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广咬了咬牙,走六叔身旁,面向阿信,眼神尖锐,语气轻蔑,“阿信,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事情有先后,应该先解决你和我之间的事情。
我和你没有任何来往,你凭什么对恶语相向!?
行偃和我是从小玩到大,过命的好兄弟,你认识他才几天, 指手画脚装什么大尾巴羊呢!?
景阳强盗窝出来的贼胚子,我呸! 给小爷立刻滚出大业城,滚出西魏,滚回景阳男盗女娼的狗窝去....... ”
“这才是世家子啊!”王小石拍着窗台赞叹道:“有机智,心机够深。 姐,慕容氏的气运凝聚到这小子身上,看来老天爷不是个瞎子。”
王芝秀微蹙着眉头,“慕容广挑衅阿信有两层目的,首先能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帮慕容素解围;借机挑明了阿信的出身来历,不是西魏人,还是强盗世家,说什么都不可信。”
“姐姐你还是把慕容广想的太简单了! 这小子针对 的可不止阿信。 他在布局让慕容家翻盘。
替换宇文拔坐上王位的韩建成,如今最弱的一环是对军队的控制。
他父亲韩候的影响力局限在京中南北两衙,如今刚担任鼷鼠关主将,军心收拢尚需一段时日。 宇文氏五个假子,死了两个,废了一个,剩下两个,韩擒虎声望高,谋略不凡,却无心搅到朝堂斗争中,王近山是个纯粹军人,只是个将才。 而且,韩候、韩擒虎、王近山有同样一个缺陷,在军中的号召力不足。
六镇崇拜的是真正的强者,以前行偃蛮横霸道却深得六镇子弟敬佩, 如今,阿信以不到弱冠年纪指挥三河口大战,全歼了八万荡寇军,声望之盛,西魏军中无人可比。 姐,你看被阿信臭骂的慕容轻骑将士的反应,阿信前后不过做了他们两日统帅, 可在他们心里,阿信永远都是统领他们的天才将军。 有这样念头的不光是慕容轻骑,而是三河口大战所有参战的将士。 慕容轻骑、独孤氏的重骑、高氏鹰扬卫、罪民组成的双虎营,还有紫铜关边军,几乎是西魏国全部战力最强的精锐部队。
慕容广十天前才离开汉阳县,阿信和小青霞亲近他很清楚,而把慕容氏逼到死角的正是小青霞。 慕容氏要翻盘,就必须让阿信离开西魏国。
今天他一再隐忍,最后选择在这时候和阿信撕破脸,夹在中间的大桃子,会认为阿信蛮横跋扈在前,他是一忍再忍,实在忍无可忍了。
以前慕容氏和阿信之间的矛盾冲突,以大桃子黑白分明的性情,会毫不迟疑的站在阿信一边,有了今天的连续铺垫,大桃子就很难再做出明确的选择。 如果大桃子犹疑不定,阿信那个狗脾气,一张臭嘴,挖苦谩骂绝对少不了,大桃子火爆脾气上来了,就会按着慕容广的思路,被拖上慕容氏的站车,间接的造成冯氏在朝堂重新选边站队。
你看,慕容广又把陆瑶的身份来历也抖露出来了。
为了一家一姓,无视整个国家的利益,和行偃、阿信年纪相仿,但这份心机,啧啧! 把这俩憨货能买了,还让俩憨货帮着数钱。”
王芝秀压抑着心头悸动,问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和你有关吗?是你安排好的吗?”
“我只是顺势稍稍从旁推动,算不上安排。”王小石唇角扬起微笑,“单仲扬带着邀请的数十好手,以及尤豹的五百山魈,在邛山道的山间与紫阳候汇合了黄勇留下的三百步卒亲卫,相互追逐设伏,半月时间数十次厮杀。 吃的最大一次亏,就是中了自己人算计,故意在防线上给紫阳候的精锐小部队开了个口子,被堵在峡谷里,遭到荡寇军步卒强弩攒射,五百山魈伤亡大半。
慕容素招募山魈和助战武道高手不成,就做出了龌龊事,他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阿信!尤豹是阿信找去帮忙的,以阿信的性情,会把山魈弟兄们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阿信得知慕容素回京都,必然会找他算账。
我昨日给了行偃一份单子,要找齐上面的东西,并不容易,其中有几种尤其难寻......
我又让老花通知了九龙观的黄观主,让他安排性格暴躁的年轻弟子陪着苏鲁安......。
没有具体安排谁,就是把他们在某一个时间,放到一起。 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就象现在,慕容广突然冒出来,以超乎他年纪的智慧,尝试改变事情发展方向。”
“你一定准备了,事情违背你的想法时的补救手段。”
“有啊! 阿信如果怂包了,我就让珍珠跟着小自在下去, 小自在是左手刀钱宇的亲传弟子,南郡公主府继承人,两个身份加一起,当着西魏君臣的面找慕容素,为中了暗算受伤的师父讨要说法,热闹不会比阿信闹出的这一出戏小了。 慕容素敢动手,呵呵! 珍珠手里的刀会让他明白,谁的刀更快。 南郡能够对西魏造成的影响,也会让西魏朝臣,谨慎起来。”
“你今天是非要将慕容素逼上死路?”
“不,慕容素今天死不死,没姐姐你想的那么重要,从今日起,慕容氏不臣之心必须死了!
如果,慕容氏还有人觊觎韩建成的王位,慕容氏就不能留存了。” 王小石指点着楼下情绪激动,大声咒骂着阿信和陆瑶的慕容广,“他和慕容素,在给慕容氏挖坟呢。”
王芝秀努力让自己跟上弟弟的思维,尽可能理解弟弟的思维方式。 她不缺少聪慧,很快便想明白了弟弟真正要传达给自己的是什么。------天道无情!
身穿蟒袍的王近山和西门翰各带了一千禁军,手持军器监仿制缴获的荡寇军制造的军弩,冲上城头,迅速解除了五百慕容轻骑的武装。
身穿龙袍的韩建成,在众臣的拱卫下,缓步登上了城头。望着另一条走马道上被押解下城的慕容轻骑将士,侧过头,在人群里寻找到高松,声音不大,问道:“高尚书,在南衙大营给回京将士设置的酒宴出什么差错了? 皇城内成建制携带弓弩武器的军队调动,报备兵部了吗?”
高松心中为慕容素行事莽撞恼火,却不得不回复,他不知情,兵部也没有接到报备。
韩建成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凭着一张嘴,说服了以六镇勋贵子弟为主的数千守宫禁卫。
一个字也没提慕容素,却把慕容素在皇城内私自调动军队的罪名给坐实了。
韩建成接着又借着阿信叱骂慕容素的话,问高松,“兵部报上来的折子里,回京将士名额分配,边军三千,双虎营、慕容轻骑、铁浮屠、鹰扬营各一千,单志信为何说进京的有六千慕容轻骑? 高尚书知道是哪里出错了吗。”
高松这会彻底被慕容素气的不想帮着隐瞒了,当着众臣,实话实说,兵部毫不知情,是慕容素擅自更改了回京将士的名额。
到了这时候,韩建成反而不多问了,站在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城门前对峙的双方。
“你就是燕俱罗,西魏守宫槐?”慕容素身后忽然有人打断了慕容广的话语。
盛放歌站了出来,双眼通红,瞪着虬髯灰袍汉子。
“他是谁?”燕俱罗歪着头,低声问黄老道。
“盛放歌,是个散修,养出了柄本命飞剑,飞剑起名......葱花,还是菜花......反正是个什么花来着。”黄老道跟燕俱罗厮混熟了,配合插诨打科,娴熟无比。
“唱歌的什么花儿,有什么话说吗?”燕俱罗斜睨着盛放歌,心里暗骂,傻缺呀!你哥哥被大阵诛杀了,你就想着是老子在操纵大阵,老子要是真能操纵大阵,傻缺他娘的这时候站出来,不是找死吗?!
盛放歌紧攥着拳,再次问道:“你就是燕俱罗,西魏守宫槐?”
“盛放歌! 你死鬼哥哥来了吗?”刘青峰和殷三挤出人群,走了过来,随着踏出的步子,一身的骨节发出爆响,身上萦绕的拳意越来越浓,“跟我换个地方说话,还是就在这个把旧账算算?!”
刘青峰在盛放声手下吃过大亏,即便是穷家帮追寻没有宗门,行踪不定的野修,难度也不亚于大海捞针。
他得知盛放歌兄弟被慕容素招募,跟随进京来了,也没敢托大,先去找了殷三做帮手。
天外天三楼上,王小石拍着窗栏,摇头道:“乱跑题,珍珠,你替跟燕俱罗说,慕容广拿阿信和陆瑶出身来历瞎扯个不停,他燕俱罗身份没问题呀! 对皇城主人图谋不轨,他有义务也有权利,将之打杀了,叽叽歪歪 ,显得他很能说似的。 问他行不行,不行我就让他师父来。”
燕俱罗听了王珍珠聚音成线传的王小石说的话,张开被毛茸茸大胡子围起的嘴,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啸声!
武道九品内息充沛的啸声落在众人耳中,所有人都心中一震。
啸声骤然停了,燕俱罗带鞘狭刀交到左手,抬手指着慕容素,厉声喝道:“慕容素皇城内调动私兵,携带数次闯宫歹人出入皇城,立即解除随身兵器,原地待命。”手指转向负剑道人,“某家网开一面,让尔等投案自首,一息之内还不前去投案,斩!”
一声‘斩’以神道境武夫内息送出,仿佛晴天惊雷。
“放肆!”慕容素手按刀柄就要抽刀。
“老六,不可妄动!”城头上,独孤绿牵着鹅蛋脸小公主的手,边跑边大声喊道,“老六,陛下来了,就在你背后,你千万不要妄动。”
“殿下。”群臣躬身让出条路,鹅蛋脸小姑娘独自走向手按着箭垛,站立不动的韩建成。
“陛下哥哥。”小公主行了个蹲礼。站起身,牵着明黄色的袍袖,软糯糯的说道:“陛下哥哥。当着全城的百姓,再这样闹下去,有失朝廷颜面。把六将军交给宗人府吧。”
韩建成望着小公主,挑了挑眉,那意思是在问,是谁的意思呀?
鹅蛋脸小姑娘无奈的向站在众臣中的父亲撇撇嘴,委屈巴巴的看着陛下哥哥。 不用问,想出这个破局之策的是郝琦。
陛下问兵部尚书高松的话,传进夹在众臣中间的慕容坚和郝琦耳中,他们就已经明白,借着大捷盛典给慕容素树立威望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当务之急是不要事态继续下去,尽早让慕容素从皇城门前离开,不给陛下当场问责的机会。
不然的话,当着城外百姓和城头上的百官,慕容素私自改动兵部军令,皇城调动私兵,任何一个解释不清,就坐实了谋逆之罪,依照西魏军法,都是斩立决。
陛下让青霞公主过问宗人府事务,这时候也只有公主殿下才能向陛下提出,将慕容素收押在宗人府。
“好吧,你自己问他,可愿意去宗人府把事情都讲清楚。”韩建成犹然不想放过剪除慕容素的这个好机会,心中默念,慕容素不同意!慕容素不同意!
“六将军,立刻解下兵器,随本宫前往宗人府!”小公主稚嫩的嗓音从城头传出。
“六叔,千万要忍住了。”慕容广低声劝说着六叔,帮着身子紧绷,直立不动的六叔解下腰上的佩刀。
城头上,韩建成在箭垛上拍了几下,背负着左手,板着面孔,扭身向城下走去。 众臣紧跟着也走了。
从庆功宴赶过来的君臣,回去的方向改成了议政的太极殿。
于无声处听惊雷,韩建成只是一个负手快步疾走的动作,就向所有人传递出强烈的信息,朝政主控权已经被陛下收归到自己手中。
“不错,韩建成做的确实不错!有悟性,是个好帮手。”王小石点头赞扬。
“慕容广和韩建成相比呢?”王芝秀问道。
“不相伯仲,姐会这样问,是不是想要收揽慕容广?”
“你费了老大劲,才救了他一命,浪费了,好像都对不起你。”王芝秀笑嘻嘻的说道。
“我不反对。但是,姐姐最好衡量清楚,值不值得。 很可能就因为慕容广一个人,会耽误你三五年的时间。 姐姐也不要被我这句话影响到了,很多时候,对和错,都只能在事后才能给出准确的判定。 大事小事,都一样。”
他伸手出窗,感受着秋风萧索,“头上的天加了好几层盖子,每一次都千思万想,每一次都不尽人意。 这就是事实! ”
“你和我说说封天吧? 我想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王芝秀把一杯热茶递到弟弟手中。
窗外,武者间的搏命厮杀又起。
西斜的阳光落下鹅黄色的光辉,银发少年端着杯子,望着幽蓝的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