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桑榆晚·东隅失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木城王府,一群人正围在床榻前等着木如月醒来。
    赵氏一直坐在床边望着女儿,边哭边怨世道不公,自己的女儿从未给他人带来灾祸,却要承受这般苦痛。
    木荣一会儿于床前徘徊,一会儿又抱着赵氏安抚她,“荧儿,我早同你说过,这孩子命运多舛,有此祸,也不足为奇。”
    赵氏听了便再也压抑不住了,怒斥道:“五年了,你也不曾管束过她,任由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任由下人们欺她辱她,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怎能这般狠心!”
    “我……正因她是我的女儿,我才不能偏向她,我又何尝不知道心疼她?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可若我对她表现出一点儿好,传了出去,只怕木城王府的门早就被撞破了!”
    “好啊!那你如今又站在这里做什么?阿月变成这样,不正合你心意?也许……这样也不顺你的心,只怕你心里想着,阿月怎么没去了才对吧!”
    “你……你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想让她死呢?”
    “你不想让她死,可你却是当她死了一般!五年前,你也曾要将她扔进河里的,如今她自己掉进河里了,不正遂了你的愿么?你走,你走,这里不需要你!”说着赵氏将木荣往门外推,下人们皆上前去拦。
    “好啊!你们都拦着!也对,你们都是木城王府的人,都看他木城王的眼色行事!木荣,我不该是你的王妃,该是你木城王府的奴婢才是!”
    “荧儿,你为何总要说这些气话呢!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也明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不得已的。”木荣想去拉赵氏的手,被她甩开。
    说到当“丈夫”,在木如月出生前,木荣当得不错,甚至很好,曾经木城人人称赞木城王的专一,可后来,有了女儿,他的荧儿就渐渐与他生疏了。
    他明白她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可他是木城王,不能只为了小家而不顾大家。他怕的是,倘若有朝一日女儿真的应验了灾星之说,他木城王遭后人唾弃不打紧,可怜整座木城都要陪葬,而他的荧儿也要和他一起背负骂名。所以这五年来,他只能对女儿不闻不问,他心痛吗?痛,在滴血。
    每每看见他的阿月,他多想上前去拥抱她,轻吻她,像寻常百姓一样带着妻女上街游玩,可他不能这么做,他是一城之王,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若要阿月能好好地活下去,他远离她,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她的方式。
    而今,他仍是没能护住她。
    每回木如月出门,他都会命人偷偷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可这回,他失策了。
    “你的心意?就是让人远远跟着她吗?你可知旁人对她的想法?大家都巴不得她死啊!你怎么自己不跟着!你以为找几个人跟着就行了?你这个父亲做得还真是轻松,若非我被你那群客人绊了手脚,我是万万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出去的!木荣,我真是后悔啊!当初我父亲为让我远离那个荒僻之地,硬是将我许配给了你!早知如此,我不该嫁过来!这里的人,皆是无血肉的,还不如巫山上的野狼,养在人身边至少会生出情感,还会以命相护!我的巫瞳便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你还记得吗!”
    “我……”
    听着二人一直吵闹,蒋将军站不住了,“好了好了。哥哥嫂嫂莫要再说了,此事说到底,是榆儿之错,是他未能看护好阿月。”他拉着蒋榆的手走上前,严肃道,“蒋榆,你便在这里守着,阿月不醒来,你便不能走。”
    蒋榆一边答应,一边抹眼泪。他心中深感自责,若非他邀约,木如月怎会出府,若不出府,也不会出事了。
    赵氏逐渐冷静,蹲下来抚慰他道:“好孩子,不怪你,你本是一片好心,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荧儿!”
    “蒋将军莫要心生愧疚,更不可将此事怪罪到孩子身上,我的阿月在木城王府从来就什么朋友,人人见着她都是要绕道而走的。榆儿是个心善的孩子,阿月也很喜欢他,自认识了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承蒙将军不弃,愿让榆儿带她出去散心,赵荧心中万分感激。只是榆儿也受了惊吓,你让他守在这里亦是无用,还是带他回去歇息吧。况且我的阿月即便是醒来,这脸也……”
    说着赵氏重又坐回床边抱着被褥哭起来。
    看见这一幕,蒋榆又垂下了头。
    路人将木如月从水中捞起时,她脸上的血还止不住地在流淌,想来定是有人蓄意而为。等木城王府跟着的人找到他们时,为时已晚。
    院中一片哭声,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巫师到了。
    赵氏冲上前抓住巫师的衣袖,“巫师,请你一定要救救她,她还是个孩子,又是女娃,她的脸……”
    “我知道,王妃稍安勿躁。”
    那巫师过去,用她的额头去触碰木如月的额头,当年木如月出生之时,她也是这般感知到了木如月是个灾星。她起身,眉头一皱,重又去靠她的额头,连续三次,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巫师转头跪下,向众人道:“恭喜木城王,木城王妃,许是破了相的缘故,郡主身上的灾星之气已当荡然无存了!”
    “你说什么!”木荣惊愕道,众人也皆错然。
    “说起来也是奇事,我从巫术多年,见过的劣根之胎无数,可他们无一逃过灾星之命。可郡主却……真乃天人吉相,因祸得福啊!”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太好了!太好了!你听到没,荧儿!我们的孩子不再是灾星了!”
    赵氏没搭理木荣,又拉住巫师道:“那我阿月的脸呢?巫师,她的脸还能恢复到从前吗?”
    巫师摇了摇头,“郡主的伤口划得太深,只怕是以后会永久地留下疤痕。除非……”
    “除非什么?”
    “听闻王妃也是巫族之后,可曾知道‘换脸术’?”
    “‘换脸术’?”赵氏缓缓走至床前,“略有耳闻,传闻巫族祖先巫鳐曾于巫山碰到一女子,那女子相貌丑陋,十分骇人。当时巫族刚与四大部落进行了战争,巫鳐身受重伤,不得已躲进巫山闭关疗养,那女子也不知何时闯入了巫山,扰乱了巫鳐的闭关,导致他不但没能养好伤,反而气血倒流,更加重了伤势。巫鳐曾想杀了那女子,可仔细想她女并未犯下过错,只是无意闯山,又无意扰了他的闭关。那女子见他如此心善,也是不忍,决定帮他疗伤。原来女子来自妖族,一心想要飞升成仙,神界却因她相貌丑陋不愿将她收归,纵使她道行高升也无可奈何。于是她一心想要寻找能改换容颜之法,听闻巫山巫术变幻莫测,才寻来此地,这才撞见了巫鳐。巫鳐正有一换脸之术,不过他也只是在古巫书中读到过,从未实验过。但那女子决意一试,不惜代价,巫鳐为报答她的恩情,便只好答应了。那是他第一次为人换脸,也是最后一次,他成功了,最终丑女得成神女,也保佑了巫山千百年,才有了如今的巫城之名。”
    “王妃说得正是。”
    “可这也只是个传说,况且古巫书早已失传,如今的巫书上也并未提到过什么换脸之术。”
    “我云游四方,曾到过一座仙山,那仙山之人传给我一套术法,虽不能和传闻中的换脸之术相比,治疗郡主的伤口怕是正相当,王妃若是信我,我愿意一试。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是既是换脸,自然得需旁人的脸同郡主替换。”
    “你的意思是,还得找和阿月同龄的孩子,用她们的脸换我阿月的脸?那那个孩子会如何?”
    “救一人,自然得伤一人。”
    “不可!”赵氏坚决道,“谁家孩子不是人生肉长的,他们的父母又怎会忍心?”
    “是啊,谁愿意卖了自家孩子的脸呢?”蒋将军道。
    “未必。”
    “巫师何意?”木荣道。
    “ 王爷,王妃,将军,各位有所不知,木城外出十余里,有一洛家庄,其庄又名子女庄,只因庄上人家多生孩儿,孩童众多,无法维持生计,便也有将孩子卖给大户人家的。运气好的,做人家的儿子女儿,从此衣食无忧,运气不好的,便做丫鬟奴才,也能讨得生计,为家中减轻负担。不若王爷也去那里买上一个女孩儿回来,郡主的脸自然就有救了。”
    “胡说,他们之所以会将孩子卖给大户人家,也是希望孩子能过得好,若是知道孩子是送过来换人家的脸的,还会卖吗?”
    “王妃仁善。王妃不必担心,孩子的脸虽换给了郡主,可孩子不会感到一丝疼痛,况我手中还有一张人皮,可以换给那孩子。”
    “什么?那你为何不干脆直接将你手上的人皮换给阿月?”
    “王爷,若这人皮是完整无缺的,又何必那么麻烦。郡主是贵女,自然需要一张完美的人皮,我手中的人皮却有一道疤痕。”
    “可是,这样的话,那孩子……”
    “王妃,我知王妃心善,可郡主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活下去,先头她被叱灾星,已是存世不易,如今灾星之名已去,难道王妃还想让郡主过一辈子任人指摘的生活吗?恕我直言,木城王府自郡主出生以来顶着被百姓唾骂的压力撑至今日,已是不易。多亏王妃当日先见之明才没令郡主于襁褓中陨落,王妃须知,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况那洛家庄,王妃亲自看过便知,那里的孩子,若能吃上一口饱饭便是奢侈的了,王妃选中孩子以后,大可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待换脸之后,木城王府也可对那孩子好些,如此便是。我只是小小的巫师,言尽于此,具体作何抉择,还请王爷、王妃定夺。”
    木荣拉过赵氏的手,“荧儿,我知阿月这孩子是你的一切,巫师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你难道忍心咱们的女儿顶着那样一张脸活一辈子么?”
    赵氏泪流满面,“不!可是……可这样做是不对的。”
    “好了,”木荣拥着她道,“若日后老天要绛下什么罪责,便让我来承担。”
    十一年后,洛家庄。
    此时的洛家庄已非从前的穷凶僻壤,庄中百姓多有议论,如今洛家庄能有这派光景,全仰仗着木城王为庄里免税,又帮孩子们找了学堂,还为实在贫苦的人家分配了好差事。此事也传扬到了其他庄村,进而传进了城中,人人都念着木城王和王妃的好。
    桑田屋边,洛桑正和哥哥讨论着那位木城王。
    “真想亲眼见见这木城王长得什么样子,木城王妃人美心善,还听说他们的女儿如月郡主长得娇俏极了,嗷,对了,听闻今年是如月郡主的及笄之礼,木城王请了百姓,准许他们在府外观望呢,据说还会分发些粮食果子,还有银锭子呢。嗯,等到了那日,我定要和爹爹一起出摊,我想瞧瞧王爷、王妃还有郡主,她们都长得什么样子!”洛桑一边摘着桑果,一边兴奋地向洛晚描述着木城王府的传闻。
    洛晚宠溺地对他笑着,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你怎么知道郡主要及笄了?”
    “洛宣伯伯说的啊,他说的肯定不假。”洛桑一脸诚挚。
    洛宣是村里年纪较大的一个长辈,会些巫术,当年洛桑曾生一场重病,郎中都说没治了,洛宣愣是凭着无人信的巫术将她治好了。从那以后,洛宣就在庄子里出了名。后来他觉得自己与洛桑有缘,便开始教她巫术,没想到洛桑这丫头慧心巧思,目达耳通,一学就会。且洛桑对于巫术的学习并不排斥,在此之前,洛宣曾想教庄里其他孩子们巫术,可他们对此全然没有兴趣,有些孩子刚学半日便不耐烦了。与他们比起来,洛桑就显得非常独特了。
    “好吧,我们阿桑也不知多大了,也许也到及笄了呢。”洛晚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他想起那年爹爹刚将洛桑带回来的时候,她还是一副病弱的样子,如今已长成一个俊俏的姑娘了。
    “世上之人生得再好看,也绝对比不上我们阿桑!”洛晚并没有吹捧,在他心里,阿桑就是全天下最貌美纯真的女子。
    “哥哥,你真好!”洛桑摘下面前这棵桑树上的最后一颗果子,放进了嘴里,“嗯,真甜!”她道,然后又隔着桑树朝不远处的洛晚笑开来,笑声灿烂比桑果还要甜蜜,惊起了枝上的蝴蝶,也荡进了洛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