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无法决定生命何时开始，也就无从拒绝开始一段生命的历程。
    人族、妖族、魔族，这方天地的所有生灵在这件事上绝对平等。
    从虚无生成，来到这个世界，呱呱坠地，种族便无法替换了。
    一刹那，就有了抱团生存的同类，也有了天然的敌对族群。
    这就是这方世界里的有灵生命最真实，最悲哀的无奈。”
    王小石有些轻挑的摇着手指，“竟然还有自称战斗族群的傻瓜。
    连他娘战斗的意义都不明白，更别提生命的意义了。
    以为勇于相互毁灭，很牛逼，很了不起。
    可悲的是，这种傻玩意，无论人族还是妖族，从来就不缺少。 ”
    郝琦不得不承认，少年很精辟。西魏建国的这一百年，不就是很牛逼的傻瓜层出不穷的一段历史吗。
    王小石换了个姿势躺下，心绪明显平静了些，接着说道：“如果，从来没有走出王庄，简单的混完这一生，也挺幸福。
    遇到的人和事超出了出庄前的预料，和这方天地的联系自然变的紧密。
    我开始尝试着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尝试站在她的视角，去理解她，去观察最近的这个千年。
    我发现，这个千年是这方天地存在以来，最自由的千年。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天地间不存在绝对强者。
    修行法门、宗教信仰、新的国家概念，种族融合.......。野草一样任性的疯长。
    妖族和人族的融合超越了之前几万年，不借助灵气提升人族潜力的修行法层出不穷，武人治国、文人主政、独尊君权、士族和皇族共主天下,或是更迭出现，或是共存于世......。
    我的娘亲生来神圣，她在这个千年刚开始的时候就开始悄悄的行走在世间。
    如果她愿意，随时都能拥有这方天地的绝对话语权，娘亲却在很长的时间里不去打搅这个世界的自我生长。
    当我从别人的复述中，追寻娘亲行走过的足迹。
    最后得出的结论，很可笑。
    娘亲在世间游历了将近千年，象呵护新生的婴儿一样，呵护着这个世界自己成长。
    最后，她却否定了自己，忽然想要出手改变这个世界的走向。
    虽然，她想出了条最温和的路线，还是受到了反噬，一直被她放纵的他们，联手刺杀了她。”
    王小石揉了揉眉头，笑容古怪，道：“你看，是你们步步紧逼，逼着我生出去理解娘亲的念头。
    理解的后果，是明白了杀死我娘亲的不是具体的某些人，而是这个不肯接受控制的世界。
    我是娘亲唯一的儿子，无可推脱，要为母亲复仇。
    所以，我决定完成娘亲未完成的，杀死当今的这个世界，重新界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笑着拍着竹椅，“郝先生要问了，生命本就是个过程，没有意义；重新界定这个世界的规则，又有何意义？
    因为我仔细的研究娘亲，结果是她，教我明白了何为意义。
    无怨无悔的做了，结果能比原来的世界好一些，好一点点，所有的一切付出，便都有了意义。
    哪怕，意外比明日的朝阳来的早。”
    郝琦等王小石讲述结束，立刻神情肃然的起身抱拳，沉声说道：“郝琦诚心诚意，请求公子，接受郝琦加入。”
    王小石笑出声来，“呵呵呵，郝先生，其实你是我杀死世界递出的第一刀！
    不能否认，世人大多缺少独立思维，相当大的一部分，都属于人云皆云、随大流的工具人。
    这跟天资有关，更多的还是成长的环境。
    白首的天分算得上是千年难遇，但和他谈思想，差不多就是对牛弹琴。
    我需要一批有思想，意志坚定的同伴，也不用太多，三五个不算少，十个八个也都用得上。”
    郝琦以视线指指隔壁院子，王小石摇了摇头，“姐姐会很忙很忙，再让她承担这些，身累，心也累，会累坏了姐姐，太不公平了。”
    郝琦眨了眨眼，问道：“陛下和青霞呢？”
    “他们都很年轻，能够理解，我会很高兴，反过来，我也无所谓。
    大方向正确，年轻人为了名利勇往直前，也很棒呀！”王小石笑的很真诚。
    他发现，温养思想的种子发芽，和出身高低无关。
    王小石要调查一个人，有自己的渠道，由他驱动的调查真可称是驱鬼惊神。
    “郝先生，令慈姓‘孟’，琅琊孟氏的孟，是家中嫡长女，六岁随母遇盗，辗转流落到了西魏国。” 王小石眯着眼冲郝琦摇了摇手，意思是，不必谢了。
    郝琦脑中轰然炸响，母亲养育他和弟弟的过程中，相比起六镇的种种不合时宜，都有了恰如其分的答案。
    他默然鞠躬致谢。
    王小石低头窃笑，总算拿下了一个，无需时时关照，就能独自领导着一大批下属，砥砺前行的好帮手。
    皇城空中陡然现出两头俯首长啸的蛟龙，郝琦无须真真帮着开天眼，都看得清清楚楚。
    和喷射着龙息，厉啸不止的银色独角蛟龙不同，有些娇俏的朱红色蛟龙，将大半的身躯隐在云中，一对毛绒绒角，只长出了个雏形。
    好像还没有适应，眼神懵懂，萌萌的样子，让郝琦又象看到了首次穿戴宫装时的女儿。
    “皇城出事了！”郝琦站起身。
    “不，是属于韩建成和青霞的大戏开场了。”王小石稍稍挪动身子，好让斜躺着观看更舒服。
    “作为合作伙伴，有件事必须提前告诉你 。
    八条蛟龙天生便是紫金朱雀的护从，一旦合体，守护的意念就会深入魂魄，天荒地老都不会背叛。 ”
    郝琦回转身，深深的盯着斜躺的少年，不可置信的问道：“您说什么！？合作伙伴，难道.......难道不是......主从，君臣吗？”
    “哦！”王小石少见的愣了一瞬，他着实没想到，郝琦的关注点不在女儿的将来，而是.......。
    在他看来很自然的，合作伙伴。
    “君臣、主从，过时了！
    或者，那些不过是极低下的形式。
    我觉得合作伙伴关系，才更能体现思想层面的相互认同。
    所有的伙伴不是为某一个伙伴付出、负责，而是因为共同认可的理念，携手同行。
    你的所作所为不对任何人负责，需要负责的是你自己心中的理念。
    会犯错，会出现失误，但不会相互埋怨，不会停下脚步。 也不会因所有的伙伴都肉体死亡，惧怕孑然独行。”
    “对不起，我能感觉到您的真诚，但您的有些言语和想法，我需要时间理解。”郝琦诚恳的说道。“请您恕我冒昧，我觉得您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王小石笑着说道：“郝先生虚伪了，什么叫不太好呀！ 你想说的是不正常吧。
    我没事，郝先生假设自己有生的每一天，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大约就能理解我的行事风格。
    截止现在，除过姐姐，你是我有生以来，一次交谈的时间最长，说出的话最的人了。
    而且，很有可能永远都是。
    因为我的生命太脆弱了，明天的太阳和意外，都有可能先到。”
    “您中的剧毒不是解了吗？”
    “毒是解了，这副身躯也折腾得散了。
    想好好坐着跟你谈话，它都不允许。” 王小石在背后垫上灵儿找来的软垫，试了试，能觉得能舒服点了。朝灵儿挥了挥挑起拇指的手。
    “你看，朱红蛟龙挥动爪子时多优雅！。”王小石开心的说道：“无缺就不懂剑，还送了青霞一柄飞剑，教授燕俱罗练的那种刚烈剑法。
    我不让青霞学，太丑了。
    她现在练的剑谱，是我找来的远古时代一位女子大能创出的梅枝剑法，剑招灵动，剑势很美。
    她现在借蛟龙的力量，能够隔空御剑.......十丈，应该没问题。乖巧懂事的小姑娘，杀敌也得漂漂亮亮。”王小石揉着额头，提到小青霞忍不住的透出宠溺，还有些得意。
    “郝先生，不能多留你了，你刚才也听到我姐说的话，我们姐弟俩在这儿处理的仅是家事。
    这个国家，这座城，现在需要你。
    你去吧，我就不送了。”
    郝琦看着少年枕着软垫平躺下，闭上了清亮的眸子，感觉一个世界关闭了。
    灵儿托着条毯子走来，“郝大人，公子睡了，您请自便吧。”
    体态丰腴少女，细心的给十八哥哥盖上毯子，坐在边上，圆脸上水灵灵的一对眸子，柔柔的望着十八哥哥，一眨不眨。
    郝琦出了秋实阁，就开始发出一道又一道命令，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公主府府里的护从、仆从、以及潜伏的广安司暗探，全都是他的下属。
    当他走出府门的时候，已经有一队全武装的甲士列队等候，树梢、屋顶也有武道高手现身。
    “回京兆府！”郝琦翻身上马，百人的骑队轰然而动，两侧屋顶人影翻飞，十数道人影飞奔在骑队前面。
    王小石没多说，郝琦已经分析出，当下急需由他来主持控制住京都城，稳定军心民心，阻止事态失控。
    按照王家姐弟的意思， 皇城内无需他关心；也可以说现阶段人族和妖族、魔宗间的斗争，暂时属于王家的家事。
    奔行的队伍里不时有作为信使的骑士离开，也不知是哪一座坊市第一个敲响了暮鼓，不多久整座京都城都淹没在暮鼓声中。
    游荡在街道上的百姓，下意识踏着暮鼓的就节奏，向家走去。
    来自城市各处的反馈迅速向京兆府汇拢，很快又有快骑带着新的指令离开京兆府。
    京兆府素来有小朝堂的说法，郝琦还掌着暗势力最大的广安司，有着章台行走的身份，最要紧的当今皇太妹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又是心思缜密，当机立断的行事风格，下发的指令分寸把握极好，语气该强硬的强硬，该亲和的亲和，总之，每一条指令都能得到认真执行。
    长子郝青山在陛下敕封女儿皇太妹后，便被他召来当贴身书吏，此时伏在一侧的矮几上，熟稔的记录着父亲下达的每一条指令，以备随后督察完成情况。
    郝琦挥退下属，亲自关上了屋门，走到儿子书案前，伸手移开案上的书册、纸张。
    蘸着手里茶杯里的茶水，在案子上写道：‘你祖母本姓‘孟’，乃是夫子门下‘三杰’之一，琅琊孟氏嫡女。’刚写完，一挥手，便将字迹抹去。
    默然含笑冲着又惊又喜的长子点着头。
    其实郝琦很早就开始利用掌握的权利，暗中调查自己和妻子的出身来历。
    这也不奇怪，在六镇没有定居生活的时期，除了贵人主子们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底层的仆从牙兵对自己的出身来历，大多都不清楚，因为他们的来源十分肴杂，少部分是贵人的家生子，更多的都是战事中掳掠，裹挟而来。
    父亲一家查起来很顺利，祖上本是秦人大户护院的家丁，堡子被六镇铁骑打破，被俘后成了西门氏属下小统领的奴兵。
    如今贵为六镇勋贵的岳父，和岳母的身世竟极为凄惨，他俩都是六镇镇压反叛秦人时，在大屠杀后的死人堆里捡的孤儿。
    唯有母亲的来历出身，查了许久，一直查不到。
    “我们家都是秦人。”郝青山抖着手指写完，像父亲一样，立刻抹去了字迹。
    嘴里故意大声说道：“爹，您命令城防军，自外面封起皇城。
    六将军和他带回京的几千精锐，可都在皇城里面呢。
    青霞在宫中会不会有危险呀？”
    “有九真观黄老真人和守宫槐燕俱罗大宗师，护卫着陛下和青霞，他们很安全。”郝琦也大声说道。
    在应对京都城大瘟疫危机时，郝琦就已经通过手头的情报，通过精密细致的推演得出，有数股神秘势力潜伏在西魏国。
    广安司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他还亲自向齐爷爷和蒋爷两个老江湖请教，最终，他十分肯定，随着百年封禁的解除开始活跃的神秘势力，有来自于佛门的，还有几乎被人们淡忘了的妖族，以及神秘莫测的魔宗。
    他深知种族和信仰的力量有多么恐怖，以他今时的身份地位，都没有一点安全感。
    实在是西魏国被渗透的太深了！
    哪怕是组织最严密的广安司，都被他查找出了潜藏的魔宗。刚传回的最新情报，刑部蒋尚书参与了突袭都城隍庙，坐实了是潜藏的妖族奸细。一个出身秦人望族的朝廷高官，竟然是妖族奸细，不由人越想越恐怖。
    如今父子俩私下交流，也都要防着有人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