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北院空荡荡的厢房,苏素独自睡了一晚,醒来后,开始怀疑王小石欺骗了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昨天晚上,高晋给苏密出了个主意。请求求史茵过来帮忙看管妹妹。
史茵对苏密提出的这个请求,尚能保持矜持,史春四个姊妹却没有母亲那一份沉稳,得知王家姐弟已经首肯了此事,顿时雀跃不已。
母女五人一腔热忱来了汉阳县,小王公子冷着脸,刚结识的小姐妹立刻像躲瘟疫的躲着她们。
只有苏娘子和曾嬷嬷偷偷过来,问还缺什么?
缺什么?还用问吗。
图钱财,图权势,还用得上离开京都,跑到汉阳小县。
缺的不就是这儿才有的自由欢快,大家庭的温暖。
憋了两日,总算到了头;母女五人送走了苏密,立刻收拾妥当,锁了院门,浩浩荡荡转到了背后的宅子。
王家在这边只留着沐江夫妇住在后院,前院的正屋被收拾出来,暂时作为王小石诊治病人的地方。
沐江夫妇俩沉默无言,却将这边的宅院拾掇的干净利落,昨天连夜在前院贴着南墙搭了个木棚,起了灶头,支起桌案,暂时当做厨房。
史茵母女过来时,已经有早起采艾草的小娘,将顺手采摘的野菜、野葱送了过来。
细娘用手跟小娘比划着,一会儿过来吃饭。见小娘摇头,细娘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好了,沐婶婶,我一会过来,您别生气了。”小娘边说,边步履轻盈的跑出了院门。
沐江朝进了院门的史茵母女憨厚的笑笑,就又忙自己手头的活计。
三间打通的厢房,多余的门窗砌死,后墙砌好了烟筒,沐江趁着早饭前的空闲在做木架。
“沐叔,我来帮你。”小叶和徐铁蛋结伴进了院子。
细娘先是亲昵的揉了揉小叶的头,又拉着徐铁蛋,比划着问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徐铁蛋左右大力的摇了摇身子,蹦跳着甩甩手,咧嘴笑道:“婶子,你歇着,我来做饭。”
小叶一手端着粗瓷大碗,一手捏着头大的锅盔;撩起青色官袍下摆,蹲在正屋檐下石阶上。
刘茂直接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再往过去,高晋苏密和他一样穿着官袍,一手野菜疙瘩汤,一手热锅盔。
“得劲!”刘茂喝口洒了把野葱,辛辣中带着清香的疙瘩汤,大嘴一张一合,手里的锅盔就成了缺牙的月亮。
高晋白了刘茂一眼,“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的样。”
“你不知道,这样吃才最养人。”刘茂不为所动,大口喝汤,大口啃锅盔。
苏密点头支持刘茂,“疙瘩汤补气养胃,热锅盔顶饥。搁一块,热热乎乎的一顿早饭,最实在。”
高晋撇撇嘴,“你就是夸出花来,还不是我们哥仨为了你,只能跑这边凑合。”
连高福和喜娟,喜梅一日三餐,都让王芝秀安排在铺子那边吃,就是不张口招呼苏密。
刘茂带头,哥仨缠着细娘,在这院混饭,偷偷的带上了苏密。 细娘没说什么,给哥四个盛上了饭,却没安排上桌的座位。
早上送野菜的小娘和两个小伙伴,加上史茵母女,人人都有小凳,围着沐江在院中支起的长木案子,边吃边聊,有说有笑。
“主薄大人,今天安排我们干什么?”小叶一时还是适应不了和穿官衣的人称兄道弟。
“你老蹲着,累不累呀!”刘茂放下空碗,专心对付起锅盔。
小叶犹豫了一下,还是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嘴里咕哝道: “新袍子,我不舍得。”
“别光顾着吃,小叶问你呢!有计划吗?”高晋用肘尖捅了捅苏密。
苏密躲着高晋的手肘,不满的说道:“你们到饭点不愁吃喝,我吃完了这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呢。”
“县里面已经有七八家开门做生意的饭铺,主薄大人还能饿着了?”
苏密放下空碗,一脸苦涩:“小叶兄弟呀,你不知道内情;这俩憨货心里明白,只顾自己有吃有喝,坑的就我一个。”
见小叶一脸懵懂,苏密换到小叶边上,用屁股把高晋挤开。
“既然哥四个绑在一个锅里了,咱们就先把底都敞开了。 小叶,我们哥仨被家里长辈给算计了。”
小叶疑惑的看向高晋和刘茂,俩人忙一脸悲愤,化作两只啄食小鸡,猛点着头。
“我一个一个来跟你讲; 咱们刘县令,十五岁哪年,还是清秀美少年,就去从了军,一走七八年;刚回京时,一脸浓密的胡须,气质彪悍,亲戚朋友都认不出来是谁。
又花了一年多时间,刚让大家接受现在的样子; 没想到啊! ”苏密故意拖着长腔,刘茂哀伤的摸摸光溜溜的下颌,眼里的泪水马上就要流下来。
“一锅里吃饭的袍泽,见了这张蛋脸,都认不出是轻车都尉刘茂了。
我和高晋比起刘县令的悲惨遭遇,要稍稍幸运点了。
高晋离京三年多,小少年长成了大小伙,回来后都没时间好好瞧瞧京城这几年的变化。
我比高晋离京时间更长,游学回家,还没来及出门。
家里长辈们,故意把我们哥仨拴一块,打包,丢到了汉阳县。
小叶,听出来是啥意思了吗?”
小叶挠了挠头,试着说道:“你们家里长辈们,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的身份。”
“对,就是这个目的。
可你要是认为他们就这样放我们仨出门,就太不了解人心险恶了。”
小叶呼呼噜噜,把碗里的疙瘩汤喝净,放下碗,贴着苏密坐在石阶上,双手抱膝,侧过头,盯着苏密的脸。
“你们在外面耍的高兴,自然不知道县衙里的玩意们,在怎么议论咱们哥四个。”
刘茂心急的催苏密。“你快说说!”
“不得不认可,混衙门口的老吏,个个都是活成精的狐狸,稍稍闻见点味,就能推衍出个七七八八。
刘蛋头,哎,这可不是我起的绰号,是下面哪些人,私下给你起的绰号。”苏密拨开刘茂伸过来的手,接着说道:“你先听听,都是怎么看待你这个人;靠着爬死人堆积攒的军功,混出了点眉目,如果这次没被某个上官看上了,来照顾官家大小姐,一辈子也就是个军中糙汉。
你瞧瞧,你姑奶奶让喜娟喜梅俩跟着你上任,多有心机,
县衙所有人,都被你姑奶奶带沟里去了。
高晋在汉阳县露脸的早,好在不抢风头,来来去去就带着跛脚老仆高福。 再看入仕的档案,北府土豪,推荐人是新贵戴侍郎。
来京攀附权贵的小地方士绅家里的纨绔子弟形象,既丰满,也圆满。
我呢,俩仆从都是上任才雇请的,上任带着一大堆书,还有个病恹恹的妹子。
找我哪俩仆从稍稍打听,便能推断出,就是个穷读书人,苦哈哈的命,靠给人做幕僚混日子,眼见没出头之日,正好你俩搭伙需要个能干事的,被安插进来,当牛做马。 ”
小叶问道:“我呢?”
刘茂笑道:“你?祖坟冒青烟,出门踩狗屎了。”
“哎!县衙里还真就是这样议论小叶。”苏密道。
小叶也不恼,挠挠头,问道:“这只能说,你们家里的长辈算计人心的本事很大。 也不算坑了你们呀?”
“还不坑?”高晋往上拉拉空荡荡的袍带,“值钱的都收了,更就不用说现银。”
“你们,不会连吃饭的钱都没吧?”
“没错! 所以我一来就急着清查县库。”苏密苦笑道:“谁能想到,县库真特么干净,我们哥仨好歹还有身官袍,县库里屁都没一个。”
苏密一脸沉重的看着哥三,“还用问今天要干啥吗?”
刘茂搓着大手,“我去把县衙的人都吆喝上,全特么下地,有了粮食,啥都不怕。”
苏密嗤笑道:“先别说种地也要农具,种子;真等你种出粮食,呵呵!早饿死人了。”
“你说咋办?”
“等你们问,啥事还不都晚了。”苏密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上午,会有几百贯钱,和一批铁料送来。”
高晋下意识向四周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找朋友帮忙了?”
苏密摇头道:“既然是堂堂正正给咱们出了考题,作弊,真丢不起这人。
他们把瑟瑟,苏素这些女孩子们都算计到了,我们干嘛不借力使力?
昨天我让生药铺边掌柜去京城,把苏素的事报告家里。”
高晋小声的跟小叶解释着,苏家是生药铺子的东主。
“
老边是生药铺资深掌柜,自然要物尽其用,苏素的病有多可怕,传染性多强,由他嘴里传递出去,可信性必然很高。
我觉得,让边掌柜来回跑几十里地,只带一句话,太浪费了。
再把城外遇袭,顺嘴带出来。 呵呵!冯家昨天派出章须陀来接人,你们就不会觉得夸张了。
苏素痊愈之前,没人会来打搅,哥几个能安安心心干正事了。”
“钱从哪来的?”
“钱!自然也要落在她们几个身上。
老边回京报告,王小石要给我妹子医治罕见的病症,我爹大概能信五成;
等稍晚点,见到瑟瑟和嫣然,暴晒了大半日,用了王小石给鼓捣的药膏,皮肤竟然好好的;王小石医术高明的活生生证明。
瑟瑟她们绝对会言辞生动的,把亲眼见到苏素体内排出毒虫的整个经过,讲给长辈们听。
如此一来,我爹就信了十成。
给他宝贝闺女治病,要二百贯诊金,不高吧?”
高晋和刘茂笑的贼兮兮,用力点着头,“不高,不高。”
“给你爷爷的亲卫治腿伤,二百贯,也不高吧?”苏焕拍拍一脸愕然的高晋,扭头看向刘茂:“为你小姑的俩靠山妇调理身体,只要二百贯,是不是占了大便宜?”
高晋眨眨眼,皱眉道:“你这办法只是搞到了钱,没入进县库,我们还是不能动用。”
苏密微笑道:“既然能要来钱,入库自然有办法。
昨天我去看了看后院咱们住的地方,霉烂潮湿,就觉得不对劲。
这件事,我可要说道说道小叶了。 都是哥们,你有个安乐窝,就不管兄弟们睡得安不安稳,忒不仗义了。”
小叶不好意的低下了头。
“县里不缺宅院,县衙里那四个老旧不堪的小院子,就是摆设。
我一查问,就问出来,原来紧邻着县衙后墙外,一溜面南的宅子,都属于县衙所有; 里面家具齐全,定期有人打扫,才是咱们的前任住的地方。
公器私用! 咱们自然不能学他们的样子。 怎么办?花钱买吧!
我看过了,那边的宅院和这座宅院大小相同,据说啊! 这座宅院才抵了八十贯。
咱不能占官府的便宜,多出点,加到一百贯,哥几个一人买一座宅院。
另外,早上去请史嬷嬷帮忙的时候,我又把她们住的小宅院和隔壁的小院子推销给了她,两座小宅子,一共一百贯。
如此一来,县库就有了五百贯。”
小叶拧着眉头:“苏主薄,你这账算的不对呀! 你仨一人一座宅子,三百贯,加上史嬷嬷一百贯,应该是四百贯。”
“你这脑子! 该动的时候不动,不该动的时候瞎操心。”刘茂伸手按着小叶的头,使劲摇了两下。“连我都听明白了,你咋就不明白呢?”
小叶抬手扶正纱帽,不服气的说道:“你明白什么了?”
“苏密让买宅子,是为了把钱送进县库。多一个人,就多一百贯,这里面有你一份。”
“你这样理解,也不全对。”苏密说道:“就咱们哥几个,我交实底,这事还真的是以权谋私。 无论八十贯,还是一百贯,买这样的宅院,放太平年景,是想都别想。
现如今,大乱方平,这宅子到手,一两年就会翻几倍。”
高晋点了点头,苏密说的不错,汉阳县里的老宅院,其实比京都的新宅子都好。 用料都是青石打底,一砖到顶,粗梁柱,大页瓦。
“小叶,你要是没钱,我先帮你垫上。 如今你可是县尉,象汉阳县这样的富庶县城,正常年景,官田收入加上俸禄,你一年也有二三百贯。”高晋手搭在小叶膝头。
小叶眼里闪过道亮光,有些为难的说道:“县衙后面一共有五座大小相同的宅院,你能不能借我两百贯,我要买两座?”
“是有五座宅子,其中一座是给原来的三班总班头住的。”苏密边说,边好奇的盯着小叶的脸。
小叶怯怯的解释道:“我想,把隔壁的宅子送给小石头。再给我和阿信各买一座宅子。 你们放心,往后的一年,我吃不用花钱,穿衣有官服,薪俸都拿来还你们钱。”
高晋眼珠一转,笑道:“原来你是要给阿信买处宅院, 呵呵,咱哥俩想到一块儿了。 也不用你出钱,刘县令,苏主薄,就把原来三班总班头的宅院留给阿信吧! 反正总班头本来定的就是他。 等他从紫铜关回来就要上任。”
苏密和刘茂立即附和道:“对对,对,宅子有阿信一份。”
见小叶将信将疑,高晋忙转移话题,问苏密:“铁料又是从哪来的?”
“还是要靠边掌柜去传话。”苏密得意的晃晃脖子,笑道:“西魏最大的铁器商,是谁?窦家。
窦家宝贝闺女在汉阳县,弄点铁料还不简单。
昨天女孩们本来是要一起回京,我呢,就发了句感慨! 来,一窝蜂,去,一个不剩;王家小娘又没个伴了。
窦灵儿听了,当即就自己提出来,要留下来陪王芝秀。
我让边掌柜在京里找窦望,说窦家小姐让他稍话,王家
买两百贯钱的上等铁料,窦望能不给送来吗?”
刘茂不解的问道:“咋不去直接找灵儿他爹呢?”
高晋笑道:“他爹哪有他哥好用?窦望可是出了名的宠妹子。 换我让边掌柜带话,根本就不跟窦望提钱,直接告诉他,灵儿要一千斤上好铁料。”
苏密笑着摇头道:“这不行,生骗,违规了。以后见了窦家兄妹,脸面上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