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琦终于对小王公子,和他所拥有的权势,有了个相对具象化的概念。
剥去农户小子伪装的小老天爷,释放出的气场,确实很强大。
世间仅有的通天境大阵师,叫来了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闷头一个不字都不敢回。
真就是主子对待犯错家仆的架势。看他顺溜的样子,和高大男子卑微的模样,绝非是一朝一夕能养出的习惯。
“少在心里偷笑!少爷我没高拿轻放的毛病,一个一个的都别想好过了。”
王小石拍着桌子,厉声道:“先处理你这糊涂老大,自己活的糊糊涂涂,教得弟弟们是非不分。”
看到白首垮塌的肩头,一肚子怒气泄了大半。
论起对主人的忠心,白老大在家里绝对第一,连阿大都不得不服。
王小石口气放柔和了,说道:“总算是功大于过。
黑岩山累出的老毛病,真元枯竭造成的元神不稳,常规的法子试遍了也治不好。
我最近想出了个法子,把新京都大阵聚拢起的八股龙蟒气运给你一股,以气运替代金丹元神,只要这座大阵不破,就能再熬个三五百年。
以后就老老实实,当好浅水里的老王八,看紧了这座续命大阵。”
白首惊喜交加,偷瞄了小少爷一眼,苦着脸低头不语。
王小石横了白首一眼,说道:“白星被大砖头捉回来,就在关隔壁厢房,等着我姐问话。
按说你们这一支本来就是留给我姐的,怎么处置你们,要我姐说了算。
你一会儿悄悄的过去劝劝白星,我姐问他什么了,都实话实说,混账了就是混账了,别藏着掖着,也别辩解。
你可千万别帮着求情,我姐的性子外圆内方,触到了霉头谁也不行,求情反而害了白星。
无缺刚查出来的,我娘亲遇刺和白渊无关。
然而,小野今天不把白渊打个半死,是不可能的。
我顶多让小野别弄死了他。
被所有人宠着,混蛋了一辈子,就在阿四手里吃了点亏,阿四还有心留下他一条命,念念叨叨,好像天下人都欠他似的。
挺有志气,埋头苦练千年,觉得天下无敌了,该报仇了!
我就让个小辈出手,踏踏实实收拾他一次,脸打的啪啪响。
没弄死,就放在虎口关替换阿四守黑岩山,要是还不改臭脾气,隔三差五的就让小野和珍珠练练他,头硬,就好好硬着。”
白首不知道,他来之前,无缺才把从张二先生和田宗主嘴里套出的话传了回来,千年间发生的几大事件的脉络,终于显露了出来。
局中人人都有私心,真正心机深沉隐藏的策划者,只有张二先生和田宗主。
白星和白渊两人,一个接受不了家国被毁,钻了牛角尖:另一个得知阿四出剑斩伤了最亲的二哥哥,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索性选择了隐世不出。
白星这次破解大业城法阵,也是实在错不开二哥哥的情面,抱着必死的念头来的大业城。
依着家规,这俩有心害人,却都没成了,属于未遂,惩处要看主人的心情,就是可杀可不杀。
王小石有心情唠叨这么多,自然是想要放过二人。
王小石皱眉道: “白泽就不是个人问题了,而是人族和妖族两个大族群间的矛盾。
按规矩,从他学成离开,就应该断绝了和我们家的关系。
之所以家里人都接受不了他做出今天的事,认真分析,错还在我们这边,忘了学徒不是家人的规矩了。
今天如果擒下了他,要如何处置,还需要从长计较。”
他视线移到郝琦脸上,直视着郝琦,边思索,边说道:“狭义的妖族,指的是北海周围,古老的妖族十八部落。
广义上,六镇也是妖族,但是经历了千百年的相互融合,容貌、习俗、价值观念,都和人族相同。
东魏国,也有上百万丁口,同样发源自北方大草原。
据我所知,大青山北面的草原上,如今还有几百万部落民,容貌和你们差不多,习俗有相通。
和狭义的妖族相比较,你们这些多年融合后,应该算是新出现的种族,你们的思维习惯、行为方式贴近人族。
现在已经清楚了,白首这次携带部众跋涉万里,潜入西魏国,所图谋的是将西魏,变成一个妖族为主体的国家。
他有这样的想法,并且付诸了实施,在他的心里,或者在妖族决策者们的心里,依然是将六镇认同为了同类。
郝先生,你认为有几成的六镇会认同妖族的身份?”
郝琦神情凝重的说道:“有,肯定会有,但真要他们回归草原牧马放羊,甚至去往北海周边生活,应该没有几个愿意。”
“让西魏国变成妖祖白泽统治下的妖族国家,会有多少六镇后裔支持?”
郝琦神情愈发凝重,思量片刻后,才答道:“我本人不支持,以我所知,六镇后裔已经习惯了人族生活方式,在潜意识里早就认同自己是个人。
不可能选择倒转回去,这是整体文明程度决定了的。
当然,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比如,六镇受到人族强烈排斥,生存出现危机,是有可能倒向妖族,主动联络妖族,寻求对抗人族的支撑。
虽然联络妖族,想要争取的还是人族高等文明程度的生活。
稍稍有些智慧的六镇后嫡心里都明白,一旦引来了妖族,就会破坏这个他们和人族一起创造的国家。社会结构会彻底崩塌,结果是得不偿失。”
王小石挥挥手,要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郝先生,任重而道远呀,这将是你一生都要面对的难题。
这个难题,单纯的人族国家没法解决,北海的妖族更没这个能力了。
唯有西魏国,这个两族深度融合的国家,埋头砥砺前行三两百年,兴许能找到化解妖族和人族矛盾的办法。”
王小石皱了皱眉,转头瞧着嘎嘣嘎嘣吃干果的白首,“我这跟郝先生聊几句话的时间,你这气色就好多了,这是死不掉了。
走吧!先去找真真帮你借点气运,先护住了这副身子。
隔壁,地上躺着白泽宝贝弟子,被真真弄晕了,我估摸早就醒了。
虽说上百岁了,可再大也还是个没出阁的漂亮闺女,面子拉不下,又被真真没轻没重的揍怕了,醒了也不敢爬起来。
你这当大伯的这时候就该站出来了,去跟我姐求个情,别让在地上躺着了。”
“谢谢少爷,我这就过去,郝大人留步,陪少爷聊着啊!”白首心里的石头落地,像换了个人似的,挺胸抬头,脚步轻快的走了。
郝琦瞅着挺拔高大的男子,像个孩子似的,喜滋滋的跑下楼,双手笼袖,不知该给出个什么表情。
“要让你尽快明白我们接下来要遇到什么,首先就要认识我们汉阳县王家,这一家子。”王小石示意郝琦,接着旁听隔壁正堂。
就见王芝秀背着手,边踱步,边说道:“孙蝶衣和庆离,你俩你弄明白了吗?
王庄是传承上千年,有几百人的庄子。
一个多月前,我和弟弟来到汉阳县,才有了汉阳县王家,起初就我们姐弟和大砖头三个人。
也不对!”
王芝秀蹙着漂亮的眉:“ 三百年前,原京兆府韦家分成了两支,一支大部分财物南渡,在江南发展。
留在大业城的韦家,陆续有子孙进入官场,成了官商,韦家这样做其实是不合王庄规矩的,但执掌王庄内律的白大先生,一直认可韦家是自家人。
因为韦家这一支是我娘亲安排分出来的,韦家也归属于如今的汉阳县王家。
汉阳县王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简单的说,相比起原来家里自成一体的一套规矩,汉阳县王家是入世的,今后解决遇到问题,也选择使用俗世的手段。
想修仙、避世的,我尊重,但汉阳县王家不接纳。
你俩要从无缺那儿论,跟家里的再亲近,也进不了这个门。
我也没办法,一脉单传的规矩是长辈定下的,没理可讲。我能做主的是汉阳县王家。
所以,我问你们,要不要入汉阳县王家。
别急着答应,汉阳县王家的家底子薄,事多,不养闲人。”
她看了眼韦紫蝉,以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你跟你师父的情况不一样,没得选,你们韦家几百年前,就和我们姐弟定了从属关系。
你的婚事是我给定的,二十大几了,还疯疯癫癫的,就你在外面捅出的那些窟窿,没家里人帮你紧着堵,把你这小身板塞进去也不济事。
我帮你选的人,真本事比墙上挂着的一点不差,还是死心眼的喜欢你,收拾收拾,早点嫁过去。 省得万一被人撬了墙角,后悔都没地方哭。”
韦紫蝉早有耳闻,杨绛北和吴焱在一起双宿双飞。也就是有些资本傲娇的女子所特有的倔强,死也不肯放弃,非要当面被怼的一脸青,才能彻底死心。
被带进这屋,墙上挂的,地上躺着的,妥妥的一对狗男女殉情的戏码呀。牵挂杨绛北的心,一下子就死了。
加之在来的路上,窦望偷偷的跟她露了点底,对婚事不说是十分情愿,倒也没了抗拒心理。
她是头回见到王芝秀本人,长得漂亮就不用说了,比起师父的美艳更精致大气。
小小的年纪说起话来,首先师傅端坐着大气都不敢喘,她不由得也收起了小性子,乖乖坐着听训。
规矩,就是在潜移默化中,一代传一代。
“窦望你提到有个做皮草药材生意的东主,这次主动站了出来。 这样吧, 你安排场酒宴,小石跟大家伙坐坐。这次扑买收了的钱,家里不收。家里由你出面,请大伙用这笔钱一起做笔大买卖。
这事需要你和韦二还有刚提起的那位东主,找郝琦大人好好商议商议,尽快弄出个章程。”
郝琦不解的望向王小石,怎么提前都给他派好活了?
王小石俯身耳语道:“让窦望凑了几千万两银子,找你想法子给弄进东魏国。
干嘛?就是买!买!买! 民生民计的物资统统都要了。”
“您这是要.......。”郝琦两眼放光,用手捂着嘴。
王小石微笑点头。
“青霞曾说过,公子原本募集到足够的粮食,就要回王庄继续隐居。”郝琦忽然问出了一直存在心底的疑问。
自从王小石离开王庄,整个朝天大陆事实上都在围绕着他的转,听他看他今日所行所言,毋庸置疑是要重整山河的架势。 他是何时生出了这个念头呢?
“没错,我当时认为十五到二十天,便能筹集足够的粮食,回庄子了。
我要报杀母之仇,要简单也是能很简单。
传说中的天涯刀,这些年一直在阿大手里,但每次使用都需要补上一道符文,这道符文失传了。
在汉阳县我无意中掌握了如何书写那道符文,解决了这道符文,等于是给了阿大、阿四自由。
这方天地,尚且没有谁能接下阿大、阿四的联手攻击。
我只要查出凶手是谁,他们就死定了。
其实,我刚离开王庄的时候,对这座天地中的生灵没多少感觉,谁当权,谁主政,一点都不关心。
不过是为了维持住庄子里静谧的生活,才走出庄子。
是你们,一步步的逼着我,无法回庄子。
让我看到了人心的恶!世道的不公。”
王小石招手,让灵儿换壶热茶,喝了杯茶,指着杯子,说道:“我在庄子里是不喝茶的,生活极其简朴。 但是,很充实。 郝先生,你有没有那种感觉,和某些人来往交流,是在浪费时间。 被迫反复处理单调的事情,很痛苦?”
郝琦苦笑着点头。
王小石说道:“如果,目标注定是星辰大海,会更痛苦。”
郝琦又一次不知如何回答。少年的思维不但超脱了西魏国,超脱了人族,而是超脱了这方天地。
“没有我出现,这方天地也不会崩塌,总会出现一个各方暂时认可的平衡点,西魏国亡了,兴起另一个国家。百姓依旧过着日出而劳的日子,朝堂也依旧争权夺利,枉顾百姓皆苦。
人族的寿命不过百年,能对这个世界和他自己负责的时间也是不足百年,苛求他们为千年的大变迁规划牺牲自己,牺牲家人,牺牲族人,牺牲自己的国家,种族。 这中间的对错,道理很难讲清楚。或者又出现一个万年的变迁规划,推衍出的结果要优于千年规划,需要更多、更大的牺牲,向前逼迫别人牺牲的,也成了牺牲品。 地错的道理就更难讲清楚了。
最后的解决办法,必然绕回起点,为了利益,为了生存,以武力决定一切。
然而,当明白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存在到时间的尽头时,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过程,没有意义。”
郝琦指指少年,再指指自己,拍拍头。
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惘然。
王小石罕见的露出明媚的笑容,点了点头,没错,他从所知的人中间选择了郝琦,为了缩短双方的距离,只有坦诚交流,幸好,郝琦对他输出的思想吸收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