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纸上寒·骤雨歇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司府厨房里最近热闹得很,自李耀认了顾卿颜做姐姐,成日里在厨房顾姐姐长,顾姐姐短:顾姐姐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顾姐姐说话可温柔了;顾姐姐心善得很,教他认字读书;顾姐姐写得一手好看的字;顾姐姐有学识有远见……
    关于顾卿颜的事,从李耀嘴里说出来,无不是夸赞和仰慕之词,倒让厨房里的老师傅们哭笑不得。
    “你之前不是对这位顾姑娘没什么好感吗?看来这顾姑娘真有些本事,能将你这毒舌都收拢了。”
    “就是,平常老贾教了你那么多,也没听从你嘴里冒出几句好话。”
    “你们啊,可不兴笑话他,回头又该生气了,”老贾打趣道,“这一生气,又该砸厨房了!”
    大家立时哄笑起来,厨房里满是欢声笑语。
    “才不会呢,顾姐姐说了,做事情不能急躁,不能乱发脾气!”李耀反驳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满脸骄傲,“看,我这都记着呢。”
    “那你的顾姐姐这样好,可能与咱主子相配啦?”
    “那是自然!主子和顾姐姐,那才叫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前两天主子还带着姐姐出府骑马了呢,还送了姐姐特别好看的骑装,你们是没看见,姐姐穿上那件骑装,跟天仙儿似的!”
    “照你这么说,看来你和贾师傅的赌约是你要输喽?”
    李耀想了一会儿,撅嘴道:“输便输,只不过请顿饭罢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临近中午,李耀又给顾卿颜送饭来了。
    今日外头雨下得大了些,李耀虽穿戴了蓑衣斗笠,仍未幸免。
    顾卿颜一边帮他擦去脸上的雨水,一边笑他自己都淋湿了,还要护着吃食,她饿一顿又没什么。
    “那可不行,姐姐要是饿坏了,主子该怪我了。再说了,姐姐还要教我认字呢。”
    顾卿颜抵着下巴调侃回应:“嗯,你这算盘打得精细,可你要是淋坏了,我教谁去?”
    李耀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又道:“我是男子,不比姐姐柔弱,这点雨哪能欺负到我头上来?”
    顾卿颜嫣然而笑,眉眼间藏着对少年稚气的无奈。
    骤雨初歇,顾卿颜便教李耀念了一首《雨霖铃》,念到最后,李耀不禁感叹诗者的悲苦,随后又说顾卿颜要比诗者幸运一些。
    “何解?”
    “姐姐有主子相陪,自是不孤苦的。那柳七本就仕途失意,又与爱人分离,而主子却正相反,所以主子是幸运的,姐姐也是。”
    顾卿颜听他提起司安年,心中的愁绪又冒了上来,“我能待在司府,已是最大的幸运了,怎敢奢求别的。”
    “姐姐为何这样想?若论家世,姐姐是望族里出来的千金,即便家道中落,也是天命如此。虽天命难违,但姐姐仍可以有一丝希望,变回原来的你。这不是姐姐你教我的么?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却惆怅起来?”
    “虽天命难违,仍可持一丝希望?”顾卿颜有些惊讶,眼前的少年郎才学了几天,便能讲出这番道理,似乎有些要点醒她的意味。
    “是啊,我识不得大道理,却知姐姐满腹才情,和主子相配得很。且主子的心意,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倒是姐姐,对主子不冷不热的,叫人难分辨。”李耀的语气里带着些埋怨。
    顾卿颜笑道,“你这孩子,又如何知晓这些?”
    “我自然是知晓的!此前来送饭,十回有八回主子都在姐姐这儿,近日主子却不曾来了。我去给主子送饭,见他忧心得很,总是一个人站在阁楼上想事情,也不是忙公务。倒是姐姐,像个没事人似的。”
    “你觉得我不该如此?”
    “当然不该!”李耀回答得坚定。
    顾卿颜转过身,背对着少年,“你不懂,我的过去……”
    李耀截断了她的话茬,“过去有什么要紧,我过去也因着家贫未曾读书,如今幸而遇上姐姐,说话做事都得了姐姐的教导,又重新拾起了书本。姐姐不是也告诉我,若是真心喜欢,便不该轻易放弃。我只问姐姐一句,你究竟是否在意主子?”
    “我……”顾卿颜回答不上来。
    “姐姐犹豫了,那便是在意。既姐姐在意主子,又何惧世俗之事?”
    “李耀,你……”
    “姐姐满腹才情学识,竟也会想不通这些么?”
    说着李耀走过去拉住顾卿颜的胳膊,认真道:“姐姐,主子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若也对他有意,就别让他伤心,好不好?”
    “你就这么希望我们和好?”
    “姐姐是好人,主子也是。你知道吗?主子从来不会因为我们这些下人犯错而责罚我们,甚至连发脾气也不曾有过。他把你刚带回府那段时间,因为好奇,我们常常议论你,有一回被主子听见了,主子第一次言语上警戒了我们,虽无厉声斥责,却也难得显露出严肃的一面。那时我们便知道了,主子待你,是不同的。”
    顾卿颜垂下眼眸,只静静听李耀讲着。
    司安年总忙于公务,为县里的大小事务操劳,这一点,没有因为顾卿颜的到来而改变。可因为顾卿颜,他的倦容更深了。
    李耀每回去送饭,都能看见他站在阁楼上望着顾卿颜的房间。
    “主子既挂念,为何不去瞧瞧顾姑娘?”
    那时的李耀深知主子的烦心事多来自顾卿颜,因此也对她蒙上了一层不屑和嫌恶。却不忍主子独自站在风口,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你可曾,这般挂念过一个人?”
    司安年的反问让李耀有些不知所措。
    “主子,我还小。”
    司安年笑了,“我倒忘了,你这般年纪,应是不曾有的。可为何,我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时时刻刻在思念一个人了呢?”
    “主子说的,是顾姑娘?”
    “是啊,顾卿颜,”司安年望着那房间里的影子道,“你现在,一定不想见到我吧!”
    李耀不曾想过那位顾姑娘在主子心中竟有如此份量,当时的他也不能理解。主子这样的人物,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偏偏瞧上一个嫁过人的哑女。且这哑女,似乎并不领主子的情意,真是不知好歹。
    后来李耀慢慢了解了顾卿颜,明白了司安年为何如此喜欢她。他突然觉得两人不能再般配了。可自那日骑了马回来,主子就一直郁郁寡欢,厨房送去的饭,他也没怎么动。送饭回来的人说主子最近似乎不太高兴,李耀一下就猜到是因为顾卿颜。
    只是他想着他们之间的事别人不应当插手,他便没有问。
    “姐姐,我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表情,失落,难过,疲惫,所有不好的心情都在脸上和身上,最近主子消瘦了不少,还感了风寒……”
    顾卿颜立即又转过身,“他病了?”
    李耀见她这般,心里莫名觉得开心,点头应道:“他不让我和你说他的事,每回叫我过去,只问我你吃得好吗?睡得好吗?还有,心情好吗?”
    顾卿颜才悟过来,怪不得李耀每日里都要问一遍自己的睡眠,还以为是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主子命我从铺子里买了些安神的香,”李耀看向香炉,说是若遇上你心情烦闷时,便点上为你助眠。还有,每日里送来的吃食,虽姐姐说了随意,主子还是希望姐姐能吃得开心快乐些,日日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地做。每日里先送到他那儿尝了,他觉得好吃了,才给你送来。好姐姐,主子心中惦念的只有你,你为何就看不见呢?”
    顾卿颜被问住了,她为何看不见?初入司府时她总有千般愁绪,因而失眠严重得很,事实上,在徐家时便如此了。郎中给她瞧病时并未对她说这些,估摸着司安年只叫郎中说给他听了吧。的确,这炉子里的香也是后来才有的。而每日里的饭菜,顾卿颜只以为他费了心,不曾想却如此费心。
    顾卿颜骤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闯入了心中。自那日草场回来后,顾卿颜再没见过司安年,一如初来司府的时候那般。顾卿颜知道他怕是不想见自己,想着这样也好,否则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对他。况若借此叫他死了心,对他是好事,却不曾想,他竟因此生病了。
    她的思绪还在司安年的病上,李耀一眼就瞧出来了:“姐姐若是担心,为何不去看看主子?”
    没等顾卿颜说话,李耀挪开了后窗那处的盆架,推开了那扇窗,“姐姐,你看。”
    顾卿颜走了过去,看见了那座阁楼。
    此时司安年不在那里,他病了,正躺在床上。
    “那是……”
    “那便是主子的住处,无数个日夜,主子都曾站在那里望着姐姐的房间。”
    顾卿颜一惊。
    “姐姐还不知吧,现在这间房,才是主子的正经住处,将姐姐接回府前,主子便命人将他的物件搬到书房去了。”
    “书房?”
    李耀点了点头,望向那阁楼,“那儿,本是间书房,阁楼是主子命工匠后建的。主子怕你不愿意见他,便只能偷偷看你。”
    听完,顾卿颜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向外走。
    “姐姐……”
    “我去走走,别跟来。”
    李耀便站在窗边盯着她的背影出了院门。
    顾卿颜没有去看司安年,她穿过花园来到了那棵梨花树下。
    雨散云收,冲去了雾霭和灰尘,绿草散发出的清新的芬芳,直冲人的大脑。
    那梨花儿被大雨冲得满地花瓣,却仍有许多留在枝桠间,未曾动摇,水珠顺着枝蔓滑落,正滴在了顾卿颜的额间。
    顾卿颜猛然觉醒,她想要去找司安年。一回头,想见的人就站在花丛间。
    “司……大人。”
    司安年轻轻咳着嗽,一开口,温柔如旧,“李耀还以为你来寻我了,我便来这儿碰碰运气。”
    “你还病着,为何不多躺会儿?”顾卿颜的语气里溢着担忧。
    司安年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喜,“你是在担心我吗?”不过很快他便醒神,若是担心,她为何不去看他?他又皱起眉道,“那你呢?今日的风有些凉,还是别呆在这儿了。”
    说着司安年转身要走,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待他想要回头去看时,腰间已被两只手围住。
    司安年说不清那时的心境,开心?震惊?激动?紧张……五感杂陈。
    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你……这是……”
    “我喜欢你。”
    背后之人给了他想要却出乎意料的回答,很快,他感到后背有些湿热。
    “为何哭?”
    他只是听见背后的人笑着,没有说话。他便也默默微笑着不说话。
    司安年缓缓举起一只手,在空中定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落在了腰间的那双手上。
    背后的人道:“司大人,你娶我,可好?”
    司安年又愣了很久,直到顾卿颜再次发问:“嗯?”
    他淡淡地回应她:“嗯。”
    二人就那样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此间风儿尽褪,寒意不再,艳阳初上,暖人心弦。
    整个楹县都知道了,司县令要成亲了。
    百姓们都议论着这桩大喜事儿,同时对司县令即将要娶过门的妻子也议论纷纷。
    “听说这司大人是要娶一位被休过的女子?”
    “别瞎说,司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会娶这样的女子?”
    “哎?怎么能这样说呢,能被司大人娶进府的女子定然是好的,即便被休过又如何?司大人这样好,眼光也定是不错。再说了,司大人审过的案子里,不也有好几起是女子因婆家不仁而被休弃的吗?”
    “就是就是,有些事儿怎能怪在女子身上?就说隔壁老街那徐家吧,儿子他娘趁着他进京赶考,把他的哑媳妇儿不知给卖到哪里去了,如今他到处找妻子,迟迟不肯上京赴任呢,他娘一下就给气病了,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徐家?是不是那个刚考上探花郎的徐生啊?”
    “哎呦,谁说不是呢?你说说能考上多不容易啊,这下可好!”
    “那能怪谁?他家呀,就住我家对门儿。那徐大娘老厉害了,刻薄得紧,又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好在他儿子还是个明事理的,但也没用,这还不都是他娘造的孽?我见过他那哑媳妇儿,模样是真不错,就是不能说话。徐家有今天也是亏了那哑姑娘的娘家,后来她家没落了,徐大娘就不认账了。徐生在的时候还能护着媳妇儿,一上京,他娘转头就给人卖了。如今她儿子不肯上任,也是报应。”
    “真是可惜呦。”
    “谁说不是呢?”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司府贴出告示来:今逢司县令大喜,楹县众民同庆,婚前婚后三日,于司府门前设粥棚,有意者可前往领取粥食,以获喜意。
    “司大人真是个好官哪!”
    “是啊,到时候我也去吃一碗。”
    “你又不穷,也去领粥?”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了,自司大人上任,咱们楹县哪还有多少穷苦的人家?况且司大人设粥棚是为了让大家乐呵乐呵,咱们大家伙受着司大人的恩,都该去捧捧场啊!”
    “这话我爱听,到时我随你一道去!”
    “我也去”
    “叫上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