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太爷曾经亲眼见到六镇怎样攻进的大秦都城,铁蹄肆虐,箭矢在空中飞,兵在街上乱跑,杀来杀去,死的最多的却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还是个少年的他,爹娘没了,家散了。
青壮时的他远离故里,去往了江南。
江南好! 江花红胜火,暖风留人醉。
可身在繁花锦簇处,他总觉着自己个是个无根的浮萍。满耳的呢哝细语似乎在时时提醒着,这儿是他乡,而自己的家在北方,那片厚重的黄土地上,有凛冽的北风,大如席的雪花,还有腚儿大的妇人,爱喝烈酒的汉子。
西魏国开建大业城的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齐老太爷的儿子都年已不惑,大孙子也是个大小伙子了。
一条扁担把一个家挑到了江南的老太爷一句,回家!
儿子领着孙子收拾好行囊,祖孙三代人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又回到了故里。
齐老太爷继承的是家传的吃开口饭的技艺,说书人。 当年他就是靠着一张生花巧嘴,一条扁担挑着儿女,牵着媳妇儿,赤手空拳从西魏走到了江南,生根扎地,繁茂成一大家人。
返回故里也是靠着和儿子爷俩两张嘴,置办下了如今的家业。
到了孙子辈,家传的技艺却给断了。
百年前齐家就居住在那时间的城隍庙边上,一进的独门独院住了两家人,逼仄狭小,还是在曲弄深处。
那时间的大秦都城,是千年的首善之地,商贸发达,人文鼎盛,规模比起如今的大业城要小了一半,人口却要多出一倍不止。
两座都城,一个是居住了不止百万人口,一个是能容纳居住不止百万人口,两个‘不止百万’意思却大不相同。
那时间吃开口饭的下九流,一家人在寸土寸金的都城能有个安身之所,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经过齐老太爷一生的经营,现如今与城隍庙一巷相邻的齐家,是将两座三进的大宅院打通了。
成就之高,足以告慰先祖了 。
说是宅院,得益于城隍庙香火旺盛,临街的一排,可是实打实的旺铺。
西边铺子经营豆腐脑白面锅盔。豆腐脑红辣油,搭配在火炕上文火烙的一寸半厚的锅盔,即可当朝食也可做午餐宵夜。
东边是间‘杠子面’馆,顾名思义,面团很硬,要用粗壮的杠子用力压揉,瓷实的面团扯成筷子粗细,煮熟出锅象一团牛筋,耐嚼弹牙,将一把葱花一勺辣椒面少许食盐堆在上面,用滚油一泼,就是油汪汪的一大碗‘杠子面’。
买卖是齐老太爷张罗成的,是老太爷年少时最爱吃的大秦时的老字号的吃食,口味重,硬实顶饥。
许是原来的铺面主家失陷在那场滔天大火,断了传承,齐老太爷照着儿时的记忆复原了两间铺子,也只有他这样活的够久,又深怀故园情怀的老秦人,才能一丝不差的还原记忆中的味道。
铺子开了门,不必齐老太爷吆喝,蒸豆腐脑微苦的热汽,和滚油泼在杠子面上泛起的辣椒葱花香气,那一缕记忆中的滋味,便吸引来了众多老秦人。
千年的味道,真材实料,口口相传,这生意就活了。经营熟了,齐老太爷却把铺面连生意一道顶给外人经营。
齐老太爷在这俩间铺子中间开了条一丈宽的通道,打通了一二进的院子,照搬幼时记忆里爹说书的场景,起了座新书场,做起了老本行,卖茶说书。
书场建成,齐老太爷说了头一段的开门彩,自此封箱,再不曾登台说书。
那时间和齐家亲近的人们,都担心的说,老太爷百岁的人了,带着在自家的书场说书的念想,鼓着口气建起了书场,这念想实现了,保不齐老人心里的气就散了。
话传到齐小太爷耳朵里,把他吓得不轻,也已经七老八十的夫妻俩,轮着班不分昼夜守了老太爷三月。
打不说书开始,齐老太爷就在自家书场门前支了个茶水摊,小方木案子,茶壶大,茶碗阔,几把小板凳,银发银须的老太爷一身灰白式齐膝道袍,白袜麻鞋,乐呵呵坐在摊后的棕红圈椅里,就成了城隍庙前的一景。
赶庙会的,路过的口渴了,来上一碗茶,全由着心意往笸箩里丢铜子,老太爷不主动招揽客人,付茶钱多少也不过问。
有不巧兜里没带钱的,歉然一笑,叫声齐爷爷,老人寿眉微扬,摆摆手。
更有街坊小童逢了庙会,立在摊子前,眼巴巴瞧着小贩肩头草扎上红艳的冰糖葫芦,扯着了老人的衣襟奶声奶气的叫太爷爷。
老人便咧着嘴开心地笑,童子会意,攥了把笸箩里的铜钱,跑去买了糖葫芦,折返回来送到老人嘴边,老人便假做舔了一下,让胆大的小童自己吃,顺便再取了笸箩里的铜钱,给一旁几个瞪着眼,噱手指的小童都买上根。
热热闹闹一日的庙会,老人看了一日的热闹,收摊总是空空的笸箩。
用老人的话说,摆这个茶水摊赚的就是一个开心!
坐在街头闻着饭铺弥漫的香气,看着满街的红男绿女,人来人往,稀罕的就是这人间烟火气。
客来无分老幼,丢一枚铜钱在笸箩里,大马金刀坐着喝茶,间或还能跟老人扯两句闲话,是老人做生意,招待客人应有的本分。
稚童爬老太爷怀里,明拿暗偷笸箩里的铜钱,老人是慈爱,孩童是讨喜。
坊里成年了的到了老人这儿,可是只有站着恭谨说话的份。
仅有的三五个年岁大,辈分高,不用站着说话,也仅仅是够得上端个小凳坐在老人脚边闲话家常。
麻炎便是其中之一。
麻炎是正统六镇后裔,有子爵的爵位,他原本是宇文家的家养子,五十年前家主宇文雄争抢王位时,麻炎豁出命去出过死力气,主家坐上了王位宝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出过力的家养子全放入了军中,有了功劳,再升官封爵,从而培养了一批死忠于宇文氏的新勋贵。
子爵搁在勋贵扎堆的福禄街不扎眼,将府邸建在安德坊,却是拔了尖独一份。
“来了。”老太爷和麻炎打着招呼。
麻炎瞧见齐老太爷正举着挑杆挂遮阳布,胳肢窝一松,随来的仆从在身后熟稔的接了拐杖。
麻爷三孙子似的,一脚咯噔着去扶了齐老太爷,落座在茶摊后的红木圈椅上,扯条矮凳贴着老太爷脚边坐了,嘴里重复着说了千百遍的话,“齐爷,有小的们呢,这粗活您就别自己个动手了。”
一套操练纯熟的流程,爵爷只管说漂亮话,下人们负责动手。
今个没有庙会,小摊子依旧摆了出来,这也是齐老太爷的一大喜好,晒太阳,要晒早上新鲜的太阳。
四个麻家的家仆熟手熟脚支着摊子,书场里出来个四十多岁眉眼端正的妇人,手里的托盘装了四牒鲜果小点心。
妇人是齐老太爷的重孙子媳妇,如今的齐家当家主妇。
她一面往桌上摆碟子,一面随意的和麻炎打着招呼。
“麻爷来得早呀!怎么没带着六子?”
六子是麻炎的外孙子,他没有儿子只有俩闺女,是把这个最喜欢的小外孙当亲孙子,时时带在身边。
“那孩子太闹人,和齐爷聊点正经事,就没带他。”
“七嫌八不爱,小孩子都那样,我家小妞子比六子还淘呢,昨个又把太爷的紫陶茶壶给脆了。”齐家大孙子媳妇忽略了麻炎身上和言语里的严肃气息,闲话了两句,摆好了碟子就回了书场。
齐老太爷有一子一女,女儿在江南出了嫁,没随着回归故里。 儿子在江南娶的媳妇随着来了这边,十五年前,一辈子以丈夫为主的温婉女子,临老念叨着想家了,想回故里走走瞧瞧。
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随着夫家远涉千里,陪着丈夫父子重新白手起家置业,生养的两个儿子,也都悉心培养成人,成了家。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青丝换华发,最难耐却是乡思。
儿媳妇这一提,便是齐老太爷都起了去江南走走的念头。
那儿不单有齐老太爷生活了几十年的回忆,还有发妻的坟丘,以及多年未曾谋面的女儿。
齐老太爷当年从江南归来时并非是只带了家人。
他是个有主见的人,动了念,要回故里,一早就有了详细的规划。
只留着江南的宅子,剩下可变现的家产全发卖掉,收回的银钱大半给了在江南找到的工匠,预付了三年的报酬,让工匠们都能安了心,随着他来这边参与建筑大业城。
江南的工匠手艺细致,平素陡然来了北地,找活路是跟本地人抢饭碗子,非得是碰巧了,当地匠人没那手艺,或者是活太多忙不过来,才能揽着活。
可是从无到有新建一座容纳百万人的大城,大到皇宫御苑,小到居家茅舍,各式建筑都有,当地有多少能工巧匠都不够用。
齐老太爷带着人从江南千里而来,到了地头,一眼看去,全是开工的工地。哪哪都缺熟手的工匠,活路多了反而犯起了愁,该从哪入手呢?
选来选去,就挑中了重建的城隍庙。
庙宇不是皇家殿阁,给神仙老爷盖房子,规制却和皇宫一个等级,正好能显示出带来的这批熟手巧匠的手艺。 再一个原因,建庙有朝廷划拨的款项,还有居士的善款,不差钱。
出家人心本善,也不用担心会黑肚肠克扣工钱。
看准了路子,齐老太爷心一横,把身上剩下的银钱一股脑捐给了庙里,成了大居士,和庙里的主事搭上了线,就此揽下了修建城隍庙的活。
盖房子和说书不一样,嘴皮子说的多好不顶用,要看活出来了的样子。
等城隍庙正殿封了顶,无论是细节还是器样,都不弱皇城里的大殿,齐老太爷带来的这队工匠的名声一下子就打响了。
找来约活的,不等齐老太爷开口,价格就给抬高高的,已经排到了三年后,还有人抢着付定金。
随来的工匠三年两载都走不了了,非是齐老太爷扣着人不放,而是活多,工钱高,在这边实打实能赚到了钱。
舍不得走了,反倒是呼朋唤友,从江南陆陆续续扯来了更多的人。
对本乡人他是工匠们的工头,对江南来的工匠们他是坐地的地头,齐老太爷坐墙头,手托两家。
这就显现出齐老太爷的眼光和本事了!
给工匠们接的一水都是挑拣高门大户显手艺,赚钱多的活;归乡后能联系上的故旧,新搭上茬的新朋,谁家起屋,祖孙三代四个男丁人必然一人不少,白搭时间力气去帮手。
虽说齐家祖孙不是工匠,好在贫家起屋多是夯土筑墙,肯出力气就能搭手帮上忙。
况且齐老太爷熟络建筑材料采买,搭个言就能在门窗屋瓦上帮主家买到了好货,还能省下些铜钱。上梁铺瓦,也少不了张罗着叫来几个大工匠帮忙盯着。
多了齐家祖孙帮忙,花一样的钱粮,起的屋打眼一看就上了几个档次。
那时间能说会道闻名的齐家祖孙,到谁家帮忙起屋都是弯腰干活话不多,经年累月,积攒下的人情可着实不少。
一座大城建了几十年还在建设之中,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随着齐老太爷过江北来的工匠在大业城落了户。
齐家盘下城隍庙隔壁两座宅院,开起书场,渐渐淡出建筑行业的圈子后,围着齐家形成的新迁来的江南人交际圈子,却一直都没散。
齐老太爷想要走趟江南的口风刚放出去,就来了数十口子,一口江南口音七嘴八舌争抢着,要陪着齐爷走趟江南。
这可就有点吓人了。
工匠们可不比齐家父子靠着张嘴讨生活,干出力气的工作,人老的快。
来时年华正茂,匆匆数十载,都过了花甲之年,年岁比齐家小太爷小一截子,身子骨却远不如齐家老太爷硬朗。
还是齐老太爷有词。
老东西们啊,就别来回跑了,经不起折腾了,撂半路上没了,成了孤魂野鬼不说,还净给晚辈们添乱。
这话本经不得仔细推敲,哪个人在他这儿不是毛孩子?
可他话说出口了,一个个顶着头白发的谁也没敢顶嘴。
最后是由齐家二孙子陪着齐家小太爷老两口,带着三四十口子小辈去了江南省亲。
这一走, 生了场大变故,儿媳妇没了,齐家就此被分成了两半。
一路跋涉到了江南,儿媳妇像是沉积心里的一口气散了,一路上欢欢喜喜,好好的个人,住进了成亲时的老宅,说走就走,三五日就没了。
消息传回来,齐老太爷让大孙子走了趟江南,给亲娘奔丧,给奶奶上坟,也给他老子带去了一句话; 别回来了,就留在那边陪着老娘和媳妇儿吧。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齐老太爷话变少了。
亲近的人知道,这是老人家怪自己呢,嘴里说出的话有毒!儿子两口子走时,多嘴说了句,‘撂半路上没了’。
家传的开口饭终究是下九流。
生计不成问题了,齐老太爷做主,从孙子一辈断了这条传承,俩孙子全送去读书。
秦人在西魏这边谋个官身不易,齐老太爷倒是也有门路,只不过他也不愿意让孙子混官场。
大孙子沉稳好学,书读得好,在城隍庙背后的学塾谋了个教习;二孙子性子活泛,送给街对面琉璃阁卜老掌柜当学徒。
再后来二孙子陪着他爹娘去了江南,留了下来照顾老父亲。盘了个经营金石古玩,文房用品的铺子,和这边的琉璃阁搭上了线,一南一北,互通有无。
贩卖的物件不大,利润却着实不小, 顺搭手的还给书场把新茶采买了。
一家人在两边都人缘好,南下北上往来的人,将齐家开的铺子当做了消息口子,自自然然的就有了通过齐家人,请来回走动的人帮忙传个话了,捎个信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齐家有人脉,有消息,还有顺带脚帮着稍货的便利,不经意间两头的生意都做的风生水起。
那晚麻炎被老太爷叫来,旋即又被撵回了家,还叮嘱他,回到家后不许出门,哪怕火上房了也要等到他派人叫他了再出门。
这些天来,他还无法确知,他做的事,让老太爷知道了多少。
“齐爷,我......”
齐老太爷抬手拦住麻炎,“啥也别多说,一时回家,见人走了,也不必惊诧。
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别的事别参和,也参和不起。”
麻炎愕然。
齐老太爷忽然问道:“出来带钱了吗?”
麻炎脑子蒙着呢,完全是条件反射的点点头。
齐老太爷指着麻府家丁,“给他们每人点小钱,去庙门前给大和尚捧个人场。”
今日不逢庙会,大早上的城隍庙门前人流稀稀疏疏。
殷三下了差,回家换了身浅灰色衣裤,肩上扛着个长桌,手里拎两条长凳往外走。
从城隍庙西侧的窄巷走出来,看了眼齐老太爷的小茶摊,微微颔首,向庙门口走去。
在牌坊下最显眼处摆放了桌凳,默声不响的蹲在一旁。
庙门前广场夜市是坊里给划定的摊位,都是经营了数十年的老摊子。
从前赶庙会摆摊做小生意,野摊子,没讲究,是谁来的早,先占了位置好的地方。
大前年,城中聚起了一波外乡人,也不管逢不逢庙会,天不亮就等着夜市收摊,给夜市摊主搭手收摊,清扫地面,争抢占摊位。
这波京都西面拖家带口逃难来的流民,有手艺却没本钱在都城顶间铺子,发现安德坊有这样一片好地儿,自发的聚集过来,一副担子,一辆手推车,出个摊子,一家人就有了盼头。
最初没人管着,流民间为了抢占摊位,天天都要起冲突,最严重的一次伤了几十口,就差没闹出人命。
庙里的出家人不胜其烦,又管不了,只好求到齐老太爷。
齐老太爷出面和县衙勾兑一番,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坊丁,坊丁出动将蛮横霸道的统统撵走,登记商户,划分了摊位,每月收取一定的费用,拿出一部分上缴税费,剩下的一半交给庙里,一半贴补坊丁。
自此,庙门前白天也形成了个固定的小市场。
庙门前的牌坊下摆卦摊的卦师,扮相不是高冠博带便是披着八卦袍子束道髻,全凭着两眼锐利一张嘴油滑讨生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没固定摊位。
突然来了个异类,大和尚挑个铁口神算的布幡,蹲大伙儿旁边,跟谁都自来熟地点头打招呼。
大伙儿先是同仇敌忾,起了敌意;稍后,见和尚一坐一天,没招揽到一个生意,又起了看笑话的心思,没人再惦记着把和尚挤兑走。
再后来,和尚竟有了桌案,比他们的桌案都大都高,霸道地摆在了牌楼下最醒目的位置,还铺上了干净的桌布,桌上签筒、纸笔、龟壳、老铜钱,一样不缺;有了这些铺排,和尚不但开张了,生意还很好。
生意被和尚抢走了不少,可没谁再敢动挤兑和尚的心思。
给和尚当长随的长臂后生,虽然换上了灰衣,谁也不会认错了,就是他一个人一双手卸了十多条汉子的膀子,把当初霸着这块地的恶人撵走的。
和尚落座,先向四邻合十行礼,叹了口气,“世道动荡,人心不古,害得方外人也糊口不易啊。”
就在此时,香风拂面,和尚眼前一亮,朗声道:“风动四方行,心动一点痴。琴瑟有共鸣,姻缘一线牵。”
行过的年轻女子显然听到了和尚的话语,只可惜没有要停步的意思。
和尚拍着肚皮,唉声叹气咕哝道:“又要空着肚皮挨一日。”
庙门东边,系着碎花围裙的女子,快步过来,把手里两个刚煎好的韭菜合子分别递给长臂青年和大和尚,吹了吹被烫得生痛的指尖,又脚步轻快端过来两碗浮着红亮辣油的豆腐脑,放在和尚面前的长案上。
眼里柔意流转,剜了长臂青年一眼,匆匆往回走。
和尚在手里的韭菜合子上,咬了一口,一嘴的油,沉醉的闭着眼,摇头晃脑,催促着长臂青年:“送上门的,要快吃,赶快吃呀!凉了,就可惜了。”
尚未走远的女子,双颊羞红,加快了步伐