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四楼,高大女子白皙的面颊陡然绷紧。
就在前一刹那,她察觉到一道精纯的气机,刚想释放神识遁迹追寻,竟被一道绝天灭地的刀意斩在神识上,将她的神识斩成一片混沌。
在她两甲子的修行过程中,无论是亲身接触还是来自师长口口相传,都没有关于武夫侵入修行者神识的记忆。
高大女子身畔的天正大师合十的双掌同时不由自主的分开了条缝隙,浑圆的面容出现凌厉的纹路。修行百年的佛门无上妙法的天人通,就在双掌陡然震开的刹那被废了。
天正大师仰头望向彤红的天空,垂下眼帘,低吟一声,“阿弥陀佛”。
白袍高大女子伸出的手指幻化出残影,掐算着,眉头越皱越紧。
青袍文士手中羽扇挥动的节奏乱了!入鬓的长眉高挑而起,无波的心湖陡然生出如山的浪涛。
绣衣男子的手青筋暴起,似乎握在刀柄上,其实在手掌和刀柄之间有一层他无法突破的空间,八品巅峰的刀客,竟然和佩刀断开了联系,他眼神迷茫,心中震颤。
西魏占领栖霞关,迅速派出使节入南梁,商讨两国邦交,恢复商贸往来。
南梁之所以迅速给出同等的回应,派出使团前来大业城,正副使节仅是明面上的人物,他们的任务是负责掩护窥察西魏国运的天外天四楼的四人。
绣衣男子手指终于按在了刀柄上,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鞘中的长刀颤鸣不止,似乎在提醒他,前一瞬陡然出现的杀意绝不是幻觉。
“走!”青袍文士边向外走,边低声跟绣衣男子说道:“调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查,查今日在这座酒楼的客人。”
他们几人来到西魏国这段时间里,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 虽然西魏军在三河口取得了一场改变国运的大胜,然而在他们接触的层面,得出的结论西魏这场大胜乃是侥幸加上得到外力帮助,获得了一场意外的大胜。
而且,他们来到西魏京都之后,对西魏顶尖修士和武道高手也做了详尽的调查。结论也如他们出发前所预想,西魏仅有的数位武道高手和大修士都是最近从外面进入西魏,除去深藏内宫的燕俱罗无法确认具体的境界,余者的境界在南梁只能算是二流人物。
方才那一瞬间,四人竟同时被神秘人物压制到道心失守,让他们最为震撼的是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余下的三人和青衣文士一样猜测对方就在酒楼中,双方之间相隔不会太远。 然而四人都失去了寻找出对方的勇气,那斩天绝地的刀意太恐怖。
申赓曾经三次挑战武道榜用刀的第一高手左手刀钱宇,相比起来,钱宇的刀意凛冽阴森,却还不足以让人生出蝼蚁仰视苍天的卑微感。
高大女子手中攥着块寒玉牌,一丝万年寒玉的冰凉顺着掌心透入沸腾的气海,四人中她受到的反噬最重,心脉损伤严重。高大女子搜肠刮肚还是想不出,有哪位隐世不出的观海上境大修士,和神道境大圆满,脾气暴躁的大刀客交好。
大和尚没有跟着三人离去,端起酒杯连喝了三杯酒,压压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攥着根大鸡腿,站在窗前悠然的观看起楼外的厮斗。
合六个修士之力的巨雷压下,阿信竟然收了长鞭,负手而立,嘴角斜撇,从容不迫的换了口气。
“射得漂亮些!”陆瑶拉满黄杨弓,羽箭就要脱弦,耳中忽然响起黝黑少女熟悉的嗓音。“可别一箭就结束了,多射几箭,让六镇土鳖们看看什么才是神射。”
陆瑶含笑点头,白羽脱弦而去,紧随着连着拉弓数下。
雷团下压,直落数丈,距离阿信头顶只剩五尺。黄龙观六位年轻修士也听见黄老道的提醒声,但是一切都晚了!为了聚出雷团,六人真元损耗,这时候已经无力牵引雷团升起。
雷团和阿信这么近的距离,一旦引爆,巨大的威力足以将阿信轰成渣滓。
六人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了!
阿信站在巨大的雷团下,发丝乱舞,面颊忽明忽暗,双眸煜煜发光,。
破空而至的纤细羽箭,射在电芒闪烁雷团下沿,竟将缸口粗的雷团带着旋转着向上浮起。
雷团滴溜溜打着转,升到了十丈高的空中。
“好箭法!”围观的人群中喝彩声轰然而起。
西魏百年间没有修行者和上三品武者,无论是玄门雷法、还是七品意满境施展出的鞭法,围观者大多看了只是感觉新奇。六镇以骑射冠绝天下,受六镇的影响,如今西魏国的秦人也有相当多的学过射箭,陆瑶这一箭将力量、速度和巧劲结合到了完美境界,带个围观者的震撼,比六个青衣修士搞出的巨大雷团更大。 箭术他们懂呀! 知道要射出如此一箭有多难。
当围观者还在为陆瑶的一箭喝彩时,数道在空气穿行激起层层波纹的气箭,接连射在空中旋转着大雷团上。
雷团加速旋转,升起到了离地三十丈距离,被气箭破开的缝隙向空中抛洒着耀目的电弧光芒。
远望着,就像一团炫目的烟花。
足有盏茶时间光华才敛去。
前一刻还在好奇英气女子为何要将空着的弓连连张开的围观者,彻底被陆瑶出神入化的箭术折服。赞叹声此起彼伏。
“神箭!”
“箭神啊!”
“是女箭神。”
...... .......。
九真观六修士脸上表情复杂,站成一排,齐齐的冲还在摆着装逼姿势的阿信,抱拳躬身,“我们输了。”
“还不快回府把雷公石给小爷找出来!”冯行偃一把攥住苏鲁安的衣领,猛地一推。
“哎!都别急。”阿信张开双臂拦住苏鲁安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胜负还未分,大桃子你等等,我们继续打,分出胜负了再说。”
方才充任阵枢,九真观六修士中境界修为最高的黄庭,站出来抱拳道:“我等已经尽全力,技不如人,我们认输了。”
阿信一瞪眼,“合着把我和大桃子都揍了一顿,打高兴了,一句认输了,就想啥事都没发生过,抬脚就走了。”
“我们既然认输,稍后自然会把雷公石奉送。”黄庭说道。
“输了,交出彩头是应该的,但是,我们这架确实没打完。 你们怎么哄西魏土鳖我不管,先是用雷法狂砸赤手空拳的大桃子,爽!后面又搞出个大雷轰我,也挺爽呀! 怎么着,等你们玩儿累了,我们要还手,就不玩了?”
阿信跳着脚吆喝,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起哄。
慕容广贴近冯行偃,低声劝道:“还是算了吧,拿到雷公石给高叔治伤要紧,没必要......。”
“闭嘴,瘟神,哪哪都有你。”阿信丝毫不给慕容勇留面子,“算了?说得轻巧,今个如果不是被我遇上,就方才他们弄出来的那个大家伙,你接得住吗?! 要给轰成渣滓了吧!”
“阿信,小九很义气的,虽然......他......可是他是要和我一起上呀! ”冯行偃忙上前拉着阿信,帮慕容勇解释。
阿信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当着慕容勇的面,说道:“你也少跟他在一起,就是个瘟神,沾上谁,谁倒霉。”
“二将军何出此言?”慕容素在护从簇拥下大步走出了皇城门。 面上挂着笑容,双目的眼神却冷森森。
“我说害人精呢,有你鬼子六什么事?”阿信眼角余光里看到城头突然多出的人影,阳光下箭头折射出的星星点点光芒,毫不胆怯,双手叉腰,扬着下巴,口气生硬。
“我是他亲叔叔,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慕容素提高了语声。
“那你就是大害人精了!”阿信毫不示弱的也提高了语声。“我忘了,他哥哥慕容勇也是个害人精,原来你们家全是害人精。”
慕容素缓缓的咧开嘴,呲着一口白牙,呵呵笑着,“二将军,这儿不是紫铜关,而是我西魏皇城门前。 年轻人,说话前先看清形势!”
“什么形势?! 鬼子六你大声点,跟小二爷讲讲,皇城门前是什么形势呀? 是华郡慕容氏大营暗算友军时的形势吗!
说你一家都是害人精错了吗! 鬼子六敢说你不是个害人精? 老尤五百山魈兄弟伤亡大半,是被哪个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账玩意害的?”阿信瞪着慕容素,抬手指着慕容素的鼻子,象市井吵架扯着嗓门吼道:“带着被你招募的这几个下脚料,口气变大了。哦!城头弓箭手到位了。呵呵呵,鬼子六你也就会玩小心眼。
鹰扬营善于步战要留在邛山道东口,边军守城经验最丰富,也要顶到最前面,随你回京七千将士,抛去一千铁浮屠重骑,剩下的都是慕容轻骑。
鬼子六你带着数千慕容氏私军进京,打的什么鬼主意小二爷不管,但是, 出自华郡大营的慕容轻骑此生不许踏足紫铜关以西,是小二爷给你当顶头上司时定下来的。 ”
阿信骤然抬头怒视着城头,鼓荡内息,怒吼道:“刀口对着自己人,你们就这点本事吗!?
怂包货们!硬仗是你们打的吗?首功,你们配吗?
小二爷站路边,看着你们脖子上顶着皮糙肉厚的屁股,被满城百姓当英雄迎接。
整整六千人,没羞没臊,真他娘的恶心人! ”内息鼓荡,叱骂传到两百丈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阿信虽然只是指挥慕容氏轻骑打过三河口一场大仗,在将士们心中却有不低的威望,被阿信泼妇骂街般的一通臭骂,从南衙紧急赶到城头的五百将士,羞愧的都把脸藏在了箭垛后面。
城门楼檐角,燕俱罗挨着黄老道坐下,低声道:“还不赶快让你那几个徒子徒孙闪人!”
看热闹看入迷了的黄老道,忙望向阿信身后茫然无措站着的九真观弟子。以心语和领头的黄庭说道:“快走啊! 一个一个的悄悄溜走。”
黄老道看着弟子们都溜进人群,伸手在怀里摸出一小瓶丹药,“我看过冯小子手里的清单,正阳丹包含了单子里六种物料,麻烦燕师转送,另外还要麻烦......。”
“啰嗦!”燕俱罗接过丹药瓶揣进怀里,“给单家小二帮帮忙,比啰嗦再多都顶用。”
黄老道侧头瞥着行走在走马道上的人群,呲牙道:“事情弄大了,能来的都来了,人多眼杂,不好帮忙呀。”
燕俱罗指着慕容素背后的背负长剑的两个道人,“咱俩今天就找上他俩了。”
“总得有个理由吧?”黄老道面露难色。
“理由?你们九真观的人找老龙观的晦气还需要理由!”
“私怨,今天这阵势,放不到台面上。”
“上个月私闯内宫的就有他俩,这个理由够了吗!?”
“你不会是打幌子吧?”
“哼!”燕俱罗冷笑道:“背着柄好剑,装剑客,玩的却是符箓,天下间就这俩。老子吃了暗亏,绝对不会看错了。 胆子够大,以为有鬼子六护着老子就不跟他们算旧账了。”
黄老道伸长脖子仔细瞧了会,咬牙道:“干翻他们!”
慕容素之所以会赶过来,还是性格使然,他在紫铜关被阿信冷嘲热讽,忍着一肚子气,想着这时候没了单仲扬召集的众多武道高手在,非要压压阿信的气焰,找回些面子。
没想到阿信撒起泼来会是这样,他就够不讲官场规矩的了,阿信却是根本不理官场规矩,完全是江湖人物的做派,一句话说不到一块,当场就撕破脸。什么权谋手段,曲折含蓄,全没有。就是指着鼻子开骂。摆出的架势,一言不合当场便要动手拼命。
势成骑虎,慕容素少有的心生后悔。
慕容素强挤出笑容,“二将军莫要冤枉了将士们,回京人员乃是朝廷决定,而且,将士们在京都只是稍事休整,便要返回驻防地。 慕容轻骑有错,但也不能抹杀功劳。
呵呵呵,紫铜关一别,已有月余,来来来,找个地方,和二将军好好喝上几杯。”
“高攀不上!”阿信双手抱胸,横跨一步,避过慕容素拉他的手。
围观的人群听慕容素称呼少年‘二将军’,这才知道少年竟是传闻中,指挥了三河口之战的天才小将。
“嗨!二将军,方才该是您带将士们京城夸功。 怎么回事呀,朝廷没有封赏二将军吗!?”人群里有人大声问道。
阿信冲声音响起的方向抱拳拱手,戏谑的口吻说道:“我就是给朋友帮了个忙,事情完了,还得回家陪老婆孩子呢。” 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转身用挑衅的眼光直视着慕容素,“鬼子六现在是你动手杀我的最好时机,错过了,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但是......”阿信抬手指着慕容素身后穿着肴杂的十数人,“就凭他们.......”他摇着食指,“一群喜欢当狗的废物,不行。 呵呵呵,也可能没胆子拦小二爷。 这可不是深更半夜打闷棍,没人知道,可以赖账。 小二爷站这儿,谁敢抬手,事后哪怕藏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去。”
慕容素长呼出口气,敛起了笑容,语声低沉,冷森森的说道:“单志信,你真就这么急着找死吗! 哼哼,某家砍下的头颅多了去了,不会在意多砍你一只狗头。”
“哦!”阿信歪着头,拧眉看着慕容素,言语促狭,“ 有胆子的话,不妨和我赌一局, 今日我就站在这儿伸出脖子不动,你若是能抽出刀,砍了我的脑袋,就算你赢,事后绝对没人找你翻旧账。
我可是阿信,言而有信的阿信。”
“哈哈哈哈! 某愿为单小二作保!”城楼檐角上响起豪迈的笑声,燕俱罗拉着黄老道掠下城头,用带鞘狭刀指着慕容素身后,背后负着长剑的二人:“京兆府和刑部,你俩任意选一个,自己去投案。 别装傻充楞,事发了,你们逃不了,慕容六将军一身麻烦,你们就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事情有个先来后到,你们俩能不能等我和鬼子六赌完了这一局? 我可是言而有信的阿信。”阿信故意上前扯着燕俱罗,大声埋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