道文明是冲着赢去的，与一个认真的好导演谈利害，简直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