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舞长欢·宁鸣而死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折桑节前一日,王后也未能赶回宫,虽是大宴,为着商夫人,她也只能推拒一回。
    这夜天光微凉,蓝桑枝有些烦闷。
    “月凉,今日不练舞了,你陪出宫转转吧。”
    夏月凉微愣了一会儿,答:“好。”
    方出了宫门,蓝桑枝放松地拍了拍胸脯,道:“太惊险了!”
    说这话时,夏月凉不难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窃喜。他见她这身男子行装,觉得新奇。
    “你别这么看着我,母后不在宫中,父王是绝不会允许我出宫的。”蓝桑枝拉过他的手,道,“趁天还没黑,咱们赶紧逛吧!你对宫外熟,快为我引路。”
    未及反应,夏月凉便被推着向前走去。
    虽非折桑节当日,却因是蓝国重大的节日,街上好几日前便会热闹起来。
    各色的零食摊子都支了起来,上摆的每一样东西都让蓝桑枝觉得新鲜。
    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小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蓝桑枝觉得他们吆喝得既有趣又好听。
    “我从未见过这般热闹!”她道,“果真比宫里有趣。”
    她几乎是一步一停,每停一处,便让夏月凉为她介绍:或是摊子上那些古玩字帖,或是没见过的糕点蜜饯,又或是会踩高跷的杂耍艺人……夏月凉就耐心地一一为她介绍。
    夏月凉看到她对事事都感到新鲜的模样,心里也生出欢喜。他牵着蓝桑枝的手穿梭于人群中,偶尔和人对上了眼,只暗暗摇了摇头。
    天色渐渐擦黑,很快就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虽是不舍,蓝桑枝也只能悻悻地跟在夏月凉的身后原路返回。
    离了热闹的街市,蓝桑枝失了趣味,无精打采地走着。
    “公主若是喜欢街市,以后若有机会,还可以出宫,像现在这般。”
    夏月凉自然知道身侧的人在苦恼些什么,如是安慰她——即便他亦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出宫,更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陪她出宫。如今也只能先安慰她了。
    蓝桑枝却摇着脑袋笑了笑,道:“却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的笑意绵长、深远,夏月凉看不明白,觉得她大概只是因为宫中拘束才这般说吧。
    “公主既对出宫一事有所执念,为何……”他蓦地顿住,不知是否该问出口。
    “为何什么?”
    “前些日子商二公子邀约,公主未曾答应呢。”
    夏月凉遥记得那日筱棋也问了蓝桑枝同样的问题,蓝桑枝没有回答。筱棋又问她是否误会了蓝桑枝对商乔的心意,蓝桑枝当时是摇了头的——也就是说,筱棋没有误会,那么,蓝桑枝是喜欢商乔的——至少不厌恶。
    蓝桑枝笑笑,“你怎么也这样问?自古男女有别,母后那日请商家兄长入宫是什么目的,我岂会不知?既知道,又怎会将这场错误延续下去?”
    “……错误?”夏月凉猛地停住了脚步,“公主对商家公子……无意?”
    蓝桑枝漫不经心道:“若是有意,又怎会尊称他一声兄长?”
    她噗嗤笑了起来,“怎么,你们都以为我对他……怎么可能呢!我与他不过见了那一面……”
    蓝桑枝笑着继续往前走,没注意到身后那人是过了许久才追上来。
    翌日,宫中上下忙成一团,大臣们携家眷在晌午前入了宫。
    商将军一如既往没有出席,倒是商家二公子破天荒地入了一回宫宴。
    王后与商夫人的意思自然也提前告知了蓝王,蓝王特意命人将商二公子的席位安排在了蓝桑枝旁边。
    蓝桑枝若无其事地同旁座的人打了招呼,便自坐着吃喝起来。
    商乔见她这般模样甚是有趣——若是换了旁人,便不端坐着,也不会像她这般当着诸位世家公子的面就大吃大喝起来。况她于商家有恩,他心里是万般感激的。
    蓝桑枝自然是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横竖她又不会嫁给这些人,至于旁边这位,只要她不给眼神,想来他就会知难而退的。
    “商老将军最近如何?”蓝王对王后挑的这位未来女婿是满意的,念及商情一事,便问起了商将军。
    商乔起身行了礼,答道:“谢王上关怀,臣下父亲的身体一如既往,幸而王上宽厚,遣人去探姐姐的消息,如今父亲便是一心思念着姐姐,只盼着能姐姐能早日归来,一家团圆。”
    “嗯,”蓝王点了点头,道,“密语国离此地路途遥远,打探情况总需些时日,望老将军不必太过心忧,总要将身子养好些,才好安安稳稳地见女儿。”
    “是,多谢王上,臣下回去定将这些话一一转达给父亲。”
    “嗯。”
    商乔复又坐下,笑着对侧座之人道:“殿下近来可都安好。”
    蓝桑枝嘴里正塞着一大口食物,忽而听见这话,嚼了一会儿才将食物完全吞咽下去,缓了缓道:“都好,一切都好。”
    想了想该回些什么,又道:“商姐姐那边若有消息传回,我会命人及时告知兄长的。”
    侧座的人听完沉默了一阵,“是,多亏殿下的周全之计,父亲都同我说过了。只是……殿下,我不敢自臣殿下的兄长,王后殿下还是别这么称呼我了。”
    “……”蓝桑枝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夏儿,听说今日你有一舞要献,诸位大臣们可都等了一年了!”蓝王笑呵呵道。
    臣子们接连附和,“是啊,公主殿下这一赌,可让老臣们足足等了一年了!不知公主殿下今日要跳的是什么舞?”
    蓝桑枝站起身,走到席面中央,笑道:“长欢——此舞名为长欢。”
    “长欢?”
    众人在下头窃窃私语。
    “此舞从未听过啊!”
    蓝桑枝心中一笑——你们当然未听过,这是月凉专门编的。
    “月凉,这舞可有名字?”
    “长欢。”
    “长欢?”
    “唯愿公主长欢。”
    蓝桑枝望向四周,并不见月凉的影子,只道:“此舞是我宫中的舞姬所编,唯愿天下长欢,百姓长欢,在座的各位,亦长欢。”
    话音刚落,大臣们纷纷拍手叫好。
    乐起,舞起,一袭胭脂随风而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公主的舞姿上。
    暗处的月凉看了一会儿,极力克制自己的心绪,对面人群中有一人看向他,正视一曲舞罢,他向那人点了点头。
    蓝桑枝的脚刚落地,便听一阵惊呼。她转头时,见一女子的背影高举着匕首正直直地冲向王座。
    众人皆大惊失色,乱作一团,向王座冲过去。蓝桑枝来不及反应,已被人揽在怀中,她皱着眉心看向眼前人,只听他喘着粗气道:“殿下,我会保护你的。”
    蓝桑枝再回头时,那女子已被蓝王身边的近侍擒住。
    众人惊魂未定,不明所以地仍旧乱着。
    “大胆刺客,胆敢行刺王上!”
    蓝王命人将她的头抬起来,却吓住了。
    “啊,这……不是长欢宫的筱棋吗?公主殿下……这……”张宫人看向蓝王道。
    蓝王不露声色,正襟危坐,全然没有害怕的模样。
    “说,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行刺本王?”
    众人渐渐镇静下来,重新安坐回席上。
    筱棋抬眼道:“我?你猜啊你个恶徒!”
    “大胆!你……”张宫人刚开口,便被蓝王拦住。
    “‘恶徒’?难道本王做过什么戕害你的事?你说呀。”
    王座威严,筱棋有些被镇住了。
    “我说?”她扯着嗓子道,“我说了,你敢听吗?你敢让你的大臣们听吗?让他们都听听,他们眼里的明君都做了些什么!”
    “本王一生,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天大的恶事,有何不敢?”
    筱棋忽然大笑起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那我问你,秋山王后,是怎么死的?”
    此话一处,大臣们纷纷私语议论起来。
    “王后?”蓝王疑惑道,“当年王后的家族起兵反叛,才受到牵连,本王将她打入了冷宫,而后她常年住在冷宫里,病死了。此事天下皆知,你有何异议?”
    “病死?”筱棋笑得更大声,“你这个伪君子!事到如今,竟然还能杜撰出这般谎言!”
    “诸位!”筱棋指向蓝王,道,“就是他,挑起秋山族内讧,致使秋山四氏互相起兵,又污蔑他们是谋反!”
    蓝王惊道:“你是秋山族人?”
    “怎么?没能将秋山族灭口,你很失落吧?秋山王后就是遭你所骗,你利用完她背后的秋山族势力巩固你的地位,又亲手将她杀害!是也不是?”
    “哎呀!你胡说什么!”张宫人制止她道。
    大臣们更是面面相觑。
    虽说秋山族被剿灭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可祺后是病死的——这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当年,他们为了是否连坐祺后一事争得面红耳赤:有的认为祺后身为秋山族最后的血脉,若不处死,他日必会成为祸患。有的则认为祺后虽来自秋山,自任后宫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处处周到,就连朝中大臣们都佩服她的行事,甚至她去后那么多年,还不为人所忘。
    自然,那时的蓝王与秋山氏十分相爱,最终没舍得将她处死,只是褫夺了她的封号,下令将她打入冷宫。一年后,秋山氏被传死在了冷宫里。蓝王感念亡妻,最终还是还了她的封号和王后之位,又准将她葬入王陵。
    虽未亲眼见到祺后是怎么死的,可大家却亲眼见到了蓝王的重情之举。这样的人,又如何会亲手杀了自己心爱之人?
    “这位姑娘,你恐怕是弄错了。秋山一族犯了谋逆之罪,本就是灭族之罪。至于祺后,那是在宫里病死的!”一大臣道。
    “对呀。”
    ……
    “哼?病死?敢问这位大人,你可是亲眼看见?”
    “这……我虽未亲眼见到,可……当年王上对祺后的情意大家都看在眼里,又怎会杀她?就算、就算是王上要杀她,那为什么不一开始秋山族谋逆之时就杀她?反而一年之后去冷宫里杀人?”
    “哼!这正是这昏君狡猾的地方,她为了掩人耳目,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才在你们面前上演了这番深情的戏码,只不过才演了一年,他就演不下去了!”
    “好,本王的确是灭了秋山一族,可本王现在告诉你,我没有杀秋山祺,你既说是本王杀的,那便拿出证据!”
    “证据?我便是证据!秋山王后下葬后,我曾去过王陵,王后血淋淋地躺在棺材里,胸口的伤分明是剑伤!”
    那大臣又道:“你这话简直是信口雌黄!我看你年纪不过十五,祺后已去了十余年,你那时几岁?怎去得王陵?又怎开得如此重的棺椁?”
    “我……我……当时我父亲亦在,是他带我去的……”
    “哼!那你父亲如今安在?”
    “他……他死了。”
    “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不!”筱棋激动道,“虽王后已去多年,但即便是化为尸骨残骸,胸口的剑伤依然可以找仵作验明!”
    “胡说!那可手大不敬之罪!更何况,就算祺后的尸骨上能验明伤口,又如何证明那是王上做的?”
    “我……你们……你们简直……你们都知道!你们狼狈为奸!”
    “王上,此人既为秋山族后人,理应处死,她又当着众人面污蔑王上,对先王后大不敬,更应降罪凌迟。”
    “不……不……你们……”
    筱棋忽而转头,正撞上蓝桑枝的眼神。
    “公主……”她几乎没有出声,只是发了疯似的哭着。
    蓝王静静地坐着,一直没有发话。
    他沉思了许久,终于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父王!”
    商乔一晃神,蓝桑枝已挣脱了自己的手向王座那处奔去。
    他轻喊着想拉住她,却来不及了。
    蓝桑枝几乎是冲着跪过去,哭着道:“父王,筱棋,她……”她看向筱棋,筱棋正对她做着口型——对不起。
    她便更忍不住泪水,继续又道:“她还是个孩子,秋山一族所犯之罪固然该死,但筱棋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一直勤勤恳恳,我已仰仗她,若没有她,女儿……女儿在长欢宫怕是活不长久……”
    “公主殿下慎言!此女乃是要行刺王上的刺客,留在殿下身边,乃是为了伺机行刺,如今殿下竟要为她求情,莫不是想要将王上的性命置之度外?”
    “你……”
    “够了!”此时,座上那位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