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河定·夙期已久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沧浪国立一百年,官中选立储君之时。
    都道大皇子迟望才华横溢,品行兼良,可堪大任。却有一点不合规矩,他非嫡出。
    “国主,可将商王之母福妃娘娘先行扶正。”
    “扶正?如何扶正?中宫在位,再如何扶持,福妃也只能是个妃子。”
    “可毕竟中宫无后,为国主诞下孩儿的是福妃娘娘……”
    “哎,中宫娘娘虽然无后,在位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这些年来,将后宫统领得很好。大人说这话,莫不是要废后不成?”
    “国主,臣绝无此意!”
    ……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座上人却不曾发一言。
    苍浪王与中宫娘娘乃是结发夫妻,感情深厚。无奈那王后一直无所出,对此,大臣和百姓们已有诸般非议。
    苍浪王自舍不废后,他也绝不会废后。
    但沧浪有一规矩,储君须为嫡出,若不将福妃封后,她的儿子再好,也不会被封为储君。
    “望儿,都是为娘不好,令你在百官面前遭受诸多非议。你父皇他有心立你为储,却碍着我的身份……”
    今日是福妃寿辰,她不想大操大办,只叫了儿子过来一同用膳。
    “母妃千万别这样说,王后娘娘做主中宫,若非她无子嗣,大家也不会围着我议论了,更关母妃什么事?王后宅心仁厚,有朝一日说不定也能诞下皇子,我以为大臣们对待此事,有些操之过急了,父皇的龙体还很康健。”
    “你真这么想,我倒放心了。无论如何,母妃还是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人能得到什么,都是命里带的,你既能想得开,我便放心了。”
    见儿子如此通透,福妃便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对了,平时不是顾大人家那小子和你一起的吗?怎么今日没把他叫来?”
    福妃提起顾桥,却见孩子脸上有一刻暗了下去。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福妃好笑道,“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闹。”
    迟望道:“冤枉啊,母妃,是他先同我闹别扭的,我也不知怎么惹到他了。”
    福妃摇了摇头,“嗯?我不信。那孩子我也见过好几回了,你父皇那边儿也总夸他的,说他小小年纪颇具文韬武略,又是稳重。你的脾性我又岂会不知?定是你无意中做了什么,叫他不开心了。你呀,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兄弟,只他一直跟着你,这兄弟间的嫌隙还是要尽早化开,日子隔得久了,要让人伤心的。”
    “是,母妃,儿臣知道了。小孩儿之间的事,您就放心吧,我与他总是吵架的,过后很快就和好啦!”
    迟望与顾桥相交的时光里,吵了几回,宫墙的梧桐叶便落了几回,然而二人总能在它重新长起之前,又握手言和。
    这回,他们之间的冷战,却比迟望预料得要久远,久远到迟望觉得像是历经了一场人生大梦。
    顾府被抄家的消息传到迟望耳里时,已是福妃寿辰过去的三天之后。
    他一路奔着来到王殿,福妃已在殿前等着他。
    “让我进去,母妃,让我进去!”
    “拦住他!”
    福妃令下,宫人们都上前拉住迟望。
    “母妃!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瞧瞧你,这些日子,你父皇一直为着你的事担忧,母妃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要稳重些。如今你这般大吵大闹地来这儿是做什么?”
    “母妃,父皇!”迟望朝殿内的方向大喊着,“顾桥他没有!他绝无可能是什么暗探!”
    “堵上他的嘴!”
    宫人又扯出帕子堵上了迟望的嘴,将他带回了福妃宫中。
    “母妃!你为什么不让孩儿去和父皇求情!”
    “求情?你求什么情?是想让你父皇公然放走一个敌国的暗探吗?就算你父皇答应,那些大臣和百姓们会答应吗?”
    “可他不是!顾桥不是暗探!”
    “证据呢?既已派人抄了家,定是有人呈上来铁证。你若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轻易上前,只会害了他,更害了你。”
    “母妃,您说什么呢?怎么会害了我?”
    “都说你聪慧,关键时候也糊涂。那顾家向来一门清廉,从未招惹过什么是非。就算他家真是隐藏着什么其他身份,京中谁人又何故突然去查他们这一家子?你在京中结交最深的便是他们家的儿子,近来又是众人商议立你为储的时候。你来说说,这其中,是怎样的关联?”
    福妃几乎是点名了其中利害,迟望再傻也能想通了。
    是有人,故意想要将这样大罪名安在顾家,这个节骨眼上,顾家出了事,那么与之交好的今安王迟望难免受到牵连,更甚至,人们会怀疑,是不是他也有通敌卖国的嫌疑。自然这储君之位,便就一时不能定,甚至再也轮不到他。
    这般筹谋,这般心机,直接叫人翻不了身。谁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害自己?迟望想不到。
    “孩子,不论什么储君之位,就为了你自己的清白,你也要将此事查个明白。在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你每日上朝,不管大臣们对此事抱有什么样的态度,你都不可以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记住了吗?”
    迟望恍惚地点了点头。
    “今安王,这边儿请。小的在外头守着,还请王爷加快些,免得多生事端。”
    狱中,那人蓬头垢面地坐着,只几日,迟望像见了陌生人似的。
    “他们说,你是敌国暗探?”迟望哼笑一声,“对不起,顾桥,许是我这个身份连累了你。”
    那人双目空洞,没有起身看他,也没有回话。
    “我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还顾家公道!”
    那人终于淡淡开口:“顾家……父亲、母亲,他们如何了?”
    “我才去看过,他们未关进宫中,比你要好见些,我知道你会问,所以先去见的二老,放心,顾大人他们很好。父皇交代了,不可慢待。说到底,父皇还是在意顾家的。”
    “什么时候?”顾桥抬首,“什么时候问斩?”
    “……父皇和大臣们还在商议,今早闹了一早上。”
    今日上朝时,所有犀利的言语都抛向了迟望:
    “顾桥与今安王关系颇深,我看不如听听王爷的意见为好。”
    “听我的意见?怎么?我说杀便杀?我说留便留吗?”
    “自然是要杀的,不过既伴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死法总该听听王爷的意见。顾桥虽是暗探,却也实实在在与王爷做了这么些年的朋友。”
    “不知王爷觉得是秋后问斩好,还是立即送往刑场呢?”
    “王爷和顾府毕竟是有些交情,真就一点儿不知内情吗?莫不是王爷还想保那顾桥?又或者,你二人之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
    一时间,迟望只觉天旋地转,明明前几日,这些人还嘻嘻哈哈地说要拥他为储君……
    沧浪王似有踌躇,又念着顾府的功劳,最终判了顾家一族流放,祸首者顾桥秋后问斩。
    迟望没有告诉顾桥,只想他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别想不开才好。
    “我知道,你一定为我周旋了很多,夹在我和你父皇中间定然为难。”
    “不!我……”
    “但是不必了。”
    顾桥的语气里带着晦暗不明的征兆,令迟望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
    “迟望,那日你说,你后悔认识了我,我觉得你悔得不错。”
    “我那是……那不是和你吵架了吗?又不是没吵过,怎么偏这次就要翻旧账了?”
    “不是的,”顾桥笑起来,笑得很深,很坚定,“我是认真的。你后悔认识了我,真巧,我也后悔——后悔认识了你。”
    “你胡说什么呢!才关几天就疯了!”
    “我是——敌国的暗探。”
    空气几近沉默,只探得沉重的呼吸声,却不知这声音是从谁身上发出的。
    “你玩儿我呢!”
    迟望只有生气,他想救他,可那人一直在说笑。
    可他顾桥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觉得他没在骗他。
    顾桥终于起身,沉重的手链脚链费了他好的的力气。他缓步走向牢门,那边的人只注意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样。
    “你的腿?他们对你用刑?你……该不会屈打成招了吧?”迟望焦急道,“这群兔崽子!”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骂人家?”顾桥还是笑着,“人家也不过按吩咐做事。只不过,我并非被屈打成招。我说的是真的,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我是敌国……”
    “别说了!不论你说多少遍,我都不信。”
    顾桥的眸光暗淡,随着着牢顶通风口送进来的光一起。
    “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查不清的,到最后不仅救不了我,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我说我后悔认识你也没错,你知不知道,我因为你,踌躇了多少年,又是因为这不知所谓的踌躇,将自己困在了这里。到最后,我却还是……”他自嘲笑道,“想要救你。”
    他言辞恳切,让迟望迷惑。
    此刻,迟望真分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了。人总愿意相信好的那面儿,迟望不例外。
    “好!敌国暗探是吗?你等着吧,若真被我查出来你是,我定会亲手杀了你。你也不要急于这一时,总要死的。本王也是看在与你有多年情分的份上,姑且让你再多活些日子。”
    迟望愤愤离去。
    牢内,又进来一人。
    “顾公子方才的表现很是不错,回去,我定禀告给我家主子。”
    “你们要求的我都做了,你们答应的呢?”
    “放心,国主已下令,判得顾氏满族流放。流放途中,我们会找人代替你的家人,后半生可能要隐姓埋名,虽日子过得要比现在清苦些,至少命能保住,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最后怎么判的,给我个准话儿吧。”
    “秋后问斩。”
    顾桥长呼了一口气,道:“这也很好。”
    “别忘了,你们还答应过我什么。”
    “哎呦喂,这还念着那点儿情谊呢,放心吧,我们主子言出必行,只要今安王不做储君,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有人拦他,主子更不惜得要他的性命。”
    言罢,那人悄然离去。
    三天后,一封边境来信放到了迟望的书案。
    不知为何,迟望不想打开它,好像它带来的一定是不好的消息。
    终究,那信被展于书案,那也是一封顾桥的身份确认文书。
    迟望想起与顾桥的初见,那是一场宫宴,大臣们会带着家眷来赴宴。
    落日池边,黑色的背影引人注目。
    迟望悄悄走上前,本想吓唬吓唬他,却还未近身,黑影转身用一只黑猫将他吓个半死。
    迟望坐在地上,一只手揉着屁股,一只手指着面前的人,“你……你……你……”
    “是你想吓我的。”黑衣少年语气平淡,冷漠——冷漠至极。
    他手里那只黑猫正撑着蓝色的大眼睛瞪着着迟望,比起猫,黑衣少年的目光柔和很多。
    黑衣向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
    迟望怔了怔,将手递给了他。
    “参见殿下。”少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
    “不是很明显吗?”
    少年指着迟望服饰的纹样道:“这是皇子才可以穿戴的衣服。”
    “哦……那你是何人?”
    “在下顾桥,乃是顾恒之子。”
    “哦……原来顾大人家的……我幼时,顾大人也曾教导过我,说起来,他也算我的恩师,你既是他的儿子,我就不责罚你了。”
    顾桥仍旧语气平淡:“是,谢殿下。”
    “可是你在这儿做什么,为什么捧着一只猫?又……”
    迟望最想知道的,是顾桥是如何发现自己靠近的,不过没好意思问出口。
    “回殿下,在下经过此处时,闻得猫叫,原是它落入了池中,我便将它捞了上来。”
    闻言,迟望去瞧那猫,刚才被他的目光吓到,不曾注意正有水从它的毛发上滴落下来。
    “宫里本没有野猫的,许是那位宫妃的宠物,如今你救了它,也算积了恩德。闻猫是有灵性的动物,它心里定然记得你。”
    “在下本不为求什么福报,只是看见便做了。若猫儿真有灵性,今日之事,倒能给它些教训,下回,它也不敢再乱跑了。”
    迟望无奈地咧了咧嘴,“你可真是……爱开玩笑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