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比目鱼·胭脂透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山府。
    山苏已在房内躺了许多时日,听闻国主为白若鱼赐婚,他真的病了。
    此刻,父亲和弟弟们都在房内看他。
    “儿啊,我知你心悦白家那孩子,说实在的,若非国主已下了旨,我本想着过几日,等使臣走了,你身子也好些了,就拉下这张老脸,去白府为你提亲的。可你看吧,国主终究还是防着我们两家,你这样不吃不喝的,也不是办法啊。我听说那百花国使臣已经住到白府去了,还听说,白家那丫头与他夜夜相谈,这……”
    “父亲,”山华及时阻止了这个没心没肺的老头儿,“您就别火上浇油了,长兄已经很难过了。”
    “那可是,这……”
    “好啦,父亲,”山旬边说边将老头推出门外,“长兄这里,我们来劝,您就忙您的去吧,啊!”
    将人打发走,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刚欲开口,床上那人先出了声。
    “不必劝我,什么‘夜夜相谈’,我最是了解若儿,她不会如此。”
    “既然长兄这么想,又在忧愁些什么呢?”
    “千算万算不及君主,我没想到,这棋还能这么走,也不知若儿现在如何。”
    “父亲说得……倒也未必都是假的,前几日,我让小厮出去办事,小厮回来说,看见白姑娘和……和一个男子……在逛街。”
    “阿旬!”
    “次兄不必拦我的嘴,如今京城都传遍了,”山旬嘟囔道,“长兄早晚会知道……这个白姑娘,究竟几个意思,一面派人送来定终身的荷包,一面又立马跟定了亲的使臣腻腻歪歪……”
    “阿旬……”山苏咳了几声,“她不是这样。”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你们不明白,如今国主已然赐婚,若儿就算装样子,也要与那使臣相和,否则,白家便是故意挑衅,兹事体大,随时都会演变成影响两国邦交的重罪。”
    “可即便如此,你病了这么久,她也没再来看你……”
    “那是因为她已定亲,此时来看我,不仅影响白家的荣誉,还会将山家也一并牵连进去。阿旬,最近的功课,是不是又落下了?”
    “我……好,白姑娘对你一片真心,我不该妄自揣度她。”
    “你们平日里,一个在师父那里读课,一个又不常出府,都不了解若儿。她才不是那般任人拿捏的性子,我想过些时日,她会来找我说明白。不过,在她没来之前,我不能轻易去找她,以免她有什么计划,叫我搅乱了。”
    山华笑道:“长兄如此通透,何故一病不起?”
    “一病不起是真,确实棋差一招,一时情急。不吃不喝是假,父亲那儿,还得继续瞒下去。”
    “明白,长兄所念之事,我们明白,我与阿旬会配合长兄。”
    东风馆内,姑娘们正招呼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只因这客人样貌俊美,着实不输闻名漫浪的五公子,这般面容姣好的儿郎,姑娘们都争抢着上前献舞。南冶寂倒不挑,一并将她们留下了。
    “寂郎,你此来漫浪,何时归国呀,奴家好去城门口送送你。”
    “哎呦,你不知道呀,南公子可已被国主指婚,成了漫浪国的女婿,说不得一辈子都留在这儿了呢。”
    “那感情好啊!”那姑娘又贴上南冶寂的身,“如此一来,寂郎便能常来看望奴家了。”
    南冶寂抚起她的下颌,“就看你一个人吗?”
    其他姑娘们都笑了起来,纷纷坐到他身边,“自然,咱们姐妹,你都要看。”
    一群人,欢哥乐舞,安然享乐。
    白若鱼领着漫浪军冲进房内时,案前几人缠在一起,乱作一团。她望了一眼案前坐着的南冶寂,他正直直盯着自己,眼中尽是戏谑之意。
    白若鱼撇过脸去,历声道:“例行检查,都出去。”说完又将漫浪军遣了出去。
    姑娘们都被喝退,一时间房内,只剩他们二人。
    南冶寂坐着没有动,“白姑娘,你这是……”
    他未说完,白若鱼已迅步向他走过来,蹲下来向他凑近,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青案和案上那些杂乱的物件。
    近距离的靠近让南冶寂措不及防,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只是他已分辨不出,这是白若鱼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缓了缓嗓子,“白姑娘,你这是作何?”
    “这话,该我问公子才是吧?我们的计划里,可没有逛青楼这一条。”
    南冶寂笑出声来,“原是为了此事,姑娘的计划里虽没有这一条,但我做这些也不影响姑娘吧,反而该有利于姑娘才是。”
    当然,已定亲的他国使臣,公然流连风月场所,如若传出,自是有损名誉。而这,也将成为白府拒婚的借口。
    的确,于白若鱼来说,这是好事。
    白若鱼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在听闻此事时如此激动,想也没想,便领着漫浪军一路冲了过来。不知是什么让她觉得,南冶寂是个正人君子,若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毁了这桩婚事,又能保全他的名声,她对他,也算无亏欠。就像此刻,她原本的计划里,她自己才该是那个名誉扫地的人,南冶寂却先她一步失了名声。
    “我知公子想要做什么,虽不知公子出于何种目的,但是公子,你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如你所言,你在这漫浪,一无权势,二无亲人,孤立无援。若名声受损太过,难免连性命也保不住。”
    南冶寂大笑起来,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
    “白姑娘还真是有趣,当日城外,也不曾见你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关切一番,我原以为,只要是为着心中所爱,姑娘连自己的名声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旁人,又何况我这个与姑娘素昧平生的他乡之客?可今日姑娘此番作为,倒令在下看不懂了。”
    此女子心性多变,真令人看不懂——如那日她走时曾说的话。
    他问她:“姑娘,若是今日你遇到的不是在下,或者说,在下就是一个不明是非之人,不愿配合姑娘的计划,那姑娘又当如何。”
    她的回答令他愕然,他不曾想过一个女子会有如此城府。
    “百花国虽是以花为名,难道真有人会轻易相信,这花,便就没有毒?”
    “姑娘何意?”
    “那日的山贼,分明就有两伙。我虽愚钝,但白府常年训练漫浪军,眼神还是好使的。兵法之道,我未曾深究,可公子乃是一国之校尉,虽以文臣闻名于世,但令父却是难得的武将,我想公子对兵法的见解当比我更深刻,况且公子的手——”她指着他腰前结茧的手,继续道,“公子不像是武艺低的人哪,想必不论对政法的见解,还是武艺,总该强过我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吧。”
    “所以?”
    “所以,公子那日本不需我救,而那群人,也决然不会杀公子,濒死之时,那些人自然会做一场戏然后自行离去。而后来我喝退的那群山贼,便才真的可能会葬于公子之手啊。”
    她叹了口气,笑着道:“公子不必担心,我无意掺和国政大事,谁掌权,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不止我,还有百姓也是,只要不打仗,谁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保一方和乐,他们便会臣服于谁。你们这些人啊,这棋下来下去,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一个虚幻的传说?若那漫浪海中真有什么天女,我想,这漫浪城,绝对不会因为几个使臣的到来而变天。只是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居高临下,享受了一切,心中有所畏惧也是正常。只可惜,我生在这里,便不得不成为你们这些大人物局中的一颗棋子。”
    南冶寂一阵错愕,除了国师,他再难遇到此等有大智慧的人——还是个女子。
    “白姑娘,竟能将所有人的想法都猜到。”
    “错了,我就没猜到,陛下会为你我赐婚。想来是那日公子演得太好,瞒过了他的眼睛,否则今日在此与我谈话的,恐怕就是别国使臣,又或是城中随意一家贵公子了。不过——同样的话,用在别人身上,一样可以。”
    “姑娘这是在威胁在下?”
    “威胁?听起来很像吗?我可没这个意思,只不过见公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同您说些真心话罢了。”
    那日,南冶寂整整一夜没有睡着,他的脑海里,全都是白若鱼的脸,白若鱼说的话,还有白若鱼一本正经威胁他的模样。
    他突然又想起国师说自己会有一段缘,临云要将他终生留在漫浪时,他觉得是孽缘,此刻他又很希望,这是良缘。
    “看不懂,便不用懂。”短短几个字,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
    他才发现,自己还在东风馆内。
    兴许是生了怜悯之心,他总还是觉得,名声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极其重要——事实也是如此。男子在外,说出去,不过一段风流韵事,可女子所要承受的,会比男子多得多。思来想去,他便选了今日这样一个好天气,踏入了这他从未踏足过的烟花之地。做戏要做全,可那些姑娘身上的脂粉味道太过浓重,若非白若鱼带人闯进来,他也决定今日便到此为止了。横竖他来过了,事情就会传开,至于他来过几次,谁又会在乎呢。
    南冶寂说看不懂白若鱼,白若鱼也看不懂自己。
    但她却好像有一点儿能看懂眼前人。
    “南公子以为,男子只需承受一段佳话?公子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若是旁人,当然无碍,可公子贵为使臣,这样的行为,失去的又岂止是公子自己的名声?是,陛下不敢杀你,可不代表,他不能降罪于你。我知道公子的本事,可就算你再能筹谋,或是你背后之人再能算计,又如何能万事得以俱全?毕竟,这里是漫浪,不是公子的国都。陛下不会在这里杀你,可出了两国交界呢?公子背后之人——”她贴近他,“是会飞吗?”
    南冶寂闻到一阵花香,他深深吮了一口,淡淡道:“这香味,比起百花国,可差远了。”
    白若鱼离开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南公子,我没跟你开玩笑!”
    南冶寂抬头认真地看着她,“知道,我也没和你开玩笑,花眠城有一家花粉铺子,以各地收集的盛花入粉,涂抹上去,自带花香,尤其他们家有一种海棠花粉,卖得很好。”
    “南公子!”
    南冶寂本不是在意这些俗事之人,只是国师夫人常用这花粉,总在他和陛下耳旁念叨,他不想记住也难。
    “好了,”他突然正襟危坐,扶住白若鱼的胳膊,“我知道了,白姑娘不喜欢这里,往后我不来就是了。”
    “南公子,我……”
    “不必多言,如今,这场戏得做完,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东风馆里的客人们皆被漫浪军看管着坐着,姑娘们也都排着队站在一旁。
    “哎呦,军爷,这究竟要搜到及时啊?我这小馆子里一窝藏不了钦犯,二没有违法的,你们这样,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正说着,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寂郎,我便说叫你去前面的馆子里等我,你的耳朵这就听差了?我说的是饭馆,这里可是……你可让我好找。”
    “鱼儿莫生气,我初来漫浪,人生地不熟,一时走差了,还好你来了。往后我定与你形影不离,不会再让我的小鱼儿找不到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郎情妾意,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甜蜜地离开了东风馆。
    此后漫浪便又传出佳话来,说是与白家定亲的那位他国使臣,因识不清方向,错把勾栏当瓦舍,白家千金亲自领兵前往寻夫,二人出来时,有说有笑,好一阵你侬我侬,胜似新婚,羡煞旁人。
    “哎呀,这就是南公子所说香粉?姑娘们,快来呀!”
    一瞬间,姑娘们都围了上来,那些各式香粉被哄抢而光。
    “满意了?我家公子说了,只要百花国香粉铺子还在,便会常年为你们供应,只是那件事……”
    “知道了,知道了,大人物的事,我们也懒得掺和,一定会为公子守口如瓶。不知公子对那段我们传出去的佳话,有何想法?”
    “公子说了,你们做得很好。”
    “那公子还收钱?”
    “已是低价了,百花国规矩,香粉可卖,不可赠,若是男子赠女子香粉,便如同你们这里女子以荷包赠男子是一样的道理。”
    “好,明白,那就劳烦大人回去,替我们多谢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