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鬼灯摇·人情反覆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夫妻二人方大悟,夫人道:“你……你是鳐儿?你真是我的鳐儿?”
    没等西鳐回话,她已抱了上去。
    “母亲,我是西鳐,是从小被带进王府的西鳐。”
    遂三人拥在一处哭了一场。
    夫妻俩商量着将西鳐送出西缘城,西鳐不愿。
    “西菱阿嬷……是被火烧死的!那场火来得蹊跷,我一定要查清真相!”
    她要回王府,要问个明白,为什么明明死的是西菱,王府对外却说死的是世子。
    “孩子,这有什么好查的?并不难猜。只是你留在西缘,才是凶多吉少啊!”
    “难道父亲知道其中原由?”
    西氏一族西缘城颇有声望,这里边儿的名堂族长又岂会不知。
    “西缘城早容不下什么王府的统管,世子死是必然,想来那场大火本就是冲着他去的,西菱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不会的,不会的。”
    西鳐坚信,宁沉不会骗她。
    若西鳐是替死鬼,那她呢?是不是原本她才是那个替死鬼?
    “你方才说,是世子放你回来的?我虽不知为何他会放了你,但却知他定然有意接近你。而今,只需将世子未死的消息放出去,西缘王府必遭后患。鳐儿,你若想知道那世子有没有骗你,一试便知。”
    “不行!”
    “为何?”
    为何?西鳐竟自己也不知。
    若宁沉真是个骗子,她必然恨绝,可真要他去死,她却不忍。
    “莫非你对他?”
    族长夫人猜出了西鳐的心思,“鳐儿,这可不行,你与他,注定不能的。”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只是……只是无论我们日后会如何,我都不希望他死。这些年来,若没有他相伴,我是撑不到现在的。”
    “他知道你……”
    “不。他并不知道,他只把我当作兄弟。我明日,会去找他,在我回来之前,请父亲母亲,将此事保密,就让女儿亲自去问个明白吧!”
    族长无奈,只好应了她。
    又是一个深夜,宁沉的门被风吹开,恍惚间,他见一人影站在门前。
    “谁?”他很快又猜到,“西鳐?是你吗?”
    门后那人缓缓出声,“你说过,不会再见我,我便不见。我来,只想问你,你知道,西菱阿嬷的死,是偶然还是有内情?”
    听见这话,宁沉坐在榻上,浅浅笑着。
    “你在笑?”
    “看来你的巫术学得很不错,连我在笑,都能感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西鳐讶然,“你……你……”
    “不必惊讶,王府里什么地方我没有去过。你既来问我,必是你父亲同你说了什么,他是西氏的族长,自然也通晓其中事由。说不定,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想要我的命。”
    “世子?我父亲不会?”
    “不会吗?要不要试试看,明日我未身死的消息会遍布西缘城。西鳐,你我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你真的一直在利用我?”
    宁沉想回答,却不敢。他听见门外的人在啜泣,抬头去看,她那张脸是那样令人心痛。
    “别哭。”
    傻丫头别哭,我怕我会忍不住——他只敢放在心里。
    说利用,一开始他的确是在利用她。可说来,好像他也被利用了,心甘情愿地自己利用了自己,保护着她。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要杀我,有很多种方法,你何必费尽心机接近我,与我亲近?又为何故意让我发现那井里的秘密?我……我真的不明白。”
    宁沉苦笑,“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是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说完,他觉得自己好笑,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宁沉!不要学我!”
    “好,不学你。愧疚。”
    “什么?”
    “父亲本性懦弱,总觉得犯下的错,总会得到报应。让我和你一起,只是不想让你太孤独地长大。你相信吗?西鳐,我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做人何必这样麻烦。”
    “虚伪!”
    “虚伪?没错了,就是这个词儿。”他语气平淡。
    “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是虚伪的,有的人知道自己虚伪,还一直装下去。有的人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可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很虚伪啊,西鳐。所以我总是痛苦的,又渴望在那痛苦里拨出一丝蜜糖来,甜一点儿,才稍微能让喘息一会儿。这时候,我就会沉浸在那一点点的甜里头,忘记了自己正在做的,可是最虚伪、残忍的事。”
    西鳐听见了他急促的喘息声,她安慰不了他。
    因为她听见自己的心,里头一股气流攒着,仿佛要冲破内脏裂开来。
    她捂住胸口,继续听那人说着。
    “和你在一起,就是那种感觉,从我的痛苦里找出与你的回忆,那回忆里有的笑容,你的声音,你的一切,它们都让我感到快乐,让我感到,自己不是自己,自己又是自己……”
    他扭曲地笑着,“我不理解,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只知道,这快乐想让我停止这一切,停止原本要进行的计划。西鳐,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世子,也不是一个……好兄弟。”
    西鳐没有开口,只在听见宁沉的哭声之后默默离去了。
    第二日,西缘王府世子还活着的消息果真传遍全城。
    夜阑人寂时,西缘王府却不平静。
    “你们要做什么?”
    那些人只向宁沉冲过去,宁沉只轻轻吹了口气,那些人便倒落在地。
    又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人都疯了似的,每个人嘴里直叫喊着“邪术!”都向府外跑了。
    “儿啊……”
    “父王不必担心,此一遭,他们还敢来,我必叫他们殒命。什么巫术,不过用来保护自己的术法罢了。”
    他虽这么说,西缘王却明白,他这儿子,是向死而行了。
    次日,西缘王世子会邪术的事,便传了开来,各家更有理由讨伐王府。
    一大早,一群人围在门口叫嚷着让王府交出世子。
    王府大门遂开,宁沉走了出来。
    “我就在这里,要杀的,便来。”
    众人互相推搡。
    一人鼓起勇气上前去,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是邪术!邪术!”
    “知道你为什么杀不了我吗?”宁沉望着那人,眼中露出一缕不常见的狠戾,“因为,你!不!配!”
    他将那人拎起又摔回人群中。
    众人皆被这阵势吓得后腿。
    “你来了。”
    他不用见到她,只听脚步声,呼吸声,便只是她。
    这么多年,他也只研究了西鳐一人。
    “这是谁啊?”
    西鳐道:“我乃西氏族人,前来报仇。”
    “西氏的人?”
    众人一听,便猜是那预言之子。
    “你是西氏传人?你……不是在王府里吗?好啊,你们西氏与王府勾结欺骗百姓!”
    西鳐笑了一声,没有理会耳边的污言秽语,只拿着一把匕首悠悠地走向宁沉。
    众人看得怔愣,“这……这怎么回事儿?”
    “还用说吗?西氏的孩子从小在王府里,肯定被虐待,如今报仇也理所应当!”
    “让他们搅和去,到时朝廷怪罪下来,就说是西氏的过错!”
    “对!就这样!”
    “听听他们说的,西鳐,我早让你走了。”
    “西菱阿嬷,是我最亲的人,我还没能为她报仇。”
    二人互相对视着,许久,一切嘈杂之声都入不了他们的耳。
    宁沉背过手去,笑着闭上眼。
    西鳐一匕首落下去,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叫,随后众人惊叫一片。
    宁沉睁开眼,望见的是西鳐的后背,她正举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地上躺着一人,宁沉认得,那是张大人家的侍卫。
    “西鳐!”此刻,他才明白西鳐要做什么!他想阻止,来不及了。
    西鳐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双瞳鲜红,嘴角里也流出血来。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她笑道,“报仇,又能报你的恩情,还真是……一举两得。”
    没一会儿,王府门前血流成河。
    宁沉奔向西鳐,在她倒下前,接住了她。
    “果然,世子殿下的巫术传神,我学得不精,只能如此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问你话,西鳐!”
    “我知道,这样会死,可这身巫术,本不是我该学的,自废之前,替你解决了这些麻烦,不是……很好么?你怎么一句谢谢都不说呢?”
    “你不是说要报仇,我利用了你,你为什么不恨我?”
    “宁沉,你错了。”
    “什么?”
    “父亲他没有将你的事说出去,”她笑道,“这些人,是我招来的。我对你报仇啦,这是我对你的小惩罚。”
    “恨的,我恨你!可是,你最后不是放了我吗?其实,我也有个秘密,一直没对你说。”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别说话了,我想办法救你。”
    “你真的知道?”
    “真的,我真的知道。”
    “那里,没有记载能够活下去的办法,巫术一旦开启学习,便不能自废,否则无法挽救。宁沉,我从来没有认真喊过你的名字,宁——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呵……你忘了,昨晚你生气的时候,已经叫过我了。”
    西鳐笑着喷出一口血,“还挺疼的……和阿嬷走的时候,一样疼,宁沉。我很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的话,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宁沉将西鳐的头埋进自己怀里,大哭起来。
    “别死,你别死。西鳐。”
    几百年后,巫城。
    说书先生一拍板,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骂骂咧咧正准备散去。
    一人穿过人群,站在了说书先生的面前。
    “呦,客官,今儿个真说不了了。”
    那人掏出一锭金子,问:“说也不说?”
    先生忙道:“说!我说!”
    众人便感激地重又坐下继续喝茶。
    且说那西鳐死后,西缘城怪事连连,城中官宦世族之家宅前先后在夜里出现了红灯笼,晚上还是红的,到了白日里,就便绿了,晌午的时候,又会变白,再到第二日晚上,灯笼就会变成黑色,若有一阵风过,吹动了那黑色灯笼,也就意味着,那家人活不了啦!
    “都死了?”
    “死透啦!”
    “必然是那世子用巫术寻仇!”
    “可不说呢吗!”
    “哎,那然后呢?那世子呢?”
    自西缘大户死绝,西缘城从此也就成了鬼城,后来朝廷觉得这名儿寓意不好,便将它改名为“巫城”。
    “那不就是咱们这儿吗?你这老头儿,咱巫城哪有这样的传说,你也编得太玄乎了。”
    “哎,这位客官,你没见识过,那不代表没有啊!”
    “切!说得你真见过一样。”
    “我当然——也没有见过。哎,但是,我可是听一位算命先生说的,算命先生说得能差吗?你们还想不想听了。”
    众人又一阵喧哗,“你接着说。”
    “传说那世子后来举家搬迁,也不知所踪了。”
    “没了?”
    先生一拍板,“没了!”
    众人悻悻散去。
    方才那位掏金子的公子又走到先生面前,“先生,当真就是如此了?”
    “害!公子,你花了这钱,老朽能骗你不成?”
    “好吧,多谢先生。”
    说罢,那人也离去了。
    说书先生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道:“少年人,终为情爱所困,却道那人不愿与你同行啊,巫城王。”
    他又收拾起行装,“老朋友到此,却不现身,是何意啊?”
    很快,度弦领着噬月现身,向他作揖道:“卦翁,失礼了,我带着朋友路过此地,他听你讲故事一时入迷,方才……”
    “我道呢,渡生君怎有这闲工夫听老朽将那些残羹剩渣,这位小友既爱听,何不妨让渡生君说与你听,这些事儿,渡生君能说出一大堆呢。”
    “卦翁先生,噬月只想知道,您方才讲的那个故事,结局究竟如何?”
    “这个,渡生君也知道啊,还是他救的人呢。”
    噬月立即渴求地看向度弦。
    “哎,我讲故事,只从头到尾述一遍,哪有卦翁说得动听,还是请卦翁替这孩子解惑吧。”
    先生笑着做出请的动作,二人便坐了下来。
    世子宁沉终寻得了救人之方,便是这世上一渡仙。虽西鳐亲人还在,但宁沉却不愿再让她回到西氏,是以,便用自己的命换得西鳐的命。
    “那些人……真实他杀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其实他杀人之后,本就无意再活于世上。”
    “那西鳐呢?”
    “巫城改名之后,她也改名为巫鳐,便以巫术行于此城,教授术法。从此为巫术正名,那再也不是人们口中说的‘邪术’啦。”
    “我还有一个问题,请先生为我解答。”
    “说。”
    “这故事里先后出现的三为算卦先生,其实……都是卦翁您吧?”
    先生与度弦对视一眼,大笑起来,“渡生君,你这位小友样貌好,形却憨厚,倒聪明啊!”
    度弦回笑道:“卦翁说得是,”他看这噬月,拍拍他道,“阿噬从不笨的。”
    三人一齐坐下喝了一盏茶,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